屈指算來離開中土已經快十年了,侯書林蒼老了許多,離開時侯書林正當壯年,而今老態已現,算年紀,也快五十歲了。這麼多年,變化總是有的,但也有一些東西是沒有變化的,例如其臉上那誇張的關切和謙卑的語氣,一邊走,一邊殷切呼喚,“少俠,少俠……”南風沒有急於與他相見,直待侯書林拉著駱駝來到水潭邊,方才施出神通,讓他睡著。見南風出現,侯書林喜不自勝,急行幾步,跪倒仰望,“少俠,少俠,沒想到您真在這裡。”“你怎麼來了?”南風和聲問道,雖然侯書林的一些舉動在他看來有造作之嫌,卻不能因此否定此人的真誠,因為人的深度各有不同,淺薄之人的真誠雖然淺薄,卻也是發自他們內心的。“是義父遣我來的,”侯書林抓著南風的衣角,哽咽落淚,“少俠,這些年我日夜思念您,沒想到天可憐見,還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到您。”“好了,好了,起來說話。”南風將侯書林攙了起來。侯書林擦淚起身,“這些年少俠容顏未改,青春依舊……”“這些年你過的怎麼樣?”南風打斷了侯書林的話頭,與侯書林相比,他的變化更小,當年就受不了侯書林這明目張膽的拍馬屁,現在還是受不了。“蒙少俠提攜,賜予重寶,奈何小人天資粗劣,不堪雕琢,這麼多年也隻是悟得天書皮毛,前不久才在義父的幫襯之下,經曆天劫,晉身居山。”侯書林答道。“可喜可賀。”南風微笑點頭,當年侯書林不過三洞藍氣,十年不到便晉身居山,就修行練氣而言,已經算是很快的了。“少俠,知道您滯留漠北,我便與您帶了些吃食,”侯書林走向駱駝,“隻是走的倉促,也不得精心準備,擔心路上壞了,隻帶了一些鹵味兒,有您喜歡吃的鹵雞。”聽得侯書林言語,南風心中大暖,“彆拿了,我正在托夢於你,你此時尚在夢中。”侯書林聞言好生驚愕,回頭看向南風,又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果然不疼。“來時天啟真人與你有什麼交代?”南風問道。侯書林轉身回來,站到南風身側,躬身說道,“早些年天德真人駕鶴,義父接掌太清大寶,為免泄露行蹤,便不得親自前來,故此知會我前來尋您,那老番僧的口信已經帶到,義父也已經設法與您的朋友取得了聯係,他老人家讓我來轉告您,您交代給他們的事情,他們已經快完成了,兩個月內就能帶您需要的東西過來見您。”南風緩緩點頭,天啟子的言下之意是將他的肉身帶到黃沙嶺,這麼做對他是有利的,可以將破壞官印回歸肉身的時間縮至最短。“之前我在路上耽擱了一個月,這麼算來,下月底他們就能過來。”侯書林又道。南風再度點頭,胖子可能不很細心,但天啟子和王叔都是人精,根據他的口信猜出他已經大功告成,故此才會將他的肉身送過來。實則此事還有另外一個處理辦法,那就是告訴他肉身所在的具體位置,讓他自己尋過去。天啟子等人之所以不這麼做,有兩種可能,一是不知道他能夠離開黃沙嶺,還有一種可能是不想讓包括侯書林在內的所有人知道他肉身的具體位置,確保萬無一失。“天啟真人是怎麼找到他們的?”南風問道。“內情如何我不曉得,”侯書林搖頭,“不過在此之前太清宗曾經發出請帖,邀請各路同道於十月十五往太清宗參加您的坐床大殿,我懷疑義父是故意放出風聲引他們往太清宗去。”南風再度點頭,天啟子所用的方法與他之前猜想的大同小異,也隻有將事情搞大才能引起胖子的注意,胖子自然知道此事大有蹊蹺,聽到風聲之後一定會往太清宗詢問原委。不過此事有個很大的弊端,那就是消息傳出之後不但會引起胖子的注意,與此同時也會引起對手的注意,太清宗是以將自身置於險境的代價,將胖子引過去的。“你見過胖子沒有?”南風又問。侯書林知道南風口中的胖子是指誰,搖了搖頭,“沒有。”侯書林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點發虛,南風有感,皺眉看他。見南風看他,侯書林急忙加重了語氣,“真的沒有。”“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南風說道。侯書林既緊張又忐忑,更多的還是惶恐,連連擺手,“少俠對我有再造之恩,我怎麼可能瞞您,您,您這些年與他們毫無聯係?”南風搖了搖頭。“哦。”侯書林低頭。“他們出了什麼事?”南風沉聲問道。“獸人穀好像發生了變故。”侯書林戰戰兢兢,欲言又止。“說。”