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顧無憂停下手上的動作, 擰著眉抬頭問白露,“北狄這麼多年都沒出過兵, 怎麼會在這個時候, 突然犯境?”“奴婢也不知道, 是先前去門房的時候, 聽幾個出門采買的小廝說的......”白露的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那幾個小廝說今日城門口突然來了一匹快馬,帶來了北狄犯境的消息,還說那群賊人秘密偷襲砍殺了我們許多百姓,現在北邊都亂套了。”顧無憂聽她說完,臉色便越發難看起來。北狄和突厥不同。突厥有兵力,有人馬,所以這些年一直野心勃勃, 不肯消停......可北狄,因為位置和兵力的緣故,一直都保持中立,既不跟突厥交好, 也不做大周的屬臣, 安安分分的, 從來不曾生過事。可如今突厥剛定,北狄居然又鬨了事。眼見這和前世完全不同的景象, 顧無憂蹙著眉, 手撐在桌上, 那顆心怎麼都定不下來。白露也知她擔心, 低聲說道:“不如奴遣人出去打聽一番?”“外頭能打聽多少消息?”顧無憂搖了搖頭,“罷了,等晚上李欽遠回來了,我問問他。”白露輕輕應了一聲,也就沒再說話。可這一等,竟是快等到子時,才把李欽遠盼了回來。“您回來了。”“嗯,”男人低沉且帶著疲倦的嗓音在外頭響起,“蠻蠻呢?”白露低聲答道:“夫人等了您一夜,這會應該已經睡了。”李欽遠似是沉默了一會,才說,“知道了,下去吧。”緊跟著是一串特意放輕的腳步聲從外頭進來。顧無憂原本也隻是閉眼躺著,她心裡存著事,非要問個清楚,哪裡睡得著?這會聽到那串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直接掀了帷帳,啞著嗓音,困道:“回來了。”見她居然還醒著,李欽遠就皺了眉,“怎麼還沒睡?”說完快走幾步,看她眼皮都快打架了,卻還是強撐著精神看著他,心裡明白是因為什麼事,也就沒再說話,脫了外袍和鞋襪上了床,把人攬到自己懷裡,等人換了個舒服的睡姿,這才撫著她的頭發,低聲問道:“你已經知道了?”“嗯。”顧無憂困得不行,抱著他的腰,靠在他身上,“外頭傳得一塌糊塗,說什麼的都有......”又問,“到底怎麼了?好端端的,北狄怎麼會突然犯境?”“來傳話的將士說是北狄見我們收服突厥,生怕日後也會淪為我們的附屬國,便聯合其他幾個部落,打算拚死一搏。”李欽遠說起這番話的時候,臉色並不好看,又恐她擔心,便又寬慰道:“你也彆擔心,北狄兵力不強,翻不起什麼水花。”“就是......”人最怕的就是後半句的話,顧無憂心下一緊,瞌睡也散了大半,從他懷裡仰起頭,看著李欽遠落在她身上的複雜目光,低聲道:“你......要出兵?”“......是。”李欽遠啞聲道:“李家軍熟悉北狄作戰的習慣,陛下的意思是讓我帶著李家軍出兵迎戰。”室內有一瞬的沉默,李欽遠心裡也不好受,兩人成婚還沒多久,他先是在西郊大營練兵,和李家軍磨合,如今好不容易才消停幾日,又要出兵......雖說北狄不值一提,但陛下發了話,他也不能不聽。而且北狄殺了他們那麼多百姓,他身為大周子民,自然不能坐視不管。“蠻蠻......”“去吧。”兩人的話同時在屋中響起,一個猶豫,一個果斷。顧無憂先是一愣,繼而又笑了,她這會是當真一點都不困了,仰著頭看著他,一雙清亮的杏兒眼彎成月牙的樣子,細膩又白嫩的手覆在他的臉上,“你去吧。”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她的大將軍既然選擇擔起這一份責任,便不會坐視不管......那些囑托的話,早說了許多遍,如今也隻是一句,“平平安安的回來,我會在家裡等著你。”屋中燭火搖曳。少年將軍看著他的小妻子,神色十分複雜。他張口,又不知該說什麼,隻能把人牢牢抱在懷中,須臾,沉聲道:“......好。”既然要出兵,自然不能耽擱。翌日清晨,李欽遠便要去西郊大營點兵出發了,李家門前已經侯了幾十個他的親信,皆是一樣的盔甲,看著英姿勃發......李欽遠拜彆祖母和父親,又把目光轉向顧無憂。李老夫人知曉他們小兩口還有話要說,便抹著眼淚,開口道:“我們先回去吧。”說完便由殷婉扶著她往裡頭走。李岑參也沒說什麼,隻是在臨走前又看了一眼李欽遠......他這個兒子成長速度簡直驚人,幾個月前還隻是第一次上戰場,如今卻已經能收服所有的李家軍,讓他們恭敬無二。甚至還快速成立了一批自己的親信。他如今......已經沒什麼可以教他的了。等到他們走後,白露等人也都退了十數步,李欽遠走到強忍著眼淚看著他的顧無憂麵前,握著她的手,低聲囑托:“我不會耽擱太久,等處理完北邊的事,我就回來。”