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瑩等陸言走後,又怔怔的發呆了半晌,直到夭夭扯著阿娘的袖子半天,都不見阿娘來抱她,小嘴一癟抽噎的哭了起來,才讓侯瑩回神。“夭夭乖,不哭。”侯瑩愛憐的抱起小女兒輕哄。“桃花花——”小姑娘奶聲奶氣的說道。“好,我們去看桃花花。”侯瑩抱著夭夭,牽著木木,往自己的書房走去。書房裡,掛著一幅桃夭圖,這是她請人臨陸世父那副桃夭圖的摹本,真品給她精心收藏起來了,侯瑩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愛來書房對著桃夭圖發呆。大母,如果你在的話,是不是也會說我做的對?侯瑩露出一絲苦笑,她說的大母,並不是崔太後而是袁夫人。要是人都能不長大該有多好。侯瑩回想起來,還是在陸家,有大母在的時間,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了。自從譙王和阿嫵要成親的謠言越傳越烈,陛下這些天又接連訓斥太子,對太子越發不假辭色,她處在內院都覺得朝廷可能會有大變動了。而家翁和夫婿這幾天明顯看出心情很不好。同時她還發現家裡賬麵上有異動,數額不大,但接連幾個重要的家族鋪子都發生異動,就讓她起了疑心,讓心腹偷偷的查了查,才發現居然有人私底下提走了一大筆物資,而能做這樣事的,除了她家翁外還會有誰有這樣的權利?如果光是這點,也不至於讓她起疑心,可在她無意間一次,看到自己家翁和夫君居然在不是沐休的時候,和謝家的謝芝在夫君的小書房裡議事。那間書房地處隱蔽,夫君平時很少去,她那次也是去拿一本書,結果還沒走入書房,就被人攔了下來,隔著大開的窗戶,她看到了謝芝,而他們看到她時候的表情也有些古怪……種種的種種,讓侯瑩心生屢屢心生狐疑,但又很快覺得自己在胡思亂想,元家畢竟是她的夫家,元尚師是木木和夭夭的父親,如果不是千真萬確,侯瑩真不敢胡亂下判斷,畢竟這是誅全族的大罪。如果是真的,元家滿門一個都活不下來!如果不是真的,元家整個家族的前途就全毀了,她就是元家的大罪人。可如果等她真確定再說,她又怕她再也沒有機會了。侯瑩澀然一笑,要是她真出了什麼事,以阿嫵的聰明,一定會知道她那些舉動的真正含義……侯瑩望著那桃夭圖,眼眶微微發紅。在夫家和娘家之間,侯瑩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娘家,原因無他,娘家沒有了,她和她的孩子都活不下去;如果元家失敗了,那麼——至少木木和夭夭會沒事。木木和夭夭都是乖巧的孩子,隻要待在侯瑩身邊,兩個人手裡有一隻兔娃娃,就可以玩上一天。侯瑩看著兩個乖巧的女兒,眼睛閉了閉,忍下了即將滑落的淚珠,將木木摟在懷裡,“木木,阿娘有話跟你說,你一定要記住,知道嗎?”侯瑩不知道自己猜測對不對,如果不對,過階段把簪子換回來就是,如果是真的——那麼這根簪子或許能幫她保住木木和夭夭。“知道。”木木眨著長長的睫毛,微鼓著粉嫩的小腮幫子保證著。、、、“哐當”一聲,陸言手中的茶盞落地,她怔怔的望著回報的下人,輕輕的問:“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姑娘,大姑娘走了!”回報的宮侍又戰戰兢兢的說了一遍。“走?阿姊去哪裡了?”