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和,朝中都說你善於治事,果然不假,宣府小小一個邊鎮,竟然能連連出得這等人才,都是你巡撫一方的教化之功啊。”那個屠姓老者笑道。“丹山先生,這也不全是巡撫大人的功勞,其實也有您的功勞呢。”聽老者稱讚張鼐,沈巡按心裡有些不滿,突然接話道。“此話怎講?老夫致仕已久,這宣府之事與老夫何乾?”老者愕然。“丹山先生忘xìng好大,不記得十年前的事情了?嗬嗬,就是那位禦史楊嵐啊。”“楊嵐?”老者悚然而驚,猛地轉頭看著楊叛兒,顫聲道:“莫非……”“屠公,出了什麼事?”巡撫張鼐聽得一頭霧水。這老者單名一個滽字,在弘治年間曾官拜禮部尚書,還在都察院曆任多年,雖然致仕多年,可最近在京城內他起複的呼聲頗高,今rì能請得他來,張鼐也是頗為自得,見屠滽一臉驚sè,他還以為是哪裡怠慢了,急忙問詢。“無事,無事,曾大人,諸位,老夫身體不適,今rì就先告辭了。”打聲招呼,老者便匆匆而去了,其餘人都是相顧愕然。沈巡按也不理張鼐疑惑的眼光,隻在心裡盤算。他之所以突然拋出舊事,激走屠滽,是因為他發覺屠滽對鋼琴很感興趣,兩次計議的時候,都站在候德坊一邊。最後一場是要決定勝負的,為保完全,他這才說出那件秘辛。至於以後,哼哼,那楊叛兒入了宮,自己也攀附上了劉公公,就算屠滽本事大,起複之後入了內閣又能如何?這邊的小小插曲旁人自然不知道,可張大名還是看見了沈巡按的眼sè,湊了過來。“第三場一定要贏,明白嗎?不要再讓那個丫鬟唱詞,要楊叛兒自己唱。”沈巡按低吼著。“是,是,小的知道了,定如大人所願。”張大名滿頭是汗。“第三場的題目是‘月’……”這時天已經黑了,鼓樓內外都插著火把,倒是不顯黑,主事說出這個題目後,眾人才驚覺,竟然已經是這個時候了。今天是個晴天,又剛好是十五,恰是一輪明月當空,這樣的景致下能聽到兩邊以月為題的詞曲,所有人都極為期待。一縷琴音悠然而起,糅在似水的月光當中,讓人心中生出無限的期待和向往。這時,謝宏卻猛然一驚,因為他看見抱琴為楊叛兒撩開了麵紗一角,難道……果然,這最後一場,是楊叛兒親自出手了,而她唱的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yù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彆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yīn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楊叛兒的歌聲如鳳鳴九天,直入雲霄,恍惚間似有一個身影飄飄而起,奔月而去。眾人都是如癡如醉,可謝宏卻是長歎一聲,看到這個題目的時候他本是很高興的,因為後世也有一首歌,曲調很優美,唱的詞也很適合明朝,於是他就選定了。撞車可能xìng他也想到了,因為千古之下,詠月之詞,似乎沒有超過這首水調歌頭的。隻是他還報了一絲僥幸心理,覺得有可能不會這麼巧,可偏偏怕什麼來什麼啊。謝宏轉頭看了一眼靈兒,發現對方也是一臉擔憂。怎麼辦?讓女孩子擔心可不是好男人,剛剛是晴兒幫忙,現在呢?是啊,我得打起jīng神來。“靈兒,不用擔心,咱們詞雖然跟她一樣,可是曲子不一樣啊,隻要你投入進去,一定行的。”謝宏鼓舞著同伴,一著急都忘記稱呼的事情了。靈兒也沒計較,或者說是沒注意到,“就是換了曲子我才擔憂,這能行嗎?”“相信我,相信自己,沒問題的。”其實謝宏心裡也沒底,關鍵不是曲詞,而是這楊叛兒的歌喉實在太動聽了,就算把後世唱《明月幾時有》那位巨星搬過來,她也不是對手啊,隻好拚了,謝宏的光棍脾氣又上來了。這次他在這邊嘀咕了老半天,也沒人來催他,等謝宏終於讓靈兒鼓起了勇氣,抬頭看時,卻發現包括那些評判在內,連同那個主事,都在陶醉之中了,至於樓下的觀眾,謝宏連扭頭看的力氣都不想花了,需要麼?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就算她的歌喉確實很棒,嗯,琴彈的也很好,好吧,搭配的更好……可你們也不用這樣吧?是想讓哥自己認輸還是怎地?哼,哥偏偏就不認輸。“下麵是候德坊……”好半天之後,那主事才有氣無力的宣布輪到候德坊了,說話的時候,眼睛還一個勁的往楊叛兒臉上看,好像是要看透那層麵紗似的。