顧無憂點頭。李欽遠又道:“林清,我給你留下了,他武功不弱,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囑咐他。”顧無憂眼眶微紅,又輕輕應道:“......好。”李欽遠看她一副小可憐,想哭又不肯掉淚的樣子,心下酸楚不舍愈濃,“家裡若有什麼事都可以同祖母、殷夫人商量,你若覺得無聊,也可以回家住上幾日,我已經同祖母說過了,她也是同意的。”顧無憂這回是連話都說不出了,隻能抿著唇,點點頭。時辰差不多了。李欽遠也不能再耽擱下去,他低頭看著人,啞聲說道:“我走了。”“......嗯。”像是從牙齒根裡漏出來的音節,恐他擔心,顧無憂勉強揚起一張笑臉,“去吧,彆擔心我,我在家不會有事,若真有事我也會同人商量的。”那邊也有人來催促了。李欽遠不好再耽擱,看了人一眼轉身就走。顧無憂在他轉身的那刹那,終於還是忍不住,剛才還故作堅強的小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跟著人走了幾步,隻想著多看人一會,哪想到還沒跟著走幾步,剛剛大步離開的人突然轉身朝她走來。被這突然的變故愣了一下,顧無憂腳下步子頓住,不等她張口詢問他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落下了,就被人猛地抱住了。男人的力道很大,抱著她,似乎是要把她整個人揉進自己的骨血裡。“等我回來。”這話說完,李欽遠再沒停留,轉身往外走去,他銀色盔甲外頭的那件玄色披風在半空劃開一道好看的弧度,而後馬蹄輕揚,少年將軍領著他的幾十個親信,一往無前地往城門口去。顧無憂就站在門口看著他,直到人走遠了,隻能看到馬蹄揚起的沙塵時,也舍不得收回目光。“主子......”白露過來了,低聲勸道:“回去吧。”如今已經入秋,落了幾場秋雨,天也驟然涼了起來。顧無憂輕輕“嗯”一聲,又看了一眼外頭,的確看不到一點蹤跡了,這才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自打李欽遠離開後,顧無憂就變得有些悶悶不樂,除了偶爾去李老夫人那邊坐一會,大多都是一個人待在家裡,好在九非和顧瑜時常過來看她,倒也不至於讓她一個人憋著。這日。她想著許久不曾回家了,便和李老夫人說了一聲,回家探望祖母和父親,等吃完晚飯回來,想著去鬆寶齋買些蜜餞,她這陣子也不知怎得,困得緊,嘴巴也沒什麼味道。白露沒讓她下車,自己讓車夫靠邊停了,走下馬車進了鬆寶齋。顧無憂便繼續在車裡等著。她沒什麼精氣神,這會就百無聊賴地掀了簾子看著外頭的光景,入耳聽到幾句話,卻是在議論朝堂上的事,“你們聽說沒,今天太子在上朝的時候被陛下好生責罰一通。”“怎麼會?太子殿下最是溫和不過,他怎麼會被責罰?”“好似是因為政見不一,太子駁了幾句,陛下生了氣,便說了人一通,還關了禁足。”......那些聲音很快就遠去了。顧無憂卻擰了眉,太子哥哥怎麼會和姨夫起爭執?沉吟間,白露已經回來了,拿了一大包蜜餞,上車就同她笑說道:“新來了個品種,奴吃著味道不錯便買了一些,您回頭要覺得好吃,奴和紅霜再出來買。”說完見顧無憂蹙眉不語,又問道:“怎麼了?”顧無憂搖搖頭,想著回去給長平寫封信問問,還未說話就瞧見京逾白著一身官袍,正策馬往這邊過來......她連忙喊了一聲,“京大人!”“籲——”京逾白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頭看了過來,在看到顧無憂的馬車時,便牽著韁繩往這邊過來,仍是從前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拱手喊道:“樂平郡主。”他如今是朝中新貴。朝廷裡的那些事,他自然最清楚不過。顧無憂也就沒藏著瞞著,直截了當的問人,“我聽說太子哥哥今天被姨夫責罰了,還被關了禁足?”京逾白並不詫異她如何得知,聞言也沒瞞人,如實道:“是說了一通,並不是什麼要緊事,郡主不必擔心。”他容色平靜、聲音沉穩,是很能讓人信服的樣子,顧無憂聽他說完,那顆不安的心便又重新歸落下去,謝過人,才同人告辭。京逾白看著遠去的馬車,神色卻不似先前看時那般平靜。夜色已暗,街道兩側的燈籠都點了起來,他抿著唇,目光往皇宮的方向看過去......朝堂的事散播到民間,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可他總覺得這次傳播的速度有些太快了,就像是有人在推波助瀾一般。