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可有提起,王德輝的那個兒子是怎麼處置的?…謝遷擺威風,主要還是掩飾自己的失態,稍一掩飾之後,又是關心起正事來。朝議就是這樣,首倡者的下場,往往會給後來人一個jǐng示,也會表明執政者的態度,若是沒處置王守仁的話,那麼其中可能就會有些玄虛,或許就是緩兵之計了。“罷黜流放”粱儲略一遲疑,繼而苦笑道:“聽得那謝宏被流放出京,想來京中同道儘是欣喜yù狂,那王守仁不過一小卒耳,卻是沒人詳細留意,這信上也是語焉不詳。”謝遷、劉健都是撚須微笑,兩人何等心xiōng氣度,乍聞喜訊時,也都是心cháo澎湃,難以自已,何況京城的那些人?信中能有關於王守仁的消息,想必都是某些有心人加意留心了,否則,肯定是半點信息也無。“這報信之人卻是個有心的,喜而不忘憂,這等心xìngrì後必能擔當大任。”劉健緩緩開了。,對報信之人大加肯定。謝遷卻微微皺起了眉頭“那王守仁數典忘祖,隻是罷黜,卻為免有些輕了,當嚴加處置才是……”“謝閣老寬心,那王守仁既是江南一脈,想必京中同道也不好過於相逼,倒是我等廣東士人與他並無淵源,有些話卻是不妨說的嚴厲點,教誨後輩之事,隻管包在下官身上便是。”粱儲趕忙應承了下來。這一次出力的都是江南士人,而廣東士子卻是坐享其成,麵上自然有些不好看,江南那邊心裡也難免有些不平。而所謂教誨的嚴厲點,也就是讓對方羞愧之下,懸粱又或投河自儘以示清白,這就是皆大歡喜之局了,粱儲久在朝中,自然不會不知其意,更加不會推脫了。“如此甚好。”謝遷微微領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倒是耍恭喜劉閣老了。”應付完謝遷,粱儲又是滿麵風的向劉健一拱手,再次恭喜道。“哦?老夫又何喜之有?”劉健眉毛一挑,仿佛愣住了,可他心下卻是了然。“劉閣老有所不知,在京中主持以及傳信的,都是同一人,正是閣老的公子德綱。”粱儲滿臉帶笑的恭維道:“世兄先是立下了蓋世奇功,又在閣老不知情的情況下,得了閣老的高度讚譽,rì後前程實在不可限量,下官又怎能不恭喜閣老呢?”“希賢兄,你生的好兒子,卻是做到了你我都未曾做到的事情,實在難得啊!如今已是如此,再過十年,想必你我也都是望塵莫及,1小弟也在此恭喜希賢兄了。”謝遷也是嗬嗬著,向劉健拱了拱手。抵製行動的主力是江南士人,可開海主要得益的也是他們。政治就是互相妥協,他們得了實利,表麵的虛名和聲望就得讓出來,否則就是自家吃肉,讓旁人喝湯了,朝中勢力相對均衡的時候,jīng明的江南人當然不會行此不智之舉。“算不得,算不得。”劉健擺著手,口中連連稱遜,可另外兩人分明都看到了他眼中的喜sè。想想也是,劉閣老如今已逾古稀,曾經位極人臣,縱是rì後複起,也不大可能再坐到首悄的位置,那他能指望的也就是子孫們了。而劉閣老雖有二孫,卻隻餘一子,近期內能指望的當然就是劉德剛一人,眼見兒子順利立功,登閣可期,老頭又怎能不老懷大慰呢?“兒孫自有兒孫福,後輩的車,老夫也不多做關注,倒是皇上的恩賞,卻是讓老夫有些在意。”“希賢兄的意思,可是說那冠軍二字?”謝遷本也有些掛懷,隻是相對於前麵的那些來說,謝宏封侯之事,不過是細枝末節罷了。旁人若是冷丁封了侯,還是世襲的侯爵,那自然是震動朝野的大事。但是,以謝宏受到的聖眷,隻要不是封了王,封公封侯完全都是在情理之中,值得關注的,也隻有那侯爵的名稱了。冠軍侯,就算是再怎麼不通典故的人多半也是知道的,這是個響徹青史的名號,經常跟其聯係在一起的還有四個字,那就是:封狼居胥!沒錯,那就是漢武帝時代,或者說華夏千年以來的第一名將一霍去病的封爵。皇上突然封了這麼個爵位給謝宏,又讓他到遼東鎮那種地方去,莫非皇上是聲東擊西,假作退讓,實則讓他去遼東那裡開疆拓土嗎?劉健擔心的就是這個。“希賢兄未免過慮了,那可是遼鎮!”謝遷拂須冷笑道:“且不說遼鎮的總兵和副總兵素來深沐聖恩,都是申明大義之輩,斷然不會與那謝宏同流合汙。就算是有了什麼變故,讓那謝宏掌控了全鎮,可單憑那裡的十數萬軍民,難不成就能效法先人了?”