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男人不足三十, 一身黑衣長袍,腰係白玉, 三千青絲以一根白玉簪半束。冷冽,肅殺, 英俊。這是李欽遠看到男人時的第二個念頭。他第一個念頭是起身把顧無憂護到自己身後, 順帶把那個小狼崽子也拉到了自己身邊......雖然他不喜歡這個小狼崽子,但總歸也有幾天的情分在。現在敵友不明, 還是帶到自己身邊好些。那男人進來後,視線輕飄飄地掠過李欽遠,最終落在了韓星安的身上。緊繃的神情有幾分鬆懈, 可男人大概沉穩慣了,縱使失而複得也未見麵上流露出外放的表情,他隻是負著手站在屋中,垂下單薄的眼皮看著他,說道:“過來。”顧無憂的手正牽著韓星安的手,聽到這話, 目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低聲問道:“你認識他?”韓星安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男人, 目光複雜。他抿著唇,在男人不帶喜怒的注視和顧無憂的詢問下,毫不猶豫地搖頭,“我不認識他。”身後幾個護衛一聽這話立馬急了, 不等韓進開口便率先說道:“少主, 您在胡說什麼?主子不眠不休找了你好幾日, 打聽到你的消息,就立馬趕過來了,您......”他是西域人,大周話說得並不熟練,還未說完,就見韓進抬了抬手。聲音驟然停下。護衛聽話的退了回去。韓進看著韓星安,仍是很平的一句話,“星安,過來,跟我回去。”韓星安卻像是被他激怒了一般,原本安安靜靜待在顧無憂身邊的小孩,突然就像一隻暴怒的小獅子,朝人亮出獠牙,憤憤道:“我不要跟你回去!”他眼中藏不住滾滾的淚水,偏偏硬是咬著牙沒讓他落下。小手緊緊牽著顧無憂的手,不肯鬆開,抬起頭,帶著央求的語氣和人說道:“姐姐,我們走吧。”“這......”顧無憂再傻也知曉這是小孩他爹找上門了,雖然兩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但總有種特彆的磁場在,要是他親人沒來,她肯定會護著他的,但現在這個情形,她再帶人離開就不合適了。抬頭看了眼李欽遠。握著她手的男人朝她搖了搖頭。顧無憂歎了口氣,低下頭,摸了摸小孩的頭,“星安,跟你爹爹回去吧,有什麼矛盾還是要說清楚啊。”再說他也不能一直跟著她,總要回家的。韓星安淚眼婆娑地看著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大概是猜到她不可能帶他走了,他就像是突然泄了氣,牽著她的手鬆開,低著頭,孤零零地站在屋子裡,像一個沒人要的小孩。顧無憂見他這樣也有些難受,但這是人家的家事,她沒資格也沒立場管這些事。李欽遠也知道她不舒服,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我們先走吧。”雖然他心中也猜到這個男人的身份了,但顯然,這並不是一個好時機,倒不如讓他們父子先說話,他日後再登門拜訪,剛要牽著顧無憂離開,原本低著頭不說話的韓星安突然開了口,“我要帶他們回去。”他看著韓進,目光沒有一絲閃躲,反而在他的注視下又挺直了脊背,“他們救了我,我要帶他們回去。”韓進的視線終於又移到了李欽遠二人的身上,“若兩位得閒,不如去舍下小住幾日。”李欽遠看了顧無憂一眼,見她點頭,這才同韓進說道:“那就叨擾韓先生了。”聞言,韓進神色微頓,臉上終於流露出一抹詫異,不過他也沒說什麼,朝兩人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韓星安,率先往外走去。韓星安看著他的背影,麵上流露出幾分複雜。但也隻是一瞬,他便收回視線,主動牽著顧無憂的手,“姐姐,我們走吧。”“啊......”顧無憂還因為李欽遠先前那句“韓先生”而震驚,聽到小孩喊她,怔了一會才說道:“哦,好。”“走吧。”李欽遠知道她在想什麼,笑著抬手撫了撫她的頭,“回頭再說。”“......好。”韓進沒有帶他們回韓家老宅,而是去了郊外的一個山莊。李欽遠看著山莊裡裡外外的人,心想,怪不得這麼多人在找這個韓老板都找不到,合著這人根本沒有回老宅的打算......