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那酒店的大廳之中,數百名江湖上邊的朋友眼中都帶著異色,隻見那數名那農夫、裁縫和戲子打扮的三個人,一起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待三人三叩六拜之後,向金六爺行江湖晚輩之禮,然後各自報了名號:愚翁、一剪梅、百變神醜。金六爺哈哈一笑,上前將三人一一扶起道:“果然不出所料,現如今這江湖這麼大,江湖豪傑雖然不少,但是現在能夠陪金某喝杯壽酒的,也隻有你們三人了!”三人便挨著金六爺依次落座。隻不過到最後的,那名白麵清秀的書生隻是簡簡單單的,向金六爺拱了一下手,沉聲道:“堂兄好,本……本人這廂有禮了!”說罷,山河扇在手中一攏,便在金六爺對麵坐了下來,聽他的介紹,三人才明白,原來他是金六爺的自家族人,這次來為金六爺過壽當做陪客的。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或許有在座之人心中都不知道想什麼,酒宴氣氛一時有些沉悶,金六爺捋捋長須輕聲開口道:“多謝諸位為金某祝壽,隻是現如今這酒宴不可不熱鬨。”說著,他像是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比鼻煙壺,大不了多少的細頸白玉酒壺來,酒壺的一側刻著“煌迎酒”三個大字,另一側隻有一個鮮紅的“禦”字,原來金六爺手中拿的竟然是宮中的禦酒!金六爺拍下了手掌指著禦酒,對愚翁等三人說道:“現如今如此佳釀,金某豈敢獨享?願與諸位分飲。若是猜拳行令、罰酒為樂,未免俗不可耐;若是聯詩鬥句、勝者為飲,又怕咱們文才淺薄,大煞風景。這樣吧,真人麵前不說假話,各位都是咱們盜賊行當的高手,想請各位說一說自己出道以來最有趣的故事,尤其要說說自己從不失風被抓的原因,以助酒興。如何?”三人聽了,連聲道好。金六爺又望著對麵的堂弟,話中有話地說:“十五弟,你不少江湖之人,本是局外人,今天在此,你隻管聽故事、品故事。若是你認為誰的故事講得好,就給他斟上一杯禦酒,如何?”書生也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第一個開口的是農夫打扮的---愚翁:緊挨著金六爺左邊的愚翁,略一停頓說道:“我是個肚子裡擱不得事的急性子,我先說說我的故事,也算是在此拋磚引玉吧。”隨即他筷子一放,正色說了起來:愚翁家本在京郊鄉下,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夫,因為他鋤地不懂得變通,所以人稱“愚翁”。平常年景,他一家人苦死累活侍弄幾畝薄田,好歹還能落個肚兒圓;可最怕遇到旱澇災害,那就全家都要拄棍子外出討飯了。三十年前的年關,卻是遭逢大寒天降大雪,愚翁妻兒老小饑寒交迫,連出門討飯都沒地方去。愚翁狠狠的一咬牙,拿起鋤頭,來到村前山路口的大樹後,做起了*過路行人的強盜。沒一會兒,他看到一個背個布口袋的漢子走來。愚翁見那漢子的布口袋鼓鼓的,又仗著自己有鋤頭,便從大樹後跳出來。畢竟他是第一次做強盜,硬著頭皮“嗨”一聲,自己已經不由兩腿直打顫顫。那漢子猛地聽了這聲咋呼,忽然嚇了一跳,待他回過神來,隻瞟了愚翁那一眼,又腳步停也沒停地直往前走。愚翁見此拿著鋤頭往前追,可不知咋的,儘管他拚命狂追,那漢子卻不慌不忙地走著,兩人就差那麼一鋤杆的距離,就是趕不上那漢子。不一會兒,愚翁便累得氣喘籲籲,就在他自認晦氣停住腳步扭頭回去時,不曾想從那漢子的布口袋裡竟掉下一塊東西,他慌忙跑過去撿起一看,竟是一錠細絲紋銀。愚翁臉上大喜,心說:這下好了,一家人過年的吃喝穿戴費用可全都有著落了!愚翁覺得很是高興,這不頭一回做強盜就輕而易舉地得了一錠雪花銀,這比種莊稼強多了!第二天是大年三十,他忍不住又來到了三岔口。可這回運氣沒有昨天好,他在風口裡凍了半天,愣是不見一個人影兒。直到天快黑了,才看見一個白胡子老頭,弓著腰,背著一個布口袋,搖搖晃晃過來。愚翁一步從大樹後跳到路上,把鋤頭掄得高高的,大喝一聲:“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他原以為那老頭聽見這一嗓子,一定嚇癱求饒,誰知老頭卻冷哼一聲:“還真有種了,你就來搶吧!”愚翁被激火了,鋤頭一橫,就向老頭腰間掃去。老頭稍稍一閃身,鋤頭掃了個空,愚翁反被閃了個狗吃屎。愚翁抬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天外。