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混雜的菜市場，依舊是這個社會的縮影，誠懇的菜販用汗水賺著良心錢，也有不誠懇的，變著法的缺斤少兩。世界就是這樣，好壞雖然對立，卻又彼此參照，否則少了好壞的其中一個，又以什麼標準來評定好壞呢？買西紅柿時，我又碰上了無良的小販，他在電子秤上做了手腳。肖艾一個沒有這方麵生活閱曆的姑娘當然看不出其中的貓膩，我拎在手上掂量了一下，便感覺不對勁。我放下了西紅柿，笑了笑對他說道：“師傅，麻煩你把電子秤重啟一下，然後把我買的東西再重稱一遍。”“你……什麼意思啊？”“你按照我的意思重稱一遍，該多少錢就多少錢……”我說著往斜對麵指了指，又說道：“除非你有能耐把手腳做到公平稱上去，這袋西紅柿你就是按黃金的價格算給我，我也認了。”中年小販麵露心虛之色，趕忙又拿了兩個品相很好的西紅柿放進我的方便袋子裡，示意我不要聲張。我很堅持的說道：“你再稱一遍，剛剛放進去的兩個也算在內，我不占你便宜，你也彆占我便宜……人都是靠吃五穀雜糧活著的，站在菜市場這個地方，我覺得人人心中都得有杆稱，尤其是你們，可千萬不要糟蹋了顧客的信任，好吧？”我的語氣沒有什麼攻擊性，小販看了我一眼，也沒有極力辯駁，隻是悶不吭聲的將電子秤重啟了一遍，然後將西紅柿放在上麵又稱了一遍，雖然被他加了兩個西紅柿，可是和剛剛稱下來的重量卻是差不多的，這證明他之前確實是在稱上做了手腳。我沒有再計較，更沒有聲張，隻是從錢包裡找出5塊8毛錢遞給了小販，然後拉著明顯還有怒氣的肖艾離開了。……回去的路上，肖艾還在計較著剛剛差點被攤販給蒙了的事情，她對我說道：“江橋，你剛剛也太便宜那個小販了吧……像他這樣缺斤少兩的，就該到菜市場辦公室去舉報他，最好吊銷他的營業執照，讓他以後彆去禍害其他人！”我停下了腳步，看著餘怒未消的肖艾……她身上的正義感是我喜歡的，可是因為階級之間的差異性，她確實在有些觀點上沒有辦法和我統一，所以她能看到的隻是單純的對和錯。我低聲對她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小販缺斤少兩可能隻是為了給他的孩子多買一件可以在夏天穿的汗衫呢？”肖艾明顯愣了一下，語氣明顯沒有剛剛那麼強烈，她說道：“這也不是可以缺斤少兩的理由吧？”“對，做了缺斤少兩這樣的事情，他是挺沒尊嚴，挺缺德的……可是，你想過沒有，就好比你爸爸，他是做房地產的，一旦市場供需失衡，就開始拚命漲價，漲一次，對平民老百姓來說，可能就要多花費幾十萬的購房支出……這種漲價行為雖然符合市場經濟的規則，屬於合法，但卻不合情。因為房子可是老百姓安生立命的根本啊！……你放眼看去，高房價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可是因為高房價披著合法的外衣，大家在無奈的同時也就認了……再反看這些小販呢，一次缺斤少兩也賺不了幾塊錢……但因為小販這個職業本身就不高端，本身也是社會的底層，所以大家就開始對他們不依不饒……甚至更狠的，直接要求吊銷他們的營業執照……可是，真的有這個必要做的這麼絕嗎？”我的話讓肖艾一陣沉默，許久之後才對我說道：“但你的這種縱容也不對吧？畢竟這本身就是一件錯的事情，無論有什麼理由，它錯誤的本質都不會改變！”“我沒有縱容啊，我要是縱容的話，就不會要求他再重新將我們的西紅柿稱一遍了……我隻是覺得，大家都是在社會底層混的，把他的錯誤指出來就可以了，沒有必要把事情做的太極端，何況他們的掠奪，無論如何也不會影響到我們的生活質量，我們又何必砸了人家的飯碗呢？……你看，剛剛那個小販，兩隻手上都是裂口，顯然也不是什麼好吃懶做的人，隻是能力太有限，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罷了！”肖艾不說話了……我也沒有繼續站在社會底層的立場上，再試圖改變她的觀點。我隻是拉著她在路邊的一個長椅上坐了下來，而那座廢棄的紡織廠就在我們的斜對麵，夕陽落在院中的那些雜草上，有些蒼涼，也有些悲壯……這可是80年代，全南京都有名的紡織廠啊！現在它的身價，卻甚至不夠去造一米的城市地鐵。我翹著二郎腿，努力做出一個放鬆的姿勢，然後仰頭看著被火燒過一般的天空。