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剛散, 朝臣們拖著被朝陽拉的長長的影子, 三五成群溜達出宮。程侍郎快走幾步, 趕上穆安之。馬車微微晃動著, 程侍郎向穆安之回稟了近幾天玉石案的進度。一絲夏風吹動薄紗窗簾,穆安之愜意的眯起眼睛,不吝讚賞, “比我預想的還要更快, 程侍郎真乃才乾才!”程侍郎苦笑,“眼下就遇著一樁難事,還得請殿下幫臣拿個主意。”穆安之的眼珠緩緩地瞥向程侍郎, “什麼事這樣為難?”能讓一部侍郎為難的必然不是小事。程侍郎道, “眼下與周家生意有關的玉石商的名單已是得了, 隻是玉石商們還未交出賬本。他們似有頗多為難之處, 昨天金玉軒的黎東家到我那裡說了許多求情的話,想親麵陳殿下回稟此事。”穆安之知道程侍郎一向穩妥, 仍是淡淡的問一句,“哪家的商戶這樣大的麵子?”他淺色的唇角微微勾起,看著程侍郎道,“這樣直接登你門兒, 且又姓黎的,想來是與黎尚書有關。”“要說身份是有些關聯, 乃尚書大人的族侄。倘單獨黎東家一人,臣不敢輕擾殿下。實是黎東家帶著山穀的聯名請見書,臣不敢輕忽。”穆安之眼睛一眯, 輕笑出聲,拍拍程侍郎的手,“既如此。後天吧。”程侍郎被穆安之深以為然的笑聲笑的老臉都有些掛不住,麵頰微燙的應一聲,“是。”馬車平穩停下,車外傳來內侍的一聲回稟,“殿下衙門到了。”黎東家當天是穿著五品官服去的刑部,一大早就去衙門候見,胡安黎見到他的帖子,問一句,“大人前來所為何事?”黎東家抖了抖官服寬大的袖子,“殿下召見,不敢不早到。”見胡安黎身上未有官服,隻以為他是穆安之身邊有臉麵的侍從小廝,手腕一抖,便是一張輕薄銀票不著痕跡地落在胡安黎的手心,胡安黎一呆,黎東家已是親熱的捏著胡安黎的手笑道,“還得勞大人代為通傳一聲。”胡安黎捏著銀票,拿著黎東家的帖子,腳步僵硬的回了值房。待將所有公文一一整理完畢,黎東家的帖子壓到最後,胡安黎方抱著去了穆安之的屋子。穆安之正在伺候屋裡的一盆薔薇,見胡安黎進來說,“來瞧瞧,又要開花了。”薔薇本就好養,何況穆安之這樣上心,胡安黎過去讚了幾句薔薇,笑道,“在殿下身邊當差這樣久,今兒個可算見著賄賂了。”“誰這麼有眼光來賄賂你?”穆安之笑問。胡安黎取出銀票雙手奉上,穆安之接過一看,頓時大笑出聲。胡安黎自己倒盞茶慢慢吃一口,“雖說少也是銀子啊。”二十兩巨款!穆安之抖擻著手裡的銀票,又是一陣笑,“安黎你今中午得請客,你瞧瞧老杜老華他們,都不及你有麵子,他們一個銅板都沒見到過。”笑了一陣,穆安之方問,“這是哪兒來的楞頭青?”“姓黎,一位虛銜五品同知,說是殿下召見他。”“先不要理,等正經事處理完再說。”這位黎同知出手如此闊綽,想必習慣了銀錢開道,胡安黎怎能不成全他,回頭吩咐了手下一聲。黎東家雖一時沒有見到三殿下,卻也未受什麼委屈,這邊兒一時送茶一時送水,奉承他比旁人周全很多。些許功夫,黎東家也看出來了,送茶送水總是換人,他見了生麵孔總要打點一二。於是,一上午的功夫就出去了小兩百的銀票。不過,黎東家是不會在意這些小錢的,畢竟他今天是來辦大事的。直待傍晚,穆安之方抽出空閒見黎東家一麵。程侍郎侍立一畔。穆安之手邊放著的是程侍郎早先呈上來的玉石商聯名請見書。小易垂首站在另一側。胡安黎恭恭敬敬的回稟,“殿下,黎同知到了。”黎東家知覺氣氛肅穆,有一股說不出的無形的壓力,他未敢抬頭,上前兩步,一撩袍擺,屈膝跪拜,“臣黎東拜見殿下,給殿下請安。”穆安之揮揮手指,小易高聲道,“起——”黎東垂頭起身。穆安之第一句話問的是程侍郎,“這就是你跟本殿提過的黎東家?”程侍郎也是第一次看到穆安之大擺出排場,不禁愈發恭敬,“是,殿下。”穆安之屈指敲了敲手邊那份商賈聯名請見書,問黎東,“你是有什麼話想同本殿下說?”以往口若懸河能對程侍郎都能威逼利誘的黎東,突然失去了以往的伶俐。他心說皇子殿下的威儀果然非同凡響,努力擠出一臉苦相,黎東哭訴,“殿下,小人們冤枉啊!”黎東哭完這一聲,室內安靜落針可聞,穆安之沒有說話,程侍郎等人自然也不會開口。