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看著烏木底燙金的牌匾, 元安公主府那幾個字在陽光下流光溢彩。魏長樂讓人開了正門走進去,一邊走一邊說道,“這是昭昭, 是昭昭回來了。”她的聲音都有些沙啞了,依然是不厭其煩和人說著, 這是她失而複得的明珠。尚未與祁贇之和離的時候, 聖上本應該要給昭昭封號,隻是陰差陽錯耽擱了下來, 現在下人稱呼一聲小姐,而不能喊鄉君,或者是縣主諸如此類的稱呼。林昭在看到了公主府的花木,不由得步調放得慢了下來。這裡是一步一景, 就算是深秋,用的是常青的樹木, 還有不同顏色的菊花。林昭看得卻不是這些,而是熟悉的景致。“怎麼了?”元安公主摟住了林昭, 她用帕子擦拭女兒眼角的眼淚,猜測林昭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發問。以前魏長樂很清楚女兒的情緒, 母女兩人很是默契,甚至可以猜到昭昭下句話要說什麼。隔了一千七百個日夜,魏長樂就無法判斷女兒的情緒, 她是不喜眼前的景色?又或者是想到了什麼事?林昭這才發現自己哭了,她仰起頭, 原本含在眼眶裡的淚水滾落下,她的長睫上沾了淚水,因為這陽光斜斜攏入, 在光下她的瞳眸都清淺靈動了起來。跟著元安公主身邊的何嬤嬤激動地捏了一下手,這模樣像極了曾經的元安公主。林昭說道:“我第一次去寶兒的祖父家中,就覺得景致有些熟悉。”筱露、筱凝兩人公主身邊最為得用的人,筱凝去了廚房交代事情,而筱露行了禮,及時開口說道:“這是李問簡師傅修築的園林,他還去過鄖河給錢老太爺修過園林。所以小姐覺得眼熟。”元安公主看著筱露,“她叫做筱露,記憶很好,若是我忘了什麼事,她都會提醒我。”林昭點點頭。“確實布局很像。”林昭攥著元安公主的手,她和聽雨還有馬兒一起住在公主府中,是有些局促不安的,甚至心裡頭偶爾會冒出一個念頭來,會不會弄錯了,她拚命地壓下這個念頭,隻是壓下葫蘆起了瓢,不多時又會漂起來。現在看到了熟悉的景致,她想著,自己兒時應當在這院子裡跑來跑去,甚至有可能捉迷藏,所以才會覺得熟悉。這樣一下,心中就安定了下來。元安公主說道:“你若是喜歡,郊外的莊子晚些時候也請這位師傅修築。”林昭笑著說道,“好。”中午吃飯自然是來不及由聽雨掌勺的,不少菜已經提前準備了,中午吃的是元安公主常吃的菜色,也就是京菜。林昭最喜的便是蟠龍菜,這道菜講究的是“吃肉不見肉”,是一道宮廷菜,用的是魚肉做的,擺盤講究,宛若是盤起來的龍,不油不膩,香嫩可口。如果說在院子裡魏長樂還不大看得出來昭昭的情緒,這會兒看著她看蟠龍菜的模樣,一下就猜到了她喜歡這道菜。“你原先就喜歡這菜。”魏長樂笑著用公筷給她夾菜,“喜歡就多吃一些。”中午小憩的時候,林昭沐浴的時候,何嬤嬤忍不住和公主說道,“小姐長得和公主一模一樣。”元安公主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忍不住用手撫著麵頰。她一早便覺得那位道人像是仙人一樣,要不然也不會信了對方的話回到京都,這個時候她後悔自己夏日裡太過於憂心,看著十分憔悴,她拉著昭昭在外,會不會讓人誤以為是祖母拉著孫女兒?“嬤嬤還記得我小時候?”何嬤嬤笑著說道,“剛開始不大敢認,越看越像,然後我就想起來,好似公主小時候也是一夜之間抽條了不少,隻怕小姐也是這樣。”“她的個子真是高挑。”元安公主笑著說道,“都有我高了,估計還要長。”“後麵長得就不多了,現在個子就挺好。”何嬤嬤笑嗬嗬的,她一直看著,剛開始看也和魏長樂一樣覺得林昭太高年齡對不上,後來仔細看,便也看出了小姑娘其實胸脯都還是平的,沒什麼起伏,確實尚未到豆蔻年華。林昭抿唇笑起來露出梨渦的時候,和記憶裡的樣子一模一樣,再有就是,要是公主不那麼憔悴,何嬤嬤在心中給兩人換上相似的衣裙,任誰一看就是母女兩人。找到了昭昭,何嬤嬤就一直打量林昭,也在心中補全她小時候的模樣。