翌日。京逾白就得到了答案。他果然沒有猜錯,這事的確是有人在推波助瀾,政見不一被責罰幾句,其實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何況昨日陛下雖然被太子反駁,神色不大好看,但也不是真的生氣。按照昨天那般情況,想來不用幾日,太子就能解禁了。可今天——京逾白看著為太子說話的那一眾朝臣,京家位屬中立,但他自小跟著父兄,自然也知曉朝中派係如何......他很清楚,今天下跪的這群人中,屬於太子那一派的人很少。可少,不代表沒有。其中說話最為響亮的幾人都是從前被太子提攜起來,如今不顧開罪陛下也要為太子說話,字字珠璣。這些其實不算什麼,位屬太子派係,幫著說幾句也情有可原,可偏偏今日下跪的朝臣竟然占了大半,不管屬不屬於太子那一派,如今居然都在為太子說話。仗著在人群裡,京逾白悄悄看了一眼座上的天子,果然見他神色晦暗。他心下一沉,很快就聽到那龍椅上的男人沉聲說道:“好啊,真是好啊,朕的太子當真有本事!”說完,男人便拂袖離去。而大殿之中,朝臣仍舊跪著。德安的臉色也不大好看,說了句“退朝”,就快步跟著慶禧帝離開了。朝中大臣互相對視一眼,有人往外走去,有人繼續跪著,似乎不讓太子解禁,他們就不打算離開......京逾白跟著父兄往外走的時候,三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京長恩,也就是京逾白的兄長,握著玉笏,低聲道:“今天這事不對勁。”“是不對勁,”京逾白斂眉抿唇,“太子絕不可能讓自己的人這樣威脅陛下,隻怕那幾人......”話還沒說完,首輔京階便沉聲打斷兩個兒子的話,“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妄論。”兄弟兩人連忙應“是”。快走出宮門的時候,京長恩又低聲說了一句,“父親,南邊傳來消息,那位故友怕是身體不大好了。”京父聞言,沉默一瞬,道:“得空,我去看看他。”京長恩擰眉,剛要勸阻,就被京逾白握住胳膊,等到京父去內閣處理事務,兄弟兩人往外頭走去,京長恩說道:“你剛才攔著我做什麼?那位故友身份不妥,若是讓人知曉我們京家竟然藏了他那麼多年,隻怕會迎來大禍。”京逾白低聲道:“那人對父親有大恩,父親不可能坐視不管。”“如今時局不穩,若是讓人知曉父親......”京長恩沉聲,“這事絕不能讓旁人知曉。”京逾白寬慰道:“大哥不必擔心,我不會讓父親去的。”南邊那位故友對父親有恩,所以當初父親為了他做了這樣的事,家中上下也無人說什麼......可再大的恩情,這麼多年也該報完了,他不會允許有任何影響京家的禍害存在。京長恩知曉自己這個弟弟雖然年輕,但行事周到,他既然說了這樣的話,自然心中早有主意。也就沒再多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京家雖然一直處於中立,但為人臣,不可能一直不偏不倚,你......我知道你心中有丘壑,父親老了,我來日就要帶著你嫂嫂出去公乾,你,萬事小心。”京逾白斂眸應聲,“我知道。”朝堂裡發生的那些事很快就散播到了外頭,眾人知曉太子被禁足,朝中眾臣長跪都沒能讓陛下開恩,一時間外頭議論紛紛......這事散播得那樣廣,即便深居深閨的顧無憂也知曉了。“怎麼會這樣?”顧無憂柳眉微蹙,神色不大好看,“太子哥哥行事一向沉穩,絕不可能讓自己的屬臣這樣威脅姨夫,這事絕對有問題。”“不行,”她坐不住,“我得進宮看看。”剛剛起來就是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沒摔倒,白露連忙扶了一把,緊張道:“主子,您沒事吧?”顧無憂擺擺手,聲音有些虛弱,“沒事,應該是坐得久了。”又道:“你讓人去給我套馬車,我得進宮看看是什麼情況。”“這麼晚了,宮門早就下匙了。”白露把人重新扶回到椅子上,勸道:“等明日,明日奴陪著您進宮。”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早就黑不見底。顧無憂縱使再著急,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進宮,隻好按捺道:“那你明日早些叫我。”白露哪有不應的道理?又哄著人喝了安神湯,讓人早些安睡,等她閉上眼睛,這才往外走去。可第二日,不等顧無憂進宮,就得到一個消息——慶禧帝昨夜中毒,至今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