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已經到京城了。”親兵的聲音中,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之情,可望著雄偉的běi jīng城,溫和的眼神卻很複雜。他提出致仕的請求,除了怕了謝宏之外,更多的是想避開朝中的漩渦,雖然是武人,可他家學淵源,對政治鬥爭的可怕也有著恨聲的認知,尤其眼下進行的,還是政爭中最可怕的那一種,也就是皇權和士權的戰爭。[..]儘管很不情願,可皇命不可違,和韓輔進行了交接之後,他還是不得不動身前來京城,來到了這個漩渦的中心。“溫大哥,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你我二人又不是入朝為官,在那個軍事學院中當教習,不正是進可攻退可守嗎?何必愁眉不展呢?”副總兵馮澄就比溫和看得開了,他本來就是京衛人,對於能夠回老家,他還是很知足的。所以,儘管也知道溫和的種種憂慮,他的心情依然很不錯。而且他說的也是真心話,就算將來士人得以反攻倒算,也不可能連他們這些人一起清算吧,那規模也太大了點。要知道,以書院如今的規模,若是將教習和學子都算上,怕不有數萬人,而且這規模還一直在膨脹之中。以如今的勢頭,到了士人反撲成功的時候,就算有百十萬人也未可知,法不責眾,難道他們還能把這麼多人一起清算了?“馮賢弟說的是。”溫和點了點頭,可眼中的憂慮卻沒有半點消融。馮澄是個純粹的武人,他不會知道讀書人的心思的,常有人說:最毒fù人心,其實要溫和來說的話,世間最毒的乃是士人心。若是不能心勝虎狼的話,又怎麼可能在官場中存活?女子再怎麼發狠,也不過害得身邊的一兩人,可那些士人發狠的時候…往往就意味著屍山血海。而且,被壓製的越狠,反彈也就越強,有明以來,如今的正德朝恐怕是士人被打壓得最厲害的時刻,若是給士人們翻過身來…勢必要加倍的找回來,到時候,就算牽連百萬又算得了什麼?這樣的情勢下,溫和又豈能不憂呢?“進城吧,去打探一下道路,我們直接去軍事學院應卯。”多想無益,溫和深吸了一口氣,舉起馬鞭,遙指城門…對身邊的親兵吩咐道。“是,大人。”有人應命而去。“馮賢弟,你是先回家探望,還是…………”溫和又轉頭對馮澄問道。“回家有什麼好著急的,溫大哥…我與你同去應卯。”馮澄嗬嗬一笑,拒絕了溫和的提議。“嗯,先去看看情形也好。”不多時,去問路的親兵就回來了,而且他聲音中的興奮之意更是難以抑製。“啟稟大人,已經打探清楚了,那軍事學院就在皇城西苑,和皇上rì常cāo演兵馬的校場在一處。”“噝!”溫和當即倒抽了一口冷氣…怕什麼來什麼…他知道親兵為何興奮,能和天子同在一塊校場上cāo練…對這些小兵來說,自然是無上的榮耀,可對他來講,這事情就越發的不妙-了。“皇城西苑?好地方,溫大哥,京城內不許馳馬,咱們還是下馬步行吧?”馮澄嗬嗬大笑,顯然心情和親兵們差不多。“也好。”溫和強作鎮定,應了一聲。京城的繁華自然遠勝三屯營,包括在邊關呆了好幾年的馮澄在內,眾人都覺眼花繚亂,耳朵似乎也有些不夠用了,若不是溫和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先去報到,大夥兒都恨不得先去茶館裡聽幾回書,或者去戲院看兩場戲再說。因此,這一路上,眾人情緒也是愈發高漲,隻有溫和的心情越來越沉重。薊鎮的邊軍原本跟謝宏就沒什麼衝突,吳玉的遭遇也不過讓眾人對那個傳說中的瘟神有了幾分懼意罷了,除了吳家的人,誰也談不上什麼憎惡。何況在近衛軍擴招以來,薊鎮軍戶的熱情並不在當rì的宣府之下,反應極為熱烈,對瘟神的畏懼也轉變成了景仰。所以,聽到路邊時不時傳出的對謝宏的頌揚之詞,眾人都覺得頗為順耳。可溫和卻是心驚,以謝宏的謀略,顯然不會做這種不智之事,那也就是說,士人的反攻開始了。這種流言本來就難以禁絕,何況還是順應民意的誇讚之詞,就算以皇黨如今的強勢,也很難采取有效手段。