不止我，附近的路人中也有三兩個停下了腳步，大家都覺得此時此景是人生中很難見到的，就像是電影裡的特效，有點迷幻……我摸出一支煙點上，吸了一口之後喊了肖艾的小名：“如意……”肖艾看了我一眼，問道：“做什麼？”“跟你說一段往事唄。”“嗯。”我將口中的煙吐出，眯著眼睛，往馬路上的車來車往看了片刻之後才說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趙楚不知道從哪兒弄了幾隻雞，就放在我家的院子裡養著，大概過了一個月，那些母雞還真的就開始下蛋了……等攢了百來個蛋後，趙楚就趁放假時，準備拿到那個菜市場去賣。去之前，他一直對我和趙牧說，這些雞蛋大概能賣80塊錢，正好夠我和趙牧一人買一件汗衫……我和趙牧也沒什麼常識，還真就信了。可是百來個雞蛋怎麼可能會賣到80塊錢呢？畢竟那年頭錢還是比較值錢的！……晚上回來後，趙楚果然是垂頭喪氣，什麼汗衫也沒帶回來！”肖艾疑惑不解的看著我問道：“怎麼了？”我沉默了很久，重重籲出一口氣，，回道：“原來那小子在稱上做手腳了，後來被人給拆穿，不僅賣的錢全部給退了，連雞蛋也被菜市場的管理人員給全部沒收了！……我不知道你高中時是怎麼過的……反正我們那個時候，學生之間都挺愛攀比的，喜歡穿什麼名牌……其實也就是國內幾個花錢請了明星做過廣告的牌子，算個屁名牌……趙楚他老早就打聽好了，衣服換季打折，80塊錢可以買兩件汗衫，然後讓我和趙牧在學校也能抬起頭走路……可是這小子動了歪腦筋，還差點被彆人給揍一頓！”我停了停，又說道：“晚上，咱們三個人就坐在院子裡生悶氣……趙楚悶了一會兒之後，打開雞窩，將那些雞全部給宰了，煮成了紅燒雞肉，吃得我們想吐……那天，他的情緒特彆激動，一直說自己窩囊，以後一定要做大老板，再也不想讓兄弟們受這樣的氣……”說到這裡，我咽了咽口水，我有點想哭，嘴唇數次張張合合卻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趙楚是我心中永遠也不能愈合的痛，他的離世改變了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我終於哽咽著對肖艾說道：“……我想做大老板，特彆想……這麼多年，我不是沒有努力過，可是總感覺在關鍵時候差那麼一口氣！也許，就是我的能力有問題！”“不是你的能力有問題，其實是你的骨子裡並不想做什麼大老板。你隻是在為彆人活著，為了歉疚而活著。”我看著肖艾，又低下頭吸著煙……肖艾忽然摟住了我，讓我靠在她的肩膀上，然後笑了笑，安慰著說道：“彆難過了江橋，聽你說了這段過去，我也不那麼恨剛剛那個小販了，真的！……以後我們就一起做好艾橋樂坊，你也會成為大老板的。”這句話帶給我的感動是洶湧的，可我卻嘗試著推開肖艾：“彆讓我靠在你肩膀上哭……”“哭吧，沒事兒……以後我靠在你肩膀上哭的時候，你就不敢嘲笑我了！因為你一個大男人都靠在我肩膀上哭過……哈哈！”……夜晚漸漸來臨，我和肖艾去便利店又買了一些油鹽這樣的調味品。走出店門時，肖艾突然要我給於馨打個電話，讓她也來一起吃晚飯。我不太理解的說道：“咱倆好不容易有一起做飯的機會，要不今天就彆喊了，反正以後機會多的是。”肖艾特蔑視的看了我一眼，回道：“我就說你做音樂培訓不專業吧……我們琴行馬上就要開業了，不可能所有的樂器都是我一個人教。於馨呢，她的小提琴演奏水平可是我們係裡數一數二的，咱們先請她吃一頓人情飯，也才方便提邀請她加入咱們琴行做老師的事情嘛。”我指著肖艾，半晌才說道：“真看不出來，你還挺精通人情世故的！”肖艾理了理自己的頭發，似笑非笑的回道：“我可是金鼎置業肖總的女兒，每天巴結我爸的人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個，人情世故這些東西我可比你們見得多太多了……”我接著她的話說道：“隻是有時候不屑去處理？”“知道就好……”肖艾說完這些後，便在我之前往巷子口走去。我卻停在原地，就這麼看著她那為了我們的事業而主動放低姿態的背影，而剛剛經曆的缺斤少兩事件，也加快了我們在價值觀上的融合，我們似乎並沒有那麼明顯的差距！漸漸，我終於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推力，在這股推力的作用下，“艾橋樂坊”真的就要從這條鬱金香路上揚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