南風挑眉。“三年前獸人穀遇襲,好像,好像沒人幸存。”侯書林說話之時忐忑的看著南風。南風聞言眉頭大皺,此前他曾經讓胖子將花刺兒等人帶離獸人穀,往彆處避一避,現在看來,事後花刺兒等人又回到了獸人穀。“知不知道誰乾的?”南風麵無表情,胖子的老婆孩子都在獸人穀,對方下此毒手,無疑是想激怒胖子,引胖子現身複仇。“不曉得。”侯書林搖頭。“在那之後,有沒有再聽到他的消息?”南風又問。侯書林又搖頭。南風沒有再問,時至此刻仍然不能確定胖子的情況,有可能胖子早在三年之前就已經出事了,眼下是王叔與天啟子取得了聯係。仔細想來,這種可能性很大,因為對方的所作所為超出了任何一個有血性的男人所能忍耐的範圍,胖子得知此事,一定會過去與對方拚命,哪怕明知道那是陷阱,他也會去。長時間的沉默過後,南風再度開口,“你還知道些什麼?”“您想知道什麼?”侯書林小心翼翼。“離火宮有沒有發生變故?”南風問道。侯書林聞言麵露難色,但南風既然問起,他也不敢隱瞞,“三年前離火宮數百門人一夜之間儘數暴斃,宮主柳如煙亦不曾幸免。”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之後,南風還是心頭一沉,“誰下的手?”侯書林搖了搖頭,“不知道誰是凶手,相傳他們都死在了自己的床上,神態安詳,如同睡著一般,臉色不見烏黑,想必不是中毒,現場沒有血跡,也沒有動手的痕跡。”“上清宗有沒有發生變故?”南風又問。“變故倒是沒有,不過去年上清掌教燕飛雪突然遜位於厲風真人。”侯書林說道。侯書林言罷,南風再度皺眉,燕飛雪很是年輕,化人之後的年紀不過四十上下,而風字輩是上清宗的晚輩,年紀最大的眼下不過三十出頭,燕飛雪的突然讓位定然大有隱情。眼見南風連聽噩耗而不曾暴怒發狂,侯書林低聲說道,“少俠,還有一些事情,可能與您的友人有關。”“說吧,早晚我也會知道。”南風點了點頭。“您離開之前,可是將那把神劍送給了一個高瘦胡人?”侯書林問道。南風點了點頭。“也是在三年前,此人在長安血戰紫光閣三十六天罡。”侯書林說道。“三十六天罡?”南風知道紫光閣,卻沒聽說過什麼三十六天罡。“李朝宗死後,紫光閣不衰反盛,短短幾年之內出現了大量紫氣高手,三十六天罡便是其中翹楚,聯手所布天罡大陣無人可破……”“戰況?”南風打斷了侯書林的話頭。“好生慘烈,三十六天罡儘被那胡人斬殺,”侯書林說到此處歎了口氣,“但那胡人最後還是敗了。”“敗在何人手下?”南風問道,李朝宗是長安城隍,戰事發生在長安,後果可想而知。“栽在一個女人手裡,紫光閣見勢不好,也不知自哪兒抓出一個婦人,以殺了那婦人為要挾,逼那胡人自斷手腳,有細心看客注意到那婦人穿的是宮人的鞋子,想必是宮裡的人,事後他們都被紫光閣給抓走了。”侯書林說道。侯書林原以為南風聽到這些會暴跳如雷,未曾想他並無過激反應,於是又道,“在那之前,紫光閣曾經南下江陵,抓走了陳霸先帳下的一員大將,那大將姓呂,您可認得?”“那是我大哥。”南風說道,言罷,問道,“你為何說起此事?”唯恐南風誤解,侯書林急忙答道,“江湖傳言紫光閣正在四處搜羅天書,他們抓的人都是得到天書的人,而天書多是您分送出去的,他們衝那南國的將軍動手,我便想到那人也是您的朋友。”“他們有沒有抓到一個缺失了右掌的女子?”南風問道。“您說的是前朝公主元安寧?”侯書林問道。南風皺眉歪頭,侯書林急忙說道,“北周朝廷一直在懸賞緝拿此人,賞金豐厚,重金萬兩,不過好像一直不曾抓到。”“北周?”南風沒聽過這個國號。“西魏宇文泰謀朝篡位,但此人在登基之前突然暴斃,現在是其子掌權。”侯書林解釋。“幾子?”南風追問。“三子宇文覺。”侯書林說道。南風沒有再問,真正的金龍不是宇文泰三子,而是四子,宇文家是外族,西王母支持的正是他們,而李朝宗作為前鋒鷹犬,自然也會獲得西魏,確切的說是北周朝廷的支持,朝廷通緝元安寧,無疑是為了幫助李朝宗。“少俠,滿打滿算還有一個月,您再忍耐幾天,等義父他們來到再從長計議。”侯書林說道。南風撇嘴冷笑,此時除了對西王母一黨的憤恨,還有對太陰元君一黨的不滿,一乾兄弟遭受劫難,大眼睛不可能毫無所知,不管她有什麼苦衷和難處,都不應該袖手旁觀。不過這樣也好,他日回歸肉身,誰的賬都不買,誰的麵子都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