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在李欽遠的懷中醒來的。醒來的時候,外頭早就已經日上三竿, 金色的日光穿過覆著白紗的木頭窗欞打進屋中, 她不大舒服地輕輕哼唧了一聲, 想翻個身才發覺自己被人困在懷中。顧無憂第一個念頭是錯愕。不等她細想就聽到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 帶著滿足後的愉悅, “醒了?”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是嫁人了, 輕輕“嗯”一聲,嗓音還有些啞, 想到自己昨天又哭又求的畫麵, 新任的李夫人不高興了,在被子裡伸出手狠狠地擰了下男人的胳膊。她這力道跟撓癢癢似的, 李欽遠一點都沒覺得疼, 輕輕“唔”了一聲就低頭親了下她的額頭,仍是好脾氣的問道:“怎麼了?”“你還問?”顧無憂氣衝衝地說道:“昨天是誰說......”李小將軍懂了,半睜開的鳳目中滿是瀲灩笑意, 偏還要故作不懂, 疑惑道:“說什麼?”“說......”顧無憂張口就要把昨天的話說出來, 等反應過來忙抬頭去看,果然就瞧見李欽遠笑得不行的樣子,知道自己又是被他騙過去了,她更氣了,張牙舞爪, 一點都沒有初嫁新婦的樣子, 雙手去擰他的臉, 在他懷裡支起身,氣鼓鼓地說道:“你個大騙子!”昨天先是騙她喊了“夫君”就不鬨她了。後來又說那個不懂,那個不會,非要拉著她嘗試,把她弄得精疲力儘,等到月上中天喊了幾聲“好哥哥”才終於放過她。平日老實的不行,睡在一張床上還要念清心經,如今好了......花樣那麼多,還說自己不會!比前世她剛嫁給他的時候還要厲害。真是,真是氣死她了!李欽遠看她這幅氣呼呼的樣子,心下樂得不行,雙手抱著她的腰,由著她鬨,倒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逗她了,規規矩矩認起錯,“我錯了。”他一邊說,一邊抓著她的手,親她的手腕,委屈道:“我這不是急了嘛。”“以前得按著規矩不能碰你......”“你都不知道這大半年我怎麼過的。”看他這幅可憐巴巴的樣子,顧無憂又心軟了,手上的力道鬆開一些,看他臉上露出的紅痕,心疼道:“疼不疼啊?你,你怎麼都不說一聲,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痕跡。”“不疼,隻要你消氣就好了。”李欽遠知道她的脾氣,把她吃得死死的,果然這話說完,便瞧見小姑娘又心疼地揉起她的臉,一邊吹著氣,一邊說道:“若是讓父親、祖母瞧見可怎麼好?”“那便和他們說,我惹你不高興了,該受罰。”“你——”顧無憂又是無奈又是心軟的看著他,少頃後,俯下身親了親他的臉頰,察覺到放在腰上的那隻手收緊,忙推了他一把,紅著臉支吾道:“彆鬨,還要去請安呢。”這話說完,不等他再動就往外頭喊,“來人!”然後就跟個小兔子似的,逃似的蹦下了床。看到她跑開的身影,李欽遠無奈的搖了搖頭,手撐在額頭輕輕歎了口氣,這還不如不親他呢,把他勾出一身火,自己倒是逃跑了。等小兩口洗漱完便朝主院的方向去了,隔著一個院子,走起路來自然是要多花一些功夫,不過顧無憂心裡還是滿意李欽遠這樣的安排,她是不大習慣和旁人相處的,平日離得遠些,總比日日待在一個屋簷下。李欽遠看著她秀眉緊擰的樣子,隻當她是害怕,也不顧身後丫鬟們還在,握著她的手柔聲說:“家裡人不多,你以前也是見過的,祖母是慣有的好脾氣,早先就常常同我誇起你。”“父親也喜歡你。”“至於殷夫人,她也是個好相處的。”“那你弟弟......”顧無憂從前隻跟長大後的冬兒相處過,是個聰敏毓秀的孩子,每每見到她都是規規矩矩喊“嫂嫂”,卻不知道小時候的冬兒好不好相處。李欽遠聽她問起冬兒便又笑道:“他是個懂事的,剛開始不熟的時候比較容易怕生,等熟了就好了。”心裡有了底。顧無憂也就沒再問什麼,隻不過心裡還是有些緊張的。前世是沒有這樣的,那個時候魏國公和李老夫人早就離開人世了,她也隻是被李欽遠牽著去祠堂拜了拜,又給沈夫人上了一炷香,這次......蟬衣已經侯在院子裡了,看到他們攜手前來,臉上笑意愈濃,迎過去,規規矩矩行了禮,恭聲道:“給少爺,少奶奶請安,老夫人和國公爺都在裡麵了。”“這是祖母身邊的大丫鬟,名喚蟬衣。”李欽遠和顧無憂說了一句。顧無憂便朝她點點頭,客氣道:“蟬衣姑娘。”“您折煞奴婢了。”蟬衣笑著又行了一禮,把他們迎了進去。快到裡麵的時候,顧無憂就不肯讓李欽遠牽著她了,雖然心裡擔憂未消,但她麵上倒是一點異樣都沒有,跟李欽遠規規矩矩給他們行了禮,又敬了茶,受了禮,便被李老夫人扶了起來。