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容顏俊美,聲音清雋,就像一汪山林間的清泉,清冽,還帶著一些淡淡的漫不經心。他似乎並不好奇為什麼明明應該在平朔齋的顧無憂會跑到不置齋,也不在乎顧無憂為什麼要找他,他就這樣神情懶散的朝顧無憂的方向走來,風揚起他的發,嘴邊的草更是被吹得不住抖動。大概是覺得這東西有些太過鬨騰了一些。他隨手一拋,那根不知名的草兒便被他拋到了草叢堆裡。小廝見他出現,身形不自覺抖了一下,頭也埋得更低了,帶著些藏不住的畏懼,嗓音怯怯的喊人,“七公子。”“嗯。”李欽遠點點頭,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然後,他繼續把目光投向顧無憂,不避不諱的,就這樣明目張膽的望著她,帶著些平日慣有的漫不經心,散漫又輕佻,讓人瞧著便覺得放浪不羈。但若是細看的話,便能發覺他那雙狹長的鳳眼中,即便是笑也是夾雜著冷意的。帶著淡淡的疏離。顧無憂沒有回答李欽遠的話,她早在看到這張麵孔的時候便呆住了,大張的嘴還沒閉上,平日裡清亮的杏兒眼這會也像是犯了迷糊的小貓,圓滾滾的,隻知道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大將軍......是他,她沒看錯。縱然和她認識的大將軍有些差彆,但的確是她的大將軍!心情就像是突然放了一束燦爛的煙花,帶著“砰砰砰”的響聲,讓她整個人都活了過來,顧無憂突然彎了眉眼,就像是偷了腥的小貓,眼睛燦亮的看著李欽遠。自打京中傳來大將軍的死訊。她雖然還活著,但也跟死了差不多,即便前陣子在琅琊醒來,但她這顆心也還是不□□定的,就像是胸口積著什麼事,讓她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可現在呢?顧無憂隻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和五臟六腑都在一瞬間衝入了一股子暖流,讓她整個人就像是沐浴在陽光底下一般。特彆特彆的舒服,也特彆特彆的安心。她穿過歲月的河流,終於再一次見到了她的大將軍。顧無憂現在啊,特彆想跑過去抱住她的大將軍,就跟以前似的抱住他的腰,窩在他的懷裡衝他撒嬌,她想和他訴說她的心情,想和他說,她有多想他,但就在她腳尖要邁出去的那一刻,理智突然回歸她的腦中。大將軍現在根本不認識她。她這樣貿貿然的跑過去,估計......大將軍會以為她是瘋子吧。顧無憂想到這又悄悄縮回了自己的腳尖,她站在原地看著李欽遠,因為心中藏了太多的事,看起來有些可憐巴巴,但又因為見到了她的大將軍,眉梢眼角又忍不住帶了些笑。這樣的神情夾雜在一起是有些奇怪的,不過顧無憂長得好看,縱然這樣奇異的表情混合在一起,也不會讓那張臉變得扭曲。反而因為那不知從哪來的委屈模樣讓人看著就想心生憐惜。不過李欽遠向來冷心冷情慣了,彆看他平日跟個浪蕩不羈的混吝子似的,但其實能入他眼的人真不多,這會也隻是挑了挑眉,然後也沒說話,就這樣直視著顧無憂。不遠處的朗朗讀書聲還沒停下。兩人就這樣對站著,誰也沒有說話,小廝更加不會在這個時候開口了。顧無憂看著李欽遠,帶著沒有隱藏的懷念和不為人知的歡喜,年輕時的大將軍和之後實在是太不一樣了,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大將軍時的情形。那是一個下雨天。她回到京城後,雖然那些人明麵上還跟以前似的敬著她,私下卻什麼醃臟話都有,最過分的一次,是趙承佑帶著王昭回到京城,那時候他們已經成婚了。她來到寺廟給母親祈福。王昭不知是打哪裡聽來的消息,知道她在金台寺,便特地過來堵了她的路,譏嘲她苦苦守了那麼多年的位置,最終還是得落到她的身上。她表麵上強撐著,還冷著臉出聲反駁了王昭,卻在無人的時候,躲在角落裡哭得不行。大將軍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二十五歲的李欽遠,是萬眾矚目的大周戰神,他相貌俊美、氣勢淩人,穿著一身青衫撐著傘走到她的麵前。那會,她哭得正傷心,哪裡會注意到來人?等聽到頭頂傳來一道男聲才驚惶惶的抬起了頭,她不知道自己那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大概是驚愕中夾雜著羞臊的。她從小就愛強撐著,以為這樣,彆人就不敢欺負到她的頭上。唯一一次露出那副模樣,還是被外人瞧見,她臊得要死,還記得自己走得時候,裝腔作勢的威脅了他一番,“你不許和彆人說!”然後就抹乾眼淚,跑了出去。顧無憂想到過往的事,眼中不禁又露出了一些悵然。