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這天的晌午, 蘇苒之和秦無就從入定中蘇醒。兩人各自推開門,走到院子後,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眸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可能是早上飄了雪, 院中地麵上覆蓋了薄薄一層。雖然雪已經停了, 但還是讓蘇苒之感知到了季節的更替。秦無見苒苒微微挑了挑眉梢, 麵上的冷峻沒繃住, 幾步走到她跟前, 替她拿走屋簷上散落下來的飄落到她眉上的雪花。雪花沾了他的手, 立刻就化成了水,秦無不甚在意, 詢問:“苒苒為何這麼早出關?”現在,蘇苒之已經徹底熟悉‘出關’‘入定’等修行之人專用詞,聞言抓住秦無的手。笑著說:“因為有客來訪。你可是突破了?”以兩人的耳力, 自然可以聽到門外有人在踱步。似乎想要敲門,又怕打擾到他們修煉。要知道, 當修行之人把心神沉入身體中入定時, 若是沒有一些預警措施,就算有意圖不軌之人潛入屋裡,他們都不會有絲毫感知。但蘇苒之和秦無能不約而同的提早出關, 自然是因為冥冥中心底多了些感應。秦無見妻子昂著頭含笑看自己,道:“是, 我突破了一個小境界。心神與天地關聯更為緊密。剛剛冥冥中感受到李老爺子前來拜訪的迫切願望, 心念微動,便從入定中醒來。”蘇苒之頷首:“我跟你的感知一樣,不過…我修為還沒突破。”‘靈滿則溢’境界對她來說太遙遠了。剩下關於功德金線的事情蘇苒之說不出口,隻能隱晦的給秦無點了點自己的眸子。意思是她現在靈力充裕, 可以掌握裡麵的七根功德金線。雖說蘇苒之還不知曉功德金線的具體用法,但在其幫助下,她與天地間的聯係也在不斷加深。最關鍵的還是李老爺子跟他倆關係親近,這會兒又徘徊在門口許久。久到他肩膀上落下的雪都化掉了,其心著實誠懇,蘇苒之和秦無心中才會多出一分微弱的感應。他倆剛出關,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小聲說了幾句突破的感悟。話音落的時候已經走到了院門口。李老爺子原本等了一個多時辰後都想走了,臨走前突然聽到院中傳來腳步聲。緊接著,鬆木大門在他麵前應聲而開。蘇苒之和秦無的身影出現在他麵前。當下,李老爺子的疲憊勁兒一掃而空,他拎著雙手滿滿當當的東西,拱手說:“我來給先生們拜年!”蘇苒之和秦無趕緊請李老爺子進門。秦無還給了老爺子一個炎火訣,烘乾他的衣服和發絲。把人請到廳堂後,蘇苒之泡了茶水,正要說自己出門去酒樓買些菜來招待老爺子。但李老爺子趕緊從自己的乾坤袋中掏出他在家做好的飯食。“我自己一個人在家閒的無聊,琢磨著做了些小菜,還請先生們品嘗一番。”蘇苒之:“……”真不愧是李老爺子。吃完後,蘇苒之和秦無收拾了飯桌。李老爺子眼睜睜看著兩位仙長去給他洗了碗,用炎火訣烘乾後帶回來還給他。他感覺這場麵比他被那蛇妖叫‘叔父’都要來的更加震撼。等李老爺子回過神來的時候,蘇苒之已經坐在他對麵,笑著問他可還有其他事情。他趕緊從乾坤袋中掏出一枚足足有人腦袋大小的黑色鱗片,說:“我最近從那黑蛟鱗片中看出了些名堂,稍後想與先生們交流一番。”這鱗片一被拿出來,蘇苒之便感受到一股強橫的氣息。而且還有些熟悉。好像…的確就是淮明河裡那條黑色龐然大物身上的東西。