陸言喃喃道,“怎麼不叫我——”陸言的話還沒說話,就被身邊的宮侍驚恐的捂住了嘴,“二娘子,這話可不能說!”“你們胡說!”陸言驀地站了起來,“不會的!阿姊才不會就這麼走了的!她大半個月前還好好的呢!”她不信,她不信阿姊會走!自從她那次離開元家後,侯瑩不多時就傳來了胎像不穩的消息,陸言想去看侯瑩,但被侯瑩婉拒了,說是她沒什麼大事,不用太擔心。大母也勸陸言,說是保胎需要多休息,讓她不要隨便去打擾阿姊,她就沒去,前幾天還傳來消息說,她好點了,可以起身走幾步了,怎麼今天又會突然不行了呢?“姑娘,小的沒騙你,大姑娘真的走了。”前來通報侯瑩死訊的下人嚎啕大哭。“阿姊!”陸言什麼都顧不上了,直接往外走,慌得宮侍們忙上前攔住,“縣主,您先換身衣服吧。”陸言身邊的宮侍都是伺候她多年的,對她的個性了解至深,忙哄著她說,“你這身衣服也不合適。”陸言這才發現她穿了一身水紅的深衣,大母這幾天身體好轉,年紀大的人不愛素淨,陸言又適合穿亮色的衣服,她身上的衣服都是明亮鮮豔的色澤,的確不適合現在去看侯瑩,可對陸言來說,她真不信阿姊就這麼離開了她,也不願意換衣服。宮侍見勸下了陸言,忙一邊快速給她換衣服,一邊讓人去通報崔太後。陸言平時在寢殿不愛多戴首飾,身上飾物也不多,她看到下人取下的桃花簪,她眼眶一紅,緊緊的抓住了那根簪子,阿姊!阿姊,為什麼連你都丟下了我!崔太後午覺還沒起身,一聽說阿薇走了,一開始有些反應不過來,“你們說什麼?阿薇怎麼了?”“太後,築陽縣主走了——”宮侍戰戰兢兢的回報。崔太後愣住了,這麼多孫輩中,她最疼愛的是阿嫵,阿嫵下來就是阿薇,這兩個孩子都是她親手照顧大的,她年紀大了,經曆的生離死彆也多了,要是換了其他人,她傷心會也就過去了,可是阿薇她才二十啊,那麼年輕還有兩個女兒,她怎麼就這麼走了呢?“怎麼走的?怎麼會這麼突然?前天阿嫵回來,不還說她好好的嗎?”崔太後連聲追問。“侯縣主前段時間身體不適,讓人來號了脈,說是胎像有些不穩,疾醫讓好生養著,大姑娘在床上躺了幾天,身體好了些,見今天天氣好,就想去花園走走,結果還沒走幾步,大姑娘就嚷著肚子疼,後來——後來血怎麼都止不住……最後就這麼走了!”下人哭著說,“還落下了一個成形的男胎。”崔太後聽後眼睛一花,要不是還躺在床上,早就癱軟在床上了,嚇得宮侍們忙上前給她按人中、揉胸口,好半晌崔太後才緩過氣來哭道,“這孩子怎麼這麼命苦!”幼年喪父,母親和父族鬨翻,她不得不寄人籬下,成了親好容易有個感情好的夫君,就這麼走了,崔太後越想越傷心。“大母。”陸言穿了一身素衣,身上環佩全無,白著臉走了進來,“我要去看阿姊。”“阿嫵。”崔太後將小孫女摟在懷裡,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大母跟你一起去。”崔太後想著這些天的朝堂的震動,她不是陸言,她敏感的察覺到,侯瑩的死太巧合了。“太後!”宮侍們大驚失色的想要阻止,崔太後年紀大了,很忌諱生死之事,除了少數親人外,很少有人能報喪到她和高太皇太後麵前,侯瑩畢竟是晚輩,走的又不是太祥,宮侍們自然不敢讓崔太後去元家。“大母你彆去了,我會去好好照顧阿姊的。”陸言也勸著崔太後說。崔太後想了想,叫來了自己的近身女官陪陸言一起去。元家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冼夫人哭的死去活來,一是傷心兒媳婦,二是傷心那個未出生的孫子,她盼了這麼久的孫子啊!