兩人中午是在元安公主的床榻上安置的。林昭烏壓壓的長發披散下來,如雲濃密長發襯得林昭麵頰小巧,這樣垂著發,加上白色的綢緞中衣勾勒出身形,就看得出,雖然個子高,還是個孩子呢。這無法襯得她如玉的肌膚,此時似雪一般白皙,因為才沐浴過,唇瓣帶著點水色,讓人想到含露的薔薇,這樣子就和魏長樂想象之中的一樣。看著昭昭的頭發,魏長樂摸了摸她的長發,就連發尾都是潤澤而沒有一丁點的分叉,“這個不大像我,昭昭的頭發真是濃密。”“我會生發膏,可以給娘把脈,調整方子就可以用。”林昭早就想要給魏長樂把脈,這會兒就委婉提了出來,悄悄看著魏長樂,等著她的回答。其實眼前的昭昭與她記憶之中的女兒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以前的昭昭是有什麼就說什麼,小昭昭說話嘰嘰喳喳的像是小鳥一樣,撲棱著翅膀往她身邊湊:“娘,我想要吃山楂糕(如意餃、升龍菜、冰鎮酸梅湯)”倘若是她說不許,女兒接下來會撒潑打滾,就是求著要吃那些東西:“嗚嗚嗚嗚,娘,我就再吃一點,再吃一點好不好?這太少啦,娘,我還要嘛。”“娘,我就再吃一丟丟,真的就一丟丟。”“娘,求求你啦,你是整個大齊最好的娘親,對昭昭最好的娘親,昭昭最喜歡的娘親。”元安公主通常是拗不過女兒的,會再讓昭昭吃一點。昭昭鬨騰的厲害,不過絕大部分時候,吃一點也就會露出饜足的笑容,麵頰露出兩點梨渦。那個時候昭昭的個子不高,坐在椅子上雙腿都夠不著地,小姑娘一口口吃著筱凝送到唇邊的食物,見著她的目光,就會露出燦爛的笑容,語氣撒嬌,“娘,你最好了。”昭昭還會忽然一個飛撲,就跳在她的懷中,摟著她,小小聲地說話,說話的熱氣噴在耳廓上,讓她都縮了縮脖頸,無奈對女兒說道:“彆鬨了。”昭昭說的是什麼?“娘,我不喜歡萱姐兒,她有時候看著我的眼神好嚇人啊,好像是想要把我吃了一樣,就像是娘故事裡的壞人。”林昭看著元安公主有些失神,清了清嗓子,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娘,我是個大夫呢,給您把脈,我才放心得下來。”林昭的唇一抿,心中一橫,就算是元安公主不喜,她也想要給對方把脈,湊過去撒嬌說道:“您就讓我看看,要不然我會擔心的。”似乎不大習慣說這些,林昭下意識地低頭,她讓撩起來的頭發散落到身前,這樣的話就可以遮住耳朵。魏長樂忍不住笑了起來,有點過去的模樣了。柳氏私下裡和她說過,昭昭因為被拐賣的經曆,心性十分敏感,剛開始什麼要求都不願意提,到了後麵性格開朗了起來,不過一直到現在都是心細而又有些敏感的。想到了這裡,魏長樂心疼的想著,小姑娘要什麼,都會給她。不過……把脈的話……“晚些把脈吧。”魏長樂知道自己身體不好,有些心虛清了清嗓子,“我再養養身體。”玉衡大長公主總是會請太醫給她診脈,每次看到了診脈結果,就一副痛心疾首地表情看著她,以前的魏長樂是無所謂的,隻是一想到女兒會如此,又是懊惱,又是下意識地想要推遲診脈時候。魏長樂看著林昭那雙清亮的眼睛還看著她,一隻手輕輕去闔上她的眼睛,一邊說道,“晚點一定讓你給我診脈。”“什麼時候?”林昭拉下了魏長樂的手,還是用水潤清亮的眼睛看著母親。魏長樂看著林昭執拗的眼神,哭笑不得說道,“一個月時間?”其實她是想說半年,就是看著女兒的目光,感覺說出口像是在欺負女兒一樣。“太長了。”林昭搖頭不肯。魏長樂把被子往林昭身上一攏,快速說道:“我困了,那就半個月時間,說好了,就半個月!”林昭從前就聽孫大夫說過,有些人會諱疾忌醫,她或許因為給人治病的時候少從未遇到過,沒想到這次好不容易見到了一個,居然還是自己的生母。林昭哭笑不得,看著魏長樂閉上了眼,一隻手還攥著她的手,林昭也隻能夠躺下。元安公主應當是有定期把平安脈的,那就半個月後她再給娘調養身體。林清薇在林昭離開之前,還給她塞了調製的安神香,林昭剛剛已經點上了,在熟悉的淡淡香氣裡,她閉上了眼睛,元安公主拉著女兒的手,心中說不出的踏實,今日裡情緒大悲大喜地起伏,她也疲倦了,沒多時就睡著了。