李老夫人還是從前見到的慈祥模樣,握著她的手柔聲道:“總算是把你盼來了,我家這小子慣來是個沒有章程的,沒想到能把你娶回家,”說著又朝李欽遠那邊睨了一眼,笑道,“算他還有些本事。”“以後他若欺負你,就來和祖母說,祖母幫你打他。”顧無憂即使早就想到他們脾性好,卻也沒想到會這樣好,先前的擔憂惶恐全都消退,麵上的表情也變得軟和起來,她看一眼李欽遠,然後柔聲說道:“他沒欺負我。”李欽遠一聽這話,臉上的笑便越發濃了,直勾勾的看著他家夫人,一點都沒有避嫌的樣子。隔壁有丫鬟過來傳話,殷婉便笑著站起身,“母親,早膳已經布置好了,先過去吃吧,可彆餓著咱們的新媳婦。”“瞧我竟把這事忘了。”李老夫人笑握著顧無憂的手,往隔壁走去。等吃完飯,一家人坐在一道又喝了一盞茶,說了會話,就連冬兒也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嫂嫂”,李欽遠怕顧無憂不大適應和長輩相處,便拿了個“帶人去逛園子”的名頭把人帶走了。雖說是尋來的名頭,但兩人也真的逛起了園子。比起主院,彆院這邊的景致打造得更為精細,早先從臨安回來的時候,顧無憂便一直念叨著江南宅子秀麗,李欽遠便特意著人鋪造了小橋流水,融入了南北兩邊的風情,倒使得這座院子成了那獨一份。顧無憂瞧著歡喜,臉上的笑也掩不住。兩人逛完回去,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白露剛才就留在這,打理事務,這會她手裡拿著一封信,臉色也不大好看,看到他們過來,便恭聲請安:“少爺,少奶奶。”這是顧無憂昨天吩咐的。既然進了李家,便按著這邊的稱呼。“怎麼了?”顧無憂奇怪地看著她,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信,“誰送來的?”白露先看了一眼李欽遠,見顧無憂並沒有要私下說的意思,便低聲回道:“是琅琊老夫人送來的,他們今天一大早就走了。”顧無憂皺眉道:“怎麼走得那麼快?我先前不還和外祖母說讓她多留幾日嗎?”想到昨兒那事,她心裡便也明白過來,有些頹然地擺了擺手,“知道了,下去吧。”“是。”李欽遠見她麵色不好,親自絞了一塊帕子給她擦手,輕聲寬慰道:“等過段日子,我陪你去琅琊看她。”也隻能這樣了。顧無憂輕輕歎了口氣,把臉埋在他懷裡,“我打小就是外祖母帶大的,外祖母對誰都苛刻,唯獨對我沒有話說,旁人都覺得我從前那脾氣是被外祖母教壞了,可他們不知道,她是真的疼我。”“我小時候怕打雷,底下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我那時候怕生,脾氣又倔,是外祖母有一天看打雷打得厲害,披著衣服起來,看我一個人縮在床上才知道。”“後來每次碰到打雷,她都會陪我一起睡。”“我生病不肯吃藥,也是外祖母哄著我吃。”“我從小到大,無論做什麼,不管做沒做好,外祖母永遠是誇讚我的那一個。”她說話的時候,李欽遠就安安靜靜聽著,直到顧無憂輕輕說了一句,“外祖母待我這麼好,可我陪在她身邊的日子卻少之又少,從前總是惹她生氣,如今長大了,又離得那麼遠。”“我實在不孝。”“傻蠻蠻,你這樣想,外祖母才會生氣。”李欽遠撫著她的發,垂下眼簾和她說,“我答應你,以後每年都陪你回一趟琅琊,好不好?”顧無憂掀起眼簾看著他,不無感動地應了一聲,“好。”“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李欽遠握著她的手,話說得有些艱難。顧無憂情緒已經恢複如常了,這會聽到這話,便疑惑道:“什麼?”李欽遠看著她,低聲說:“我過陣子要去西郊大營報告......”這倒不是什麼主要的,一般在京的武官都會分派到幾個大營,練兵、點兵,他是因為自己沒有和她說過入朝為官而心生擔憂。顧無憂又怎麼可能沒聽懂?她心裡早先是有芥蒂的,但也不是因為他沒有提前知會她的緣故,而是怕他重蹈覆轍,如今......她早已經想通了,心裡的芥蒂也早就沒了,這會見他這樣,反握住他的手,柔聲說,“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李欽遠纖長的眼睫微顫,似乎沒想到她居然會是這樣一番態度。“這樣看著我做什麼?難不成你以為我是母老虎,要跟你吵一頓再離家出走才好?”顧無憂伸手點他的額頭,而後才又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了父親,也是為了大周的百姓。”“我不會攔你。”