蘇苒之接過李老爺子遞來的鱗片,指腹輕輕的拂過其上紋路。這並不是一枚完整的鱗片,上麵坑坑窪窪,有雷電創傷,還有血跡凝結的痕跡。雪不知不覺的重新飄下,蘇苒之眼前登時便被虛無充斥著。——她麵前分明坐了倆人,但蘇苒之卻沒有望到秦無和李老爺子的氣。當蘇苒之主動想到李老爺子的時候,她麵前李老爺子的方向才出現了一縷屬於凡人的白氣。這白氣中部泛青,頂尖則稍微泛紫。可見他算半個修士,而且應當曾跟官府有過聯係。不過,李老爺子自己也說過,他曾經在府衙當過差,這便全都對上了。但讓蘇苒之錯愕的是,李老爺子的紫氣中帶了一絲土黃色。看似是功德氣息,但卻跟蘇苒之見過的任何功德之氣都不一樣。因為,李老爺子的這土黃色功德就像是蒙了灰一樣,暗淡無光。蘇苒之猜測,可能是……李老爺子在積累功德時,犯下了什麼大錯一樣。分析‘氣’的組成隻是蘇苒之下意識的舉動,她心中最為驚訝的是,自己居然可以指定望氣對象。而不是在下雨天一睜開眼,把麵前所有人的氣都給望一遍。這個認知讓蘇苒之心情大好了起來。她開始凝神給鱗片望氣,但不知道是因為望氣限製還是其他什麼原因,蘇苒之望不了‘死物’。她在李老爺子的注視下,緩緩閉上雙眸,仔細打量其上紋路。秦無感知到下雪後,便下意識的看向自家妻子。見苒苒神色間沒有一絲憂慮和慌張,便給苒苒斟了杯茶推過去。這次喝的茶是金銀花茶,是兩人上次在鬼市上買到的新茶。就連喝過不少好茶的李老爺子都覺得此茶味道還算不錯。蘇苒之看了幾個呼吸後,便把鱗片遞到了秦無手中。李老爺子在秦無看過後,才說:“此物之主實力強大,我並未敢做六爻占卜,隻是從其中紋路上稍微窺測出一點天命來。”蘇苒之和秦無都表現出洗耳恭聽的態度,等李老爺子繼續說。他們倆不會占卜,也斷不出未來之事。這會兒就不班門弄斧,而是聽行家分析。李老爺子有些緊張,把品茶喝出了灌酒的架勢,深吸一口氣,說:“我從上麵看出了濃濃的死氣。”蘇苒之稍微有些不解,渡雷劫難道不是化龍的標誌麼?而且那黑蛟分明從雷劫中活了下來,怎麼會死?李老爺子在鱗片上指了好些方位,點出生門、杜門、景門等八卦方位。最後斷言:“此鱗片上的死門已經開了縫,若是不能迅速找到生門,其主人可能必死無疑。”不過,他來找蘇苒之,自然不是單單來分享這麼一句‘死門開了’的消息。李老爺子突然站起身,走到一旁給蘇苒之和秦無跪下。他說:“老朽隱居在此十年,看似因為十年前師父突然仙逝而放下名利權柄。實則是因為老朽在古稀之年時,突然想起了上輩子做過的一件荒唐事,因此不再敢繼續給府城算命數,便隻能找了個鄉下隱居起來。”蘇苒之依然閉著眼睛,李老爺子的每一個表情她都能清楚的‘看’到。確實不像是編故事。而且,李老爺子身上的‘氣’也大概能證實這一點。蘇苒之請李老爺子起來說,但老爺子心中太過懊悔,說什麼都不肯起。他把當年的事情娓娓道來:“在我記憶中,上輩子的我也是卜師。那會兒大安國還沒統一諸國,我在一個鎮上賣水煎包,偶爾風不調雨不順的時候會被鎮長叫去祈雨。有一年大旱,糧食顆粒無收不說,大家出船也捕不到魚,眼看著百姓們都要餓死,我、我用了自己壓箱底的術法,拿著龜甲得出‘河伯娶妻,既降甘霖’的預測。”上輩子的李老爺子讓鎮上百姓都把自己的閨女帶出來,他要仔細辨認誰才是河伯命定的媳婦兒。最後在鎮上最好看的姑娘麵前,龜甲突然不受控製的開始轉動。李老爺子拍板訂釘道:“就是她了!”當時鎮上的百姓們都快要被餓瘋了,就連姑娘的父親都咬著牙同意了這件事。隻有曉得姑娘心事的母親在拚命阻撓,但無濟於事。