黎東尷尬的臉都紅了,他呐呐的說,“小人們做生意真的太不容易了。我等並非周家幫凶,實是周家的受害者呀。”哭完這一句,依舊沒有人說話,黎東撲通跪到地上,深深叩首,“還請殿下為小人們做主。”繼續靜默片刻,穆安之問,“就是這些事,對嗎?”“是。”穆安之轉向程侍郎,“誰說黎東家等人是周家的幫凶了?”程侍郎立刻自辯,“殿下行不?從未這樣說過,如今也是勒令黎東家等人協助調查。黎東家,本官何曾說過你們是幫凶了?”黎東家連忙道,“小人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什麼意思?”穆安之聲音裡帶著淡淡的不悅。終於到正題了。黎東家緊張的咽下一口口水,“實是這些年的賬目,許多舊賬已是難尋,今刑部讓我等配合調查,我等也是有心無力。還請殿下體恤小的們。”“賬目丟了?找不到了?”穆安之問程侍郎,“商賈的賬目丟了怎麼辦?”程侍郎一般一眼答道,“貨值律中明文規定,所有商事賬目必須保存,一旦丟失,一罪從重。”穆安之點點頭,“就這樣辦吧。”黎東登時急出了一腦門子的虛汗,急聲喚道,“殿下!商賈不易!請殿下體恤啊!”“不易可以不做,你們不做有的是人做這生意。”穆安之冷漠的說,“低價購買漏舶玉石賺進大筆銀子時,也沒見你們體恤朝廷。”他一揮袖,小易高聲宣,“退下!”黎東冷汗淋漓,不敢再言,躬身退下。黎東都能活動到穆安之麵前來,李玉華那裡也沒少人走人情。朱閱就卻不過許多生意上朋友的情麵,過府請安時,私下和李玉華說,“聽說現在運輸商聯合起來都不肯交賬本,他們各家多少都有些靠山,這案子是殿下親審,這事兒不大不小,我既聽說了,沒有過來回稟娘娘一聲的道理。”“你的心意,我明白。”李玉華笑道,“你們朱家也是帝都有名的大商賈,雖不經營玉石生意,不見得沒有這方麵的朋友。自從玉石案發,你倒沒向我求過情。”“殿下審案,一向公正嚴明,不會有丁點兒冤枉。有人托我求情,我都婉拒了。”朱閱真誠的說,“倒是有位世交也在玉石案中,求我指點,我不懂這個,還得請娘娘指教。”李玉華想了想,給了朱閱八個字,“螳臂當車,不自量力。”朱閱深深一躬,“民女明白了。”看來這案子三殿下是絕不容情的!李玉華補充一句,“把那些聯合人的名單給我。”朱閱心下一凜,“是。”清風浮動,藤蘿碧綠的葉子簌簌而動。湖邊的水汽帶來一絲涼意。涼軒竹床上並躺著兩個人,正是消夏的穆安之李玉華。穆安之一手支著頭,笑道,“不得了,你的消息倒比我還靈通。”“你那是衙門的消息,我這是民間的消息。”李玉華得意的挑挑眉,枕著穆安之的手臂,“這案子是不是不大好辦?”“一群烏合之眾,跳梁小醜,沒什麼難辦的。”“我給你出個主意,”李玉華說,“這打頭的正是何家的掌櫃,何家孫子不正好在刑部當差嗎,讓何家孫子去辦這差事,定能辦下來。”“何家掌櫃?”穆安之躺得更靠近了些,伸出一臂攬住李玉華纖細的腰肢,閉上眼眸,嗅著李玉華身上淡淡的薔薇香,“不是黎家嗎?”“不是,聯合幾位玉石商的,是何家掌櫃呀。”穆安之唇角勾出一絲不屑,原以為黎東不過是個見利忘義的商人,如今看來竟是個地道的小人!定是那次進見,之後不敢自己出頭,攛掇了個蠢人頂上。這樣敢直接杠刑部的的蠢人也不好找啊,偏生就有一個何家掌櫃!想是覺得何家與皇室關係不同,讓何家來打他的臉!這事兒不必穆安之操心,程侍郎杜長史就都安排好了。於是,剛到刑部就任,便得到侍郎大人重用的何傳寶,回家催債去了。剖開的玉麵閃爍著雅致的光澤,黎東檢視著新到的一批玉石,既滿意成色,更滿意價格。“這北疆玉雖貴了些,倒也是上等好玉。”“今年的玉石有價無市,他們不是東家的麵子,便是翻了番兒,也拿不到這樣的貨。”展櫃奉承的捧上新茶,關心的問一句,“東家,那案子的事兒算是了了吧。”黎東喝口茶,輕輕地笑著,“了不了的,咱們都跟著何掌櫃進退便是。”何家老太太可是當今太後娘娘嫡親的妹妹,他就不信,三殿下不將他放在眼裡,難道也不將何家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