“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顧無憂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許多,“你得記住,你現在不是孤身一個人,你有家有口,父親、祖母都在家中,我也嫁到你家了,你得給我把你這條命護好了,要是你出什麼事,我就......”她咬咬牙,想了個最具威脅力的法子,“我就改嫁!”“你也知道我的行情一直很好,就算是二嫁也能嫁得很好,我不會記得你,我會給其他男人生兒育女,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人紅著眼,氣急敗壞地吻住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才分開,仍舊牢牢地握著她的腰肢,啞著嗓音說道:“你敢!”顧無憂抿著唇,看著人笑,氣息還有些喘,話卻說得穩當,“所以你得好好的,我不要你替我布置後路,如果你不在了......”眼見男人神情又帶了幾分冷厲,她輕輕一笑,雙手掛在他脖子上,把後頭的話輕輕補全了,“如果你不在了,我也就活不下去了,我會跟著你一起離開。”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李欽遠冷厲的神情凝滯在臉上,他呆呆地看著顧無憂,看著她麵上決絕的表情,掐在她腰上的手指微顫,他知道她沒有騙他......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在了,她真的會跟他一起離開。這樣的結果,讓他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彆人還難以接受。什麼都沒說,李欽遠把人緊緊地抱在自己懷裡,語氣微顫,“......我答應你。”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留下自己這條命。顧無憂這才鬆了一口氣,伸手回抱住他,心裡卻忍不住想,如果前世她也是這樣和大將軍說,如果她表現得再愛他一些,那他是不是拚死也會回來,而不是替她布置好一切,讓她無所顧慮。三日後便是回門。回門禮後,小兩口又進宮去拜謝了皇上、皇後,算是感謝他們的賜婚。離開的時候,顧無憂剛從未央宮出來就聽到幾個宮人悄聲說著,“所以長寧郡主當真要嫁到突厥去?”“這還有假,皇後娘娘親自賜的婚,沒幾日,她就要跟著突厥那位新任的王走了。”“不過這樣也好,那位長寧郡主如今和家裡鬨成那樣,之前又害了樂平郡主,京中哪家尊貴人家肯娶她?聽說現在代王府又多了世子、郡主,她在家裡的地位估計也怪是尷尬的。”“我還聽說這婚是她親自求到皇後娘娘麵前的。”“可那突厥蠻荒之地,她......”話還沒說完,那說著八卦的兩個宮人就瞧見了顧無憂,兩人臉色微變,忙住了口,跑過來問了安:“樂平郡主。”“嗯。”顧無憂點點頭,由白露扶著問她們,“你們剛才說長寧郡主要遠嫁突厥?”兩個宮人知道她們有嫌隙,自是不敢瞞,“是,本是打算在宗室女中相看,皇後娘娘心慈,原是打算在庶出的那邊相看,抬個郡主,可沒想到長寧郡主會跑進宮,主動請旨。”“娘娘和她說了好一會的話,最後是同意了。”顧無憂皺了皺眉,還要再問就聽到不遠處有人喊她,“蠻蠻。”回首看去,是李欽遠過來了,她也就沒再多問,走過去,由他牽著她的手,柔聲問:“好了?”“嗯。”李欽遠笑了笑,替她把臉頰旁邊的兩縷碎發捋到耳後,“走吧。”“好。”回去路上。顧無憂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蕭意要嫁到突厥了?”她知道剛才皇姨夫留住他,也是因為突厥的事。李欽遠沒瞞她,點點頭,“突厥如今雖然是咱們的附屬國,可畢竟離得遠,天高皇帝遠,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陛下提出和親,又派了幾個官員過去,也是為了以後考量。”話是這麼說。但嫁到突厥這樣的蠻荒之地......顧無憂還是忍不住皺了眉。李欽遠知道她在想什麼,握著她的手輕輕捏了捏,抱著她柔聲道:“這事也是她親自求的,以她如今的情況留在京中還不如去突厥,而且我跟突厥這新任的王相處過,雖然是外族但自小通詩書,性子也溫和,是個不錯的。”“隻要她肯好好過日子,以後也不會差。”到底是彆人的事。顧無憂也隻是感歎一會,隻是想到顧瑜,不由又歎了口氣。這兩人是打小交好的關係,雖然因為之前的事有了嫌隙,但她想若是阿瑜知道,肯定也是舍不得的。不過——這和她也沒什麼關係。沒想到幾日後,顧無憂在家中卻收到了蕭意送來的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