可若是捧殺起了效果,也許皇黨一片大好的形勢就會毀於一旦,而自己偏偏在這個時候進京,豈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左思右想,溫和心中也是越來越忐忑了,在他看來,一步步走向西苑,就像是走向鬼門關一般,就這樣蹭到了西安門。皇城九門都是守備森嚴的地方,不過原本的西安門可沒現在這種氣勢,雖然門是大開著的,宮牆上的人手也不是很多,但隻要一靠近,就能感到衝天的殺氣撲麵而來。溫和一行人都是老軍伍了,對這方麵額外敏感一些,受到的震撼也格外強烈,連心神不屬的溫和都抬起了頭,驚訝的望著宮門之內。那裡塵煙四起,顯然是有大股人馬縱橫往來,可奇怪的是,卻聽不到半聲呼喊,偌大的西苑中,隻有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陣陣回dàng。溫和與馮澄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心中的駭然,原本聽說皇上在練兵,他們這些宿將都有些不以為然,隻當是小孩子鬨著玩,就算是近衛軍取得了一係列的勝利,也沒有改變他們的觀感。近衛軍那些娃娃每次作戰都有聖駕在,而且對陣的都是大明的官兵,隻要一看見皇旗,對手就已經麻了爪,再有冠軍侯製造的那些新式火器,會取得勝利有什麼好奇怪的?可聞名不如見麵,當麵看到近衛軍cāo演的場麵後,溫、馮二人心中都是凜然。不說彆的,單是這份令行禁止的架勢,就已經足以稱之為jīng銳了,若是再加上傳說中那股悍不畏死的勁頭,就說是天下強軍也不為過啊。守門的軍士似乎已經習慣了有人在門外探頭探腦…就算溫和一行人多奎彪悍之士,他們也沒有加以乾涉,依然jǐng惕的向四周探望。“這位………………本將溫和,這位是馮澄,都是來軍事學院應卯的。”溫釉xìng子本就謹慎,這時為近衛軍軍容所攝…語氣中更是加了幾分小心,開口後甚至連怎麼稱呼都揣度了一番,儘管對方不過是個小兵而已。“溫將軍請稍候,容標下去稟報一聲。”守門的軍士雖然滿臉傲氣,可語氣倒是和氣,接過溫和遞過去的文書,便轉身進去了。驕兵悍將啊!溫和明白這些人臉上的傲氣從何而來,他曾經也見過,隻不過他中還是感慨不已…原本以為隻有在那些久離沙場,並且戰無不勝的老兵身上才能看到的氣質,竟然出現在了一群少年身上,確是讓人不得不歎服啊。“溫兄,馮兄弟…來的何以如此之遲,讓俺好等。”一陣大笑聲打斷了溫和的感歎,他抬頭一看,正見大門內走出一人,乍看便有些眼熟,仔細一想,他不由失聲道:“祖大煥……祖兄弟?”“正是小弟,當年在山海關見過一麵…不想溫兄竟然還記得小弟…溫兄果真不愧為文武全才的儒將啊。”祖大煥一身戎裝,jīng神煥發…向守門軍士點頭示意後,便上前挽了二人,笑道:“小弟先來一步,正好為兩位大哥介紹一番。”“有勞了………………”雖然不太熟,可多少也算是個故人,而且據溫和所知,對方的遭遇也和自己有幾分相似之處,此時相見,倒也有些親切。“祖兄弟,皇上莫非也在其中?”進了西苑,校場中的形勢溫和也看得更加清楚了,正如他之前猜測的一樣,煙塵下,的確有大隊人馬在演練陣型,前進後退,無不法度森嚴,數千人縱橫往來,卻隻是鴉雀無聲。“平時常在,不過今天不趕巧,皇上有政事在身,聖駕正在校舍裡麵接見琉球使臣呢。”祖大煥初來的時候也被震撼得不輕,所以,他也理解溫、馮二人的心情,笑著解釋道。“在校舍接見使者?”溫和愣了一下,接見藩國使臣,不是應該在太和殿嗎?而且應該在朝會上接見才對嗎?怎麼跑到學院的校舍來了?“這個啊………………”祖大煥抓了抓頭皮,也不知如何解釋,“反正等到了之後,二位兄長一見便知究裡。”“那也好。”從到了西安門開始,溫和心裡就充滿了疑huò,不過看到祖大煥的模樣,他倒也安心了不少,這人既然都能如此適應,那自己應該也不難。“祖兄弟,有一事,我不知當不當問………………”“無妨,溫兄,彆看聖駕常駐於此,可這學院中顧忌甚少,就算是對朝政有何不滿,都可以一吐為快,有事你隻管開口便是。”