就算藏在這個金陵城,又有誰找得到?他......這還真是運氣好了。看了眼緊緊挨著他家蠻蠻的臭小子,李欽遠強行壓抑著把他手甩開的衝動,要不是小狼崽子看著情緒有些不大好,他才不管他是不是韓進的兒子。等進了府。韓進便讓管家替他們安排房子,韓星安就像是天生要跟他作對似的,不等管家開口就梗著脖子說道:“我要和姐姐......”話還沒說完,他就接收到了李欽遠扔過來的眼刀。大概是想到這幾日被李欽遠私下欺負的悲慘時刻,他一頓,心不甘情不願地改口道:“我要住在姐姐隔壁。”“這......”管家看了一眼韓進,見他點了頭,這才躬身應道:“是。”這山莊極大,韓星安大概是從前來過,不等管家領路就直接牽著顧無憂往裡走。韓進看了眼離開的韓星安,又看了眼落在後麵的李欽遠,朝他點了點頭,有護衛急匆匆進來,似是要稟話,看到李欽遠在又住了嘴。李欽遠挑挑眼角,朝人拱手,“韓先生請便,我先進去了。”韓進點頭,“公子請便。”而後便領著護衛往另一條路走去。夜裡,韓進沒有和他們一起用晚膳,管家倒是給他們布置了不少吃的,有西域的美食,也有金陵的菜肴......韓星安坐在椅子上乖乖吃著飯,但顯然,他的情緒非常沉悶,等吃過晚飯,他甚至沒有纏著顧無憂,而是低聲道:“姐姐,我累了,先去睡了。”說完。他也不等人開口,轉過身,往自己的院子裡跑。“星安......”顧無憂在身後喊他的名字,可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他不會出事吧?”她問李欽遠,話語之間透露著一股子擔憂。李欽遠牽著她的手,看了一眼韓星安跑開的方向,“讓他一個人安靜下吧。”顧無憂輕輕歎了口氣,她跟李欽遠都是和家裡鬨過彆扭的,最能理解韓星安的心情,這個時候,彆人說再多也沒用......又走了幾步,她記起來中午的事,問他,“那個韓先生就是......”“嗯。”李欽遠點點頭,沒瞞她,“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西域馬商韓老板。”“這......”顧無憂滿臉震驚,“這也太不可思議了。”辛辛苦苦找的人居然就是小孩的父親,“可是,你怎麼知道的?”小孩一直沒跟他們透露過自己的姓。李欽遠跟閒庭信步似的,邊走邊問:“你還記得從山道去金陵的馬車裡,我和你提到的那些話嗎?”顧無憂回想了下,點了點頭,又驚訝道:“你是在那個時候就猜到了?”“沒,那個時候隻不過是有些猜想,但總覺得這事太玄乎,不大可能......”李欽遠笑了下,“是今天吃飯的時候,小狼崽子那個反應讓我想到了他的身份。”顧無憂輕輕“哦”了一聲,還是覺得這事實在是太神奇了。想到什麼,她又轉過頭,拍了下他的胳膊,沒好氣地說道:“人家有名有姓,你乾嘛總喊他小狼崽子。”李欽遠不大高興,“他不是小狼崽子嗎?也就在你麵前裝得跟個小白兔似的,整日纏著你......”他越說越不高興,“你這幾天放在他身上的心思比放在我身上的多多了。”以前每天至少還有一個晚安吻,時不時還能親親抱抱下。自從韓星安跟在他們身邊後,他家小姑娘每回怕帶壞小孩,都不許他進她的房間。顧無憂看他這幅吃醋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平時談起生意那麼精明能乾,碰到賊人也從來不懼,偏偏有時候又跟個孩子似的,吃那些莫須有的乾醋。忍不住說道:“你現在就這樣了,以後若是我們生了孩子,你怎麼辦?”她原本隻是隨口一說。說完後發現李欽遠一直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眼中還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她後知後覺紅了臉,直接鬆開他的手,匆匆說了句,“我去看看星安。”就提著裙子跑遠了。李欽遠看著她倉惶跑開的身影,也沒追上去,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臉上是藏不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