不遠處的讀書聲已經停下來了,緊隨其後的一些少年聲,大概正朝這邊走來。小廝見兩人還是這樣站著,不禁有些著急,也顧不得李欽遠還在,小聲提醒顧無憂,“貴女,不置齋下課了,您還是快些離開吧。”顧無憂迷茫的雙目漸漸浮現清明,她當然知曉這個時候不應該再待在這,被人瞧見,免不得又要傳出些不好聽的話,但她好不容易才見到大將軍,即使是跟她記憶中完全不同的大將軍。她張口,聲音有些輕,“大將軍......”餘下的話還不知道該怎麼說,身後便傳來顧迢的聲音,“蠻蠻?”顧無憂轉過頭,看著顧迢走過來,“二姐。”“你怎麼在這?”顧迢擰了秀麗的眉,見李欽遠也在一旁,又朝人打了聲招呼,然後就拉著顧無憂的手,柔聲和她說,“是不是迷路了?不是讓你有事就來找我嗎?”“走吧,二姐帶你去吃飯。”說完,也不等顧無憂張口說話,便半是強硬的把人帶走了。姐妹兩人剛走出月門,不置齋那邊,傅顯三人就出來了,看到李欽遠站在這邊,便揚聲招呼道:“七郎,走了,吃飯了!”李欽遠點點頭,剛要離開,不知想到什麼,停下腳步,衝那小廝說道:“珍珠給我。”“啊?”小廝一愣,等反應過來忙把手裡的幾顆珍珠遞了過去,“給,給您。”李欽遠看著那幾顆成色極好的珍珠,也沒說什麼,把腰間的荷包扔到人的手裡,就直接拿著珍珠過去了,身後小廝想喊住人,但李欽遠看似走得不疾不徐,卻很快就沒了蹤影。又顧忌著李欽遠的性子,小廝也不敢出聲喊他。“你跟那小廝在說什麼啊?”離得遠,傅顯也沒瞧清,隻看到李欽遠給了人一個荷包。“沒什麼。”李欽遠拇指無意識的磨著那幾顆珍珠,想到剛才那個小丫頭變化多端的眼神,他挑了挑眉,小丫頭這是把他認成誰了?蠻蠻。這個小名倒是比小辣椒好聽多了。“七郎,剛剛楊老頭說起你了,你既然回書院了就聽個課吧,彆回頭楊老頭又去跟李伯父告狀。”齊序小聲的和李欽遠說著話。李欽遠聽到這話,又或者是“李伯父”三個字,臉上的笑微微滯了一瞬,轉而才又說道:“再說吧。”齊序還想再說,京逾白卻拉住他的胳膊,輕輕搖了搖頭。走出月門。顧迢便鬆開了顧無憂的手,她也沒說話,隻是步子放緩了許多。剛才走得急,顧迢幾乎是把她強拖出來的,顧無憂皮膚嬌嫩,這會手腕上便留了紅痕印子,她偷偷看了眼顧迢的神色,抿了抿唇,還是小聲說道:“二姐,我剛才......沒有迷路。”顧迢看了她一眼,似乎歎了口氣,停下步子和她說,“蠻蠻,可以跟二姐說說嗎?”“我說的話,二姐肯定不相信。”顧無憂低著頭,腳尖點著地,嗓音很輕的說道。這會很安靜,平朔齋的貴女們都還沒回來,長廊上也沒什麼女侍,顧迢也沒催她,但還是能夠察覺到她溫柔似水又格外讓人心生安寧的雙目正落在她的頭頂......顧無憂猶豫半響,還是開了口:“二姐,我做過一個夢。”她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突然想和人說說自己的經曆。或許是因為她這位從前並不算熟悉的二姐有著一雙讓人信賴的雙目吧。所以。她突然有了傾訴的**。“在那個夢中,我嫁給了趙承佑,但我過得並不快活,日複一日的爭吵以及......”顧無憂想到失去的孩子,即便過去這麼久,還是有些心生顫粟。那個孩子擊潰了她對趙承佑千依百順的最後一絲防線。“後來我跟他和離,回到京城,認識李欽遠。”“夢中的李欽遠和你們認識的完全不一樣,他是大周的戰神,是受萬民敬仰的大將軍,所有人都崇拜他,愛戴他......我最開始嫁給他的時候,還對他心生畏懼。”“可是――”原先臉上殘留的顫粟被柔和的笑意所取代,顧無憂整個人仿佛再一次沐浴在陽光裡,那是被人千般疼愛才能有的模樣,“他對我很好,一點都不介意我嫁過人,他教我讀書教我寫字,教我怎麼樣做一個自在的人,我特彆特彆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顧無憂臉上的笑太過真實。顧迢都有些被感染到了,她難得語氣訥訥的說道:“所以,你在琅琊和趙家公子退了婚,特地回到京城來找李欽遠?”顧無憂點點頭,沒有一絲猶豫,點完頭,她才輕輕問道:“二姐,你是不是覺得太荒誕了?”“是有些。”顧迢說道。眼見顧無憂有些挫敗的低了頭,又笑道:“但這世上的機緣一向都不少,便是從前,不也有莊周夢蝶的故事嗎?”她抬手,輕輕撫了撫顧無憂的頭,聲音又變得柔和起來,“二姐相信你所說的。”顧無憂聞言,猛地抬起頭。她眼中是沒有遮掩的震驚,嘴巴也張得大大的,似乎沒想到顧迢竟然會信她。“你這次回來,我便覺得你和從前不大一樣了。”顧迢牽著她的手,往避風處走,倒還注意著附近,壓著嗓音和她說,“但是,蠻蠻。”等走到幽靜的避風口,她突然停下腳步,握著她的手,問她,“你可曾想過,你喜歡的到底是夢中那個對你千依百順的李欽遠,還是隻是李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