元家已經披上了白布,上下忙得腳不點地。陸言到元家的時候,就見木木和夭夭就傻愣愣的待在侯瑩身邊,木木有五歲了,還不懂死亡是什麼含義,但已經隱約知道阿娘再也不會因為她哭而起來抱她了。夭夭才二歲多,懵懂不知人事,抱著兔娃娃坐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就是要讓阿娘起來抱她,陪她玩兔娃娃。元尚師也跪在侯瑩身旁,泣不成聲。陸言看到這副情景,原本強忍了淚水一下子湧出,“木木、夭夭,過來,到從母這兒來。”她跪在地上對著兩個小女娃娃顫聲道。“從母!”兩個小女娃跌跌撞撞的撲到了陸言懷裡。夭夭仰起小腦袋,委屈的朝陸言訴苦,“從母,阿娘不理夭夭。”幼兒童稚的話語讓在場大人更傷心了,冼夫人放聲大哭,“阿薇!阿薇!你這個狠心的孩子!你怎麼能舍得丟下木木、夭夭就這麼走了呢!她們還小啊!怎麼離得開阿娘呢!”陸言看到阿姊麵白如紙的躺著,麵容如生,嘴角甚至還帶著安詳的微笑,“阿姊——阿姊!”陸言真無法接受,阿姊怎麼就這麼走了呢!陸言手覆在侯瑩的手上,“阿姊,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麼辦?”陸言察覺到侯瑩的手握成了拳狀,掌心似乎之前握著什麼東西,她心頭湧起莫名的感覺,可臉上依然聲色不露。木木和夭夭的乳母要抱兩人下去,但是兩人見了陸言後,就怎麼都不肯離開她,尤其是木木,陸言以為她們嚇壞了,對冼夫人說:“夫人,我帶她們先去梳洗下,吃點東西。”這兩個哭鬨到現在,不肯吃喝,誰勸都沒法子。“好!快去吧,她們要餓壞了。”冼夫人說。木木和夭夭都餓壞了,乳母把熱騰騰的飯食端上來的時候,兩人都吃的狼吞虎咽,陸言抱著夭夭,心疼的對木木說:“慢一點,要是餓了怎麼不叫吃的呢?”木木沒說話,隻眨著大眼望著陸言不說話。陸言等兩人吃完飯食,又給兩人梳洗了下後,就哄著她們上床睡覺。木木偎依到了陸言懷裡,嘟著小嘴對陸言說:“從母,你不要走,你陪著木木、夭夭好不好?阿娘說,如果哪天她起不來了,就讓我們跟著從母,誰給我們吃東西都不要吃,等從母來了才能吃東西。”陸言聽著木木的話,臉色疾變,難道阿姊她——陸言想起阿姊那蜷起的手,“木木,你知道你阿娘手裡之前握著什麼嗎?”木木困惑的望著陸言搖頭,陸言有些喪氣,但也沒說什麼,木木畢竟隻是一個五歲的孩子罷了。“桃花花——”夭夭突然說道。“夭夭你說什麼?”陸言心中一動的問。“桃花花,漂亮的桃花花——”夭夭雙臂張開,比了一個長度,“陸祖翁——”“你是說阿娘手裡的握著的是祖翁畫的桃夭圖”陸言問。“嗯!”夭夭點點頭,“桃花花——”“從母,阿娘也說要我們把大從母給我們的水晶鏡子放好——”木木也想起了阿娘之前的吩咐。阿姊拿耶耶的桃夭圖做什麼?陸言低頭思忖了起來,等等!桃夭——桃花簪!皎皎送給她們玩耍的水晶鏡子……還有她那天去看阿姊時候,她那奇怪的舉動,陸言心頭狂跳了起來,“來人。”陸言喊道。“縣主。”侍女們走到屏風外。“去請冼夫人過來。”陸言吩咐道。“唯。”冼夫人正在處理侯瑩的喪事,五月是惡月,侯瑩又是暴斃,故元家商議了下,決定儘快下葬侯瑩,但是該走的儀式一樣不差,冼夫人就元尚師這麼一個嫡子,元家這幾年權勢愈大,前來的吊孝的人絡繹不絕,冼夫人忙得幾乎腳不點地,冼夫人越忙就越想著兒媳婦,冼夫人抹了一把淚,也不知道以後的兒媳婦能不能有阿薇一半的能乾。