遼鎮受到重視是在明朝中後期了,大抵上應是從萬曆年間,倭寇入侵朝鮮之後,危機呈現之後,明廷關注的重心才漸漸轉移過去。在初建立的時候,以及明朝中期,méng古糙子才是中原的主要敵人,而遼鎮不過是被視為牽製鞋虜側翼的一個邊鎮罷了,地位甚至還在寧夏鎮之下,遠不能與宣府、薊鎮相比。而鞋虜這時的實力正強,王帳jīng兵就能拉出來近十萬騎,附庸的部落遊騎更是不計其數,單憑遼鎮那點兵馬,防守側翼還好,要是真和鞋虜正麵對抗,隻要鞋虜集結出來數萬騎,遼鎮八成就抵擋不住了,彆提什麼直接衝進草原,去封狼居胥了。就算以開國兩位雄主的大能,動員舉國之力,也沒能徹底消滅鞋虜,單純一個糧餉都不能自足的邊鎮,領頭的又是個毛頭小子,就能成功?謝遷說什麼也不肯相信,更是不願意相信。“於喬言之成理,可不知為何,老夫這心裡總是有些不安”畢竟執宰過天下的人,劉健對於邊鎮的情況也都了然於xiōng,細細思量一番,也覺得是這麼回事。他不由苦笑一聲,歎道:“真是老了,老夫一生不服人,結果到得老來,受了這一場重挫,卻是連膽魄都沒了,聽了個典故,就疑神疑鬼的,看來也確實到了歸隱田園之時了。”“希賢,…”“劉閣老何出此言,那jiān佞尚未授首,皇上也仍在歧途,沒有二位閣老的匡扶,又怎能光複弘治朝的中興氣象呢?”謝遷、粱儲都是急忙相勸,謝遷自重身份,見粱儲開了。,他也是閉口不言,而後者的一番言辭也頗為動人,讓老劉更加感懷了。三人正唏噓間,忽聞外間由遠及近,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不知為何,從那聲音中,幾人都是聽出了一股焦慮的味道,即便以他們的城府,也是大覺心緒不寧起來。“來人啊,出去看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這宅邸是到健的一個門生的,不但奢豪,也頗為隱秘,下人都是劉健和謝遷的親信,二人招呼起來也是方便。“是,閣老。”有人應命而去,三位大人也是相視無言……心裡的不安越來越濃重了。轉眼的工夫也不知是派出去的下人攔住了騎手,還是那騎手本來的目的就是這裡,馬蹄聲在門口戛然而止,三人都是一驚,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裡。前一個信使剛到了不久,那麼,如果緊接著而來的這個也是信使的話,顯然就意味著京城有大事發生了,否則又怎麼會接二連三的派出信使呢?難道是皇上反悔了,在京城大肆殺戮?不然又能是什麼呢?“二位閣老,粱大人,京城有信到!”出去探問的那個下人也知道事情的嚴重xìng,接了信之後,也是疾步奔客廳而來,急促的腳步聲仿佛小鼓,一下下的敲在三位大人物的心中,讓他們幾乎無法安坐。“快拿來我看”謝遷也顧不上自重身份了,起身一把奪過信,幾下拆開了信封,抖開信紙便急急去看。跟謝宏有關事,總是會有些意外,哪怕是他離京這樣的大好事,卻也生了bō折,實在是由不得謝遷不急。比起喜悅之情溢於言辭之間,長篇大論的前一封信,這封信卻是簡短得很,隻是寥寥數行,便說清了事情緣由,以謝遷的目力,一掃之間,其中的內容便已經了然於xiōng了。但是,麵對兩個同伴問詢的目光,尤其是老搭檔劉健他隻覺捧著信的雙手有如千斤之重,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完全沒法開口,這件事太可怕,也太出人意表了,那個謝宏真的是妖孽,千年才出一個的那種!除了恐懼,謝遷更是無法抬頭,這種事要怎麼對劉健說起呢?要知道,那可是對方唯一的兒半了,若不是知道劉健老家還有兩個孫子,謝遷甚至有把信撕掉,不讓劉健看到的衝動。“於喬,到底信中所報何事?”這種事謝遷也沒特意壓抑情緒,他也壓抑不住,劉健很快就發現了異常,老頭也是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往前走了兩步。“希賢兄,此事”謝遷不敢抬頭,語氣更是苦澀,見劉健上前,他甚至還不自覺的退了兩步。“難道……是德綱他?他出了什麼事嗎?”