隻見那老頭腰也不彎了,白胡子也不見了,原來還是昨天那漢子!愚翁知道遇到了高人,趕忙跪下,邊叩頭求饒,邊把家中窘境一五一十說了。漢子把他拽起來,拍拍肩上的口袋說:“實不相瞞,你是個強盜,我是個翻高牆的盜賊,咱是一家子啊!我看呐,做強盜風險大,遠不如做竊賊輕鬆。願不願意跟著我乾?”愚翁一聽,連連點頭說:“願意,願意。”漢子這時才說道:“離此二十裡柳家堡的大戶柳員外今天娶媳婦,那媳婦的娘家也是個門當戶對的大戶,箱箱籠籠的陪嫁極多,其中有個存放一年四季衣物的大方櫃,聽說用了工匠一千個工才做成,因此叫做‘千日櫃’。現在我們趕過去,來個渾水摸魚,偷他千日櫃裡的衣物,順便我也教你兩招。”於是,愚翁跟著漢子翻山越嶺,奔到柳家堡時正是掌燈時分。漢子一提氣,身子就輕飄飄地飄到了柳大戶的高牆上,而愚翁手腳並用,連爬幾次也沒爬上牆。漢子見了一笑,又躍下牆,拿過愚翁手中的鋤頭,教了他一個跳牆法:讓他退後十幾步,向前猛跑,在離高牆隻有兩三尺時,撐起鋤杆,借助鋤杆之力,聳身一躍,登牆而上。愚翁咬緊牙關,如法一試,‘呼’地一下子還真的讓他躍上了高牆。翻過高牆後,愚翁放好鋤,亦步亦趨地跟在漢子身後,隱在牆角黑影裡,隻見柳家大院高朋滿座,酒席擺了一桌又一桌。突然,漢子一扯他的手,將他從黑影裡拽了出來!嚇得愚翁差點兒叫出聲來,而壯年漢子卻鎮靜自若,扯著他來到酒桌前,找了個空座坐下來,掂起筷子又吃又喝。驚奇的是柳家奴仆們對他倆客氣得很,還不時給他倆篩酒添菜,原來是把他倆當作賀喜的賓朋了!等到酒足飯飽,賓朋們陸續告辭時,漢子一扯愚翁,又隱到了黑影之中。待柳家仆人收拾好杯盞碗筷,已是半夜三更,他們打著嗬欠回房熄燈歇息去了,此刻隻有廚房還亮著燈。漢子扯了愚翁來到廚房窗下,見幾個廚娘還在洗盤子,邊洗邊扯新娘子的事,扯著扯著便扯到了嫁妝上,說那些嫁妝全在東廂拐角房裡堆著,還沒來得及收拾呢。聽到這裡,漢子便扯著愚翁來到了東廂拐角房,悄悄撥開門閂,撬開那口碩大的立櫃,附在愚翁耳邊道:“這就是千日櫃,你鑽進去拿衣物,我在外麵接應。”愚翁探身鑽進櫃裡,黑暗中一掏摸,啊,這櫃裡共四層格屜,依次放著春夏秋冬四季衣物,全是綾羅綢緞、錦裘貂袍,哪一件都能值幾十兩銀子!他喜壞了,便一件一件地往外遞。正遞得歡時,漢子在櫃外悄聲道:“夠用了吧?”愚翁頭都沒抬道:“我第二個格屜還沒拿多少呢,下層一定還有更好的衣物……”不料漢子聽了,冷笑一聲:“你也太貪心了!乾這一行最忌的是貪心,貪心早晚要失風。與其讓你晚失風,不如讓你早失風!”沒等愚翁反應過來,隻聽‘叭’的一聲,櫃門被漢子從外麵鎖上了!愚翁大驚,他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好,心說:第二天柳家人開櫃子,我豈不束手就擒?愚翁說到這裡,那個百變神醜驚乍乍地叫起來:“張兄,你這……這不是失風了嗎?”愚翁瞟了金六爺一眼,笑道:“我若失了風,今天又豈能有資格喝金六爺的禦酒?那天夜裡,我膽戰心驚地在千日櫃裡蜷伏著,直到天快亮時才聽到一個老仆起身撒尿。我急中生智,死命用手指甲摳櫃底,摳得手指磨出了血,終於引起了那個老仆的注意,他驚叫一聲:‘千日櫃裡有老鼠!’另一個老仆趕過來,兩人合力打開了千日櫃。我趁機隨手抓了一個櫃子中的器物,也沒看是什麼,‘噌’地一頭撞倒兩人,飛出房門,一口氣跑到昨夜*進來的地方。所幸我的鋤還在,我撐起鋤杆躍牆而逃……”百變神醜長出了一口氣道:“好個脫身的主意!”愚翁繼續說道:“這次我雖然被漢子算計了,但是也沒有白去,臨最後從那莊園中拿出了一件白玉觀音,等到家中按下信賴,逃回來細一琢磨,覺得漢子說的不可貪心的話,很是在理!況且人家沒拿走我的鋤,分明是給我留著後路呢。從此以後,我依舊乾我的莊稼活,遇到年成差時,我便掂著鋤杆出來做賊。不過我牢記漢子的話,哪怕對方的財物再多,我都不多拿,隻要夠維持一家老小的溫飽就行。嘿,也彆說,這麼多年我還真沒失過風!也就是說,我不失風的原因就是不貪心。”頓了頓,愚翁望著金六爺,將手中的那尊白玉觀音拿了出來,擺在桌子上作為祝壽的大禮,最後道,“那漢子其實是我的恩人。今天……”金六爺打斷了他的話,說:“既然你的故事已經講完了,又何必畫蛇添足?”隨即又對書生說,“十五弟,愚翁的故事,如何?”書生何等聰慧,心中已經明白愚翁言猶未儘的話。他微笑道:“好!”接著,便為愚翁斟了滿滿一杯禦酒。愚翁道過謝,接過杯,一口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