下麵的聽眾也有些意興索然了,剛才的那一曲太棒了,詞,是千古第一詞;曲,是原配這詞的曲,水調歌頭可不就是曲牌麼?人,更是不用說了,候德坊怎麼可能有更好的。唉,勝負已分,以後宣府就沒有候德坊這麼有趣的地方了。“咚,咚,咚……”鋼琴聲響起,謝宏突然也愣了一下,難道鋼琴在月光下有加成的?不然自己怎麼突然覺得這曲子這麼動聽?看看其他人,剛才那股索然之sè也不見了,都在疑惑。果然是應景的最好麼?謝宏心裡不由閃過一個念頭,這時他再次感覺到了那道目光,這次他轉頭得快,對方似乎也沒想著躲閃,兩人的目光一下撞在一起,謝宏分明看見那雙美眸中流露出的,是欣賞之sè,竟是今天最大的對手,楊叛兒。欣賞之sè漸去,驚異之sè漸起,等前奏結束,靈兒婉約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楊叛兒再顧不得謝宏,猛然起身,美眸瞬也不瞬的盯著靈兒,或是盯著那架鋼琴。竟然是同一首詞!竟然還可以這樣唱麼?這鋼琴到底還有多少妙處?不單是楊叛兒,同樣的疑問在每個人的心中盤旋,而悅耳的旋律,配上熟悉曲詞,竟然帶給人完全不同的美感。曲終人靜。繼而,一片讚歎聲在樓上樓下響成一片,眾人都大呼過癮。當然了,同詞不同曲,用了兩種樂器,竟然帶來了兩種享受,真是讓人心滿意足啊。可是,一群評判開始頭疼了,若單說唱功、琴藝,自然是楊叛兒勝出,可候德坊這邊的鋼琴和新曲也是不得了,怎麼辦?沈巡按暗自慶幸,好在激走那個屠滽,不然就有麻煩了,現在從場麵上雙方平分秋sè,那麼就要看評判這邊了。去了屠滽,算上張巡撫和兩位名士,自己這邊已經占了優勢,曾尚書官位再高,也不能一個頂兩個吧?而那位錢同知一直都沒表態,就算他支持候德坊……嘿嘿,那也是四對三,他得意的撚須微笑。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隻見一直沒有什麼動作的楊叛兒忽然走向了候德坊一邊,不但樓上的眾人發現了,就連樓下的圍觀眾也看得清楚。這是什麼情況?“敢問馬姐姐,這曲子可是你作的?”楊叛兒走到近前,一雙美眸緊盯著靈兒問道。“今天的三首曲子都是謝公子作的。”靈兒很誠實。眸光流轉,再次盯在了謝宏臉上,讓謝宏很有壓力。“敢問謝公子,這鋼琴,和曲子都從何而來?”這是商業機密,恕不外傳。謝宏很想這樣跟她說,可他還是沒說出口,眼前的這個女孩如空穀幽蘭一般,讓他覺得欺騙這樣一個女孩會很有罪惡感。“鋼琴是我在古籍中看到,然後自行製作的,嗯,曲子也是。”這事兒已經算不得什麼秘密了,反正今天輸了後,自己也要轉回製作工藝品往宮裡送的老路。“謝公子,叛兒有句話要對你說……”楊叛兒突然欺身近前,靠的極近,用很小的聲音在謝宏耳邊說了些什麼,以靈兒的耳力,也離得不遠,竟然也沒有聽清。其他人更是隻看見雙方似乎說了什麼,然後楊叛兒就靠在了謝宏懷裡,忽而兩人又分開了,然後……隻聽楊叛兒高聲道:“我認輸。”什麼?認輸!這是什麼情況?明明就是平分秋sè之局,或者說楊叛兒這邊還是占了上風的。候德坊的唱詞聽時很美,可是唱功、嗓音和回味都要略遜一籌,怎麼就認輸了呢?難不成……各種猜測紛紛每個人的心頭,並且很快就開始統一起來,聯想起剛才的情景,眾人都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候德坊的謝公子果然魅力十足,非同凡響啊。不單是樓下圍觀的,就連樓上謝宏的同伴,以及天香樓還有一眾名士官員,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那一雙雙帶著疑惑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謝宏,似乎想看出來他身上到底有什麼神奇之處,竟然隻是一麵,就能摘下了天上的明月。要知道,楊叛兒可相來是以心高氣傲著稱的,平時想聽她彈首曲子,都得千求萬懇的,可是偏偏的,卻主動向謝宏**,然後還送了個人情,自己認輸了。還能有彆的解釋嗎?幽幽的香氣縈繞在鼻端,謝宏卻很迷茫,這到底是怎麼了?哥什麼也沒乾啊,這到底又是什麼東西側漏了,哥糊塗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