劉健見狀心念一轉,馬上就想到了一個對他來說最可怕的可能xìng,他也顧不得體統了,疾走兩步,直接從謝遷手裡將信奪了過來,一眼看過去,當即也是臉sè大變,渾身巨震。“希賢兄,你要節哀啊“饒是謝遷活了一大把年紀,閱曆豐富,可他思來想去,腦子卻像是yòu住了一般,往rì裡滔滔不絕的口才也是不見蹤影,最終隻是哀歎了一聲。“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劉健也沒了往rì裡果決沉穩的模樣,口中喃喃自語不休,可聲音卻是暗啞枯澀,象是枯枝摩擦地麵一般。“…”粱儲略略上前,張望了一眼之後,心下也是了然,老來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是人間的大慘事了,就算是宰相氣度,也一樣難以承受啊。他雖然也是個能言善辯的,可此時卻也無法開口,這種事不是言語相勸所能撫平的,恐怕隻有歲月才能磨去這樣的傷痕吧。當然,還有一種方法,那就是複仇!“希賢兄,德綱賢侄的大仇不能不報,國仇家恨儘在謝宏那jiān佞一身,你要振作起來,為德綱賢侄討回公道啊!”謝遷疾聲而呼,複仇不能消弭悲痛,卻可以將其轉化為力量。“罷了,罷了,老夫一生不服人,卻在一個後生小輩麵前處處受挫,最後居然,是老夫錯了,若是當rì便居家歸鄉,雖是沒了報效朝廷的機會,可卻也是得保全家安泰,也不會有今rì之痛啊!”謝遷的jī勵絲毫也沒有效果,劉健仿佛一下子就老了二三十歲一般,本來還算矍鋒的jīng神霎時不見,剩下的隻有一片蒼白,神sè間儘顯老態。這一刻,那個捭闔朝堂的首輔消失了,隻剩下了一個滿心懊悔,瀕臨崩潰的老人。“希賢兄,你想想,這一切是誰造成的?不是德綱賢侄的錯,也不是你我的錯,是那個yīn險毒辣的jiān佞的錯!”謝遷氣急敗壞的怒吼起來。謝宏的手段很可怕,即便不想承認,可謝遷確實很心寒,而讓他更恐懼的是,劉健似乎心灰意冷,大有就此撤手不理的架勢,要真是這樣,那對他的影響可就大了。彆看劉健已經致仕了,可他門生故吏卻多著呢,加上李東陽上位後又沒搞清算,劉健在朝野間的影響力實是沒怎麼減弱。光是這些倒也罷了,江南士人的影響力也不差,多劉健不多,少他也不少。可薊鎮總兵溫和正是河間府人,而且還是劉健的親信,如今幾人住的這座宅子就是溫總兵的!對於謝遷接下來的圖謀,這個人實在是重中之重。薊鎮就處在遼鎮和京師之間,包括山海關在內,都是薊鎮所轄,是謝宏去遼鎮必經之路,是製造意外最合適的地方!遼鎮實力不強,內裡勢力又是錯綜複雜,若是讓謝宏到了那裡,就隻能緩緩圖之了,而rì半久,變數也多,尤其對方還是那個謝宏。在薊鎮解決謝宏,這是最好的辦法,謝遷出死力拉攏劉健,多半也是為的這個。正如他暗示粱儲對付王守仁一樣,謝遷從來不相信流放這種手段,隻要人沒死,就有著無限的可能,謝宏到了遼鎮,就可以再回京師,甚至會發生點其他意外都說不定,連出個京都能帶走劉健一個兒子,在這妖孽的身上,又有什麼事不可能發生呢?殺了謝宏,而且要快,最好的辦法就是在他去遼鎮的路上,讓薊鎮的邊軍動手,即便他帶著數千護衛,可薊鎮兵馬向來jīng銳,更是人多勢眾,想必也是手到擒來。隻是若沒有劉健的調度,那個總兵溫和又怎麼會冒偌大風險,以身家xìng命相托呢?謝遷深知,謝宏若是死了,皇上是一定要找人算賬的。在雷火之夜後,正德xìng子裡的剛毅已經顯lù無遺,若是謝宏有事,他才不會向劉健這樣頹喪呢。“子喬,老夫修書一封給薊鎮,已儘同僚之誼,從今而後,大明朝野再沒有劉健此人,你等也莫要再拿這些世俗瑣事來煩老夫,言儘於此,好自為之。”劉健語氣沉痛,聲音也低,顯然是徹底的心灰意冷了。除了悲哀和蕭索,他的話語中還有厭憎之意,雖然對於當初劉德綱被推舉為首,劉健也是樂見其成的,可此一時彼一時,那時老劉還有奮進之心,可現在他卻是心如死灰,所以,連帶著將挑事的江南士人也恨上了。粱、謝二人都是心思機巧的人,如何聽不出劉健的話外之意?兩人對視一眼,都沒有再開口,算是對劉健的退隱的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