城外元安公主還有下人一聲聲的“昭昭”自然吸引了人的注意,後來元安公主抱著一個姑娘家慟哭,更是一傳十十傳百,再後來就知道了,哦,原來這城門口上演的是母女相認的事。自城門口就擴散開消息,元安公主的嫡女昭昭找到了,還是被新上任的戶部侍郎給帶到了京都的,這消息一傳出,立即大街小巷就議論起來了。京都是大齊的國都,不少人會到京都裡來討生活。這麼多年過去,來來去去了不少人,這不少新來的人就有些迷茫,語氣不可思議:“元安公主是皇家人嗎?”“是的。”新人的語氣更加驚訝了,“這皇家的公主女兒還能夠丟了?”知道過去事情的老人就說起了元安公主的身世,說起了當年找孩子找得恨不得把整個京都給翻過來,也說到了祁贇之如何走了妖妃的路子,留下了性命不說,還在京都府衙門裡當差。這一段故事宛若像是話本一樣,曲折離奇,也讓新來京都裡討生活的人立即想到了,好像三風先生有個話本就是這樣的故事,難怪有人說話本是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的。新人又有了疑問,“這麼多年不見,直接就喊昭昭,居然就認出來了。”京都裡的老人也不知道具體情況,順口就說道,“那是因為母女之間心有靈犀,遠遠瞧著就認出來了!”京都裡的人不知道明細,但是有人知道底細。玉衡大長公主就在和皇後與太子說起這件事的經過。和百姓的揣測差不多,趙嫻浚笑著說道:“我問了元安,她就是遠遠瞧著那個紅披風的小姑娘,眼睛都挪不開,大約就是母女連心吧。我當時看著她愣住的模樣,還到處在看,一直試圖找到她在看誰,因為是在城門口,人實在太多了,後來就聽到了一聲清亮的,‘昭昭’,我順著那個人喊得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了騎白馬裹紅披風的昭昭了。”“她個子都到了太子這裡。”趙嫻浚比劃了一下趙翊林的高度,“當時昭昭下馬的時候,元安都愣住了,隻怕是心裡覺得太高了,感覺和丟了的女兒年齡對不上。”“我心中也是在琢磨,是不是又是一場空歡喜,就看著第一個騎馬的小姑娘又喊了一聲‘昭昭’。”“許是小姑娘也覺得眼前人有可能是的,直接從懷裡掏出了玉來。”說到了這裡,玉衡大長公主衝著太子一笑,“當時那塊兒玉,還是太子加進去的。”“我?”趙翊林都已經不記得了,他當時的年歲太小了。沈嵐有些印象,對著玉衡大長公主說道,“是不是元安自己雕了那塊兒玉,給女兒隨身帶著?”看著趙嫻浚點頭,她笑著說道,“哎呦,那還真是巧了,這再看一看玉,就是的了,收養昭昭的是什麼人?這是怎麼回事。”“收養昭昭的是林鶴。”趙嫻浚還沒說完,趙翊林就忍不住說道,“什麼?”他正好也認得一位昭昭,父親就是林鶴,也是這段時間回京。沈嵐奇道,“怎麼了?”“母後,”趙翊林有些迷茫,“林鶴便是最早去了鄖河縣,後來兩縣合並,做了鄖安縣的縣令,再之後是建安府的知府,現在擢升至戶部侍郎。您應當記得,我與林大人小女一直有書信的往來。”沈嵐也驚訝了,“居然這般巧?”趙翊林正色起來,林昭與他通信可從未提過她是領養的,就與皇姑祖母擲地有聲地說道,“會不會弄錯了?林昭的筆名叫做明衍,我與她通信多年,從未聽說過她提到這件事!”沈嵐這裡還有最早沈譽送過來的東西,差人去取過來,看過之後沈嵐就笑了,“這些等會可以拿給元安,她也用的上,我那個弟弟正好查過林家。”這可是幾年前就查過的東西,上麵清清楚楚寫明了京都的林家二房林鶴膝下隻有一子一女,林昭是後來在翔安縣裡領養的。趙翊林的麵皮上有些火辣辣的,而沈嵐對著兒子說道,“林家小姑娘不是也不曉得你的身份?再說了,被拐子拐走了難道是好事?還要昭告天下不成?”趙翊林麵上的紅這才消退,“是兒子著相了。”玉衡大長公主失笑著搖搖頭,“查清楚了就好,就是剛開始太子的話嚇了我一跳,後來仔細想想,就猜到小姑娘隻怕是沒說領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