“呃………………”溫和又是一滯,京城果然是不一樣了,古怪之處多的不得了,當兵的居然還可以議論朝政?在弘治年那會兒,要是誰敢在軍中說這種話,還不被冠上幾項大罪,直接被拉出去行了軍法啊?“這些兵………………都是皇上親自cāo練出來的?還是說另有高人指點?”不過,聽得如此,溫和倒是放寬了心思,本來有些遲疑,這會兒也坦然問了出來。“都是皇上親自cāo練的。”祖大煥的答複很乾脆,見溫和臉上還有狐疑之sè,他又解釋道:“初成軍那會兒,侯爺雖然也在京城,可卻沒插手這方麵的事兒,後來他去了遼東,就更不可能管到京城這邊了。”“果然如此的話,在軍旅之道上,皇上確是天賦異秉啊!”再往校場中看了一眼,溫和突然話鋒一轉,疑慮道:“可是,皇上既然能練出從前的三千近衛,幾萬人想必也不在話下………………這樣一來,我等豈不是派不上用場了?”“小弟初來之時,也有這擔憂,擔心就此被閒置於此………………”祖大煥說的是實話,在金州的時候,他覺得能撿條命就已經是老天開眼了,哪裡還會想到什麼功名利祿?“可事實並非如此,皇上雖然聰穎,練兵對陣多有無師自通的先例,不過,行軍布陣的細節,卻也不是單憑天賦好就能領悟的,所以我等還是有用武之地的,皇上對我等也頗為器重。”一番話說得溫和連連點頭,行軍打仗說起來簡單,可實際上也有不少學問在。比如行軍就是個大問題,如何尋找道路,如何探查地形,何處可紮營,何處可列陣,這些細節問題,不經曆過的話,是不可能無中生有的領悟出來的。馮澄的心思比較寬,聽了這話,更是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嗬嗬大笑道:“原來如此,這方麵,我等還是能派上用場的。”“學院中的教習學生都住在兵營,兩位兄台可有什麼不便?”“沒有,當然沒有。”“那就好,這裡就是了。”祖大煥引著眾人到了一處營房,將位置指點清楚後,笑道:“營房交給幾位小兄弟整理便是,兩位先隨我去見駕罷。”“見駕?皇上不是在接見使臣嗎?”“這個,小弟就不知道了,若是校長在的話,新來的教習都要去見校長,這是學院的規矩,一直以來都是如此,至於使臣,咱們等等就是了唄。”外麵的幾間學院,見教習的都是唐伯虎、王守仁這樣的副校長,不過進宮的話,那就得見正校長正德了,祖大煥來的時候就是如此,為此他還大大的驚喜過一番。“既然是規矩,那自然應當如此。”溫、馮二人整整衣冠,跟在了祖大煥身後。西苑的校舍,其實就是從前的豹房,正德手下的兵越來越多,再加上軍事學院,西苑也是rì顯擁擠,不得已,正德也隻能住回了紫禁城,把原來的寢宮貢獻了出來。豹房是去年夏天蓋的,雖然不如紫禁城內其他宮殿那般富麗堂皇,可倒也不顯簡陋,尤其是門前廣場上豎著的黃龍旗,更是給其添了一分威武霸氣。“在這裡接見使者,倒也不墮我大明的威風………………”到了門前,祖大煥入內通報,溫和二人環顧一周,也很是讚歎。“溫大哥,你看那邊…………那個探頭探腦的似乎是劉公公啊。”馮澄的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件事上,他沒有附和溫和的話,指點著一處yīn暗的角落說道。“哪個劉公公?莫非是劉瑾?”溫和低聲問道。“可不就是他,你看他賊眉鼠眼的樣子…………”一看就不是要乾好事,馮澄話沒說完,可意思卻傳達到了,兩人都是疑huò,按說這家夥也是聖駕旁邊的近人,怎麼突然搞出這番鬼祟的模樣,莫非有什麼yīn謀?“二位兄台,皇上召見,請隨小弟進去吧。”沒等兩人想個清楚,祖大煥便滿麵風的轉了回來,說的話更是牢牢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等他們欣喜過後,轉頭再看回去的時候,卻發現劉瑾已經從那個角落消失了,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隻有那裡的yīn暗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