最後,河伯得知此事後,給姑娘送去了一枚鱗片做定情信物。鎮上百姓也在李老爺子的指導下,為河伯和姑娘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當天晚上,河伯果然出現在洞房裡。但……卻被姑娘用他送的逆鱗做成的匕首刺進胸膛,死了。隨著李老爺子緩緩地講述,秦無在桌下抓住了妻子的手。很明顯,他想到了當時在淮明府外,苒苒講給自己的那個結局悲傷的故事。同樣是捕不到魚的百姓,同樣是河伯,同樣還有殺了他的姑娘……當時,苒苒說那是她從話本上看來的故事,當不得真。但現在從李老爺子嘴裡,慢慢拚湊了出了事情原委。“原來,那年沒有降雨、同時也捕不到魚,是因為河伯被魔氣侵蝕受了重傷,他確實需要成親的喜氣來壓製魔氣。河伯以為姑娘是願意的,因為她不哭也不鬨。河伯便對姑娘心生憐惜,想著成親後再培養感情。但誰也沒想到,洞房花燭夜,姑娘在他心口插了一刀。”李老爺子緩緩吐了口氣,說:“當時,我們鎮上男女成親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像大安國律法還表示可以讓男女成親前見幾麵,不合眼緣了就說其他人。我們那會兒都是聽爹娘話成親啊!”要怪,就怪那龜甲在姑娘麵前轉個不停。而那姑娘卻是心有所屬的。河伯死的時候,用儘全身力氣把魔氣分散到每一塊血肉中,以此來淡化魔氣。同時,還給他管轄的地界降了足足七日甘霖,在那期間,漁民出船都能滿載而歸。李老爺子懊悔不已:“如果我當時沒自高自大的提出那個想法,說不定河伯就不會死……”那終究是神仙啊!他自己也因此事,在地府徘徊兩百多年才重新投胎。結果在這輩子古稀之年的時候,李老爺子陡然想起了上輩子最懊悔的事。自從那時起,他再也不敢給府城的官員提任何占卜意見,跑到鄉下來躲避。直到……李老爺子聽到有人說起黑蛟鱗片。他當年害死的那位河伯,是一隻快化蛟的黑蛇。如果他不死,應當是有機會化蛟的。待在鬼市上把鱗片買回來後,九個月來,李老爺子日日都在揣摩。一是琢磨此黑蛟與上輩子被他害死的河伯之間的關係,二就是幫這位黑蛟算算命。因為上輩子龜甲占卜誤事,這大半年來李老爺子就沒動用過龜甲。一直都是憑借眼睛去看的。李老爺子說了自己的結果:“此黑蛟的氣息跟我上輩子害死的那位同出一源,如果我沒猜錯,他應當也是托生了才對。”他說,“老朽懇求仙長們為我算出他的方位,讓我好去找他。把上輩子欠的債,一一歸還。”蘇苒之:“……老爺子為何知曉我與夫君可以算出他的方位?”李老爺子懵了一下,有些語無倫次的解釋說:“仙長能徒手捏住龜甲,救我一命,難道不是占卜行中人?”蘇苒之慚愧:“……當真不是。”眼看著李老爺子眼中的神色暗淡下去,蘇苒之又說:“但我確實知曉此黑蛟所在何處。”蘇苒之說:“老爺子往東走,去往淮明府府城,那裡有你所尋的故友。”李老爺子大悲大喜之下,雙目有一瞬間的木然,但他迅速回過神來拜謝蘇苒之。蘇苒之哪能真正讓他磕頭,趕緊扶他起來。秦無也想到了淮明府百姓口中的那位河伯,當時他和苒苒還判斷人家是黑蛇來著。隻是不知為何現在成了蛟龍,更不知苒苒為何如此果斷的認定他就是李老爺子要找的河伯。但妻子都這麼說了,秦無自然不會拆台。李老爺子對此感激涕零,再三謝過後才出了門。
105、第 105 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