“夫人,陽城縣主請你過去。”侍女前來傳話。“陽城縣主找我?”冼夫人有些奇怪,陸言這會找她有什麼事?陸言算是她的晚輩,可冼夫人還真不敢用對晚輩的態度對待她,她隨著宮侍們來到了暫時安置陸言的客房。“冼夫人。”陸言親自在外迎著冼夫人。“縣主折煞老婦了。”冼夫人忙扶起要對她行禮的陸言,因著侯瑩的關係,宮中對元家的賞賜一直沒斷過,陸言對元家的人一向很客氣,甚至遠在涿縣的陸希逢年過節往建康送年禮的時候,也從來沒忘記過元家。侯瑩去了,冼夫人比誰都傷心,這個兒媳婦除了暫時沒有生子外,無論人品才貌,還是家世都無可挑剔,就這麼走了,她再去哪裡找那麼好的兒媳婦?“冼夫人,我想把木木和夭夭帶回去。”陸言說,“阿姊走了,您忙著理事,家裡是不缺丫鬟仆婦,可她們終究是下人,木木和夭夭也離不開我,我想這段時間還是讓她們待在我身邊吧。”“這——”冼夫人有些猶豫。“夫人你放心吧,宮裡還有大母能幫著一起照看木木和夭夭呢,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們的。”陸言誠懇道。冼夫人想了想,阿薇走了,她這段時間也沒太多的時間照顧木木和夭夭,陸言雖沒成親,可畢竟是她們的從母,宮裡又有太後,“那這段時間就麻煩陸縣主了。”冼夫人客氣的說。陸言哽咽道:“她們是阿姊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冼夫人聽到陸言的話,心裡閃過一絲摸不著的心思。“夫人,我聽說阿姊——臨終前握著耶耶給她畫的桃夭圖?”陸言問。“是嗎?”冼夫人一愣,“這我到不知道,我到的時候,下人們已經把阿薇換好衣服了。”一直在一旁伺候的元家侍女上前給兩人行禮,陸言和冼夫人同時望著她,侍女道:“回夫人、縣主,女君臨去前,說要看兩位小娘子,還讓我們把桃夭圖取來,女君是握著桃夭圖走的,我們見女君握著桃夭圖不好換衣服,就鬥膽將桃夭圖取下了。”“你們把那副桃夭圖取來。”冼夫人吩咐道,那副桃夭圖她是知道的,是陸太傅給特地給侯瑩的陪嫁,難怪她臨終還想著那幅畫。“不用了,這副畫是阿姊的最愛,就讓它陪著阿姊吧。”陸言悲傷的搖頭道。“縣主你放心,我一定會注意到。”冼夫人說。侯瑩是在第二天晚上匆匆下葬的,葬禮辦的慌亂而隆重,陪葬也非常豐厚,陸言看得出來元家是儘了全力的,她默默的看著哭的撕心裂肺的冼夫人,以及連站都站不穩的元尚師,她真的無法相信自己的猜測,但是阿姊的突然死亡、臨終的彙總中舉動,讓她不得不懷疑,這一切回了寢殿後就知道了。送走了侯瑩,元尚師送走了大部分客人後,疲憊的往父親的書房走去。“父親。”他啞著嗓子說道。元昭專注的盯著書案,上麵攤開放著一副圖,赫然是侯瑩臨終前握在手裡的桃夭圖!隻是這副圖所有的卷軸都已經取下,甚至裝裱的鑲邊都拆了下來。元尚師看到那幅桃夭圖神色一黯。“你確定她除了這副桃夭圖外,沒有拿其他東西了?”元昭問。“沒有了。”元尚師低低的說道。元昭看了兒子一眼,見他滿臉失神落魄,不由喝道:“不過一區區婦人爾,大丈夫何患無妻!”元尚師雙拳緊握,“阿薇她還有——”提起尚未出世的孫子,元昭倒是有些感慨,“這孩子來的真不是時候,不過你們沒有兒子也好。”元尚師沉默不語。元昭摩挲著這副桃夭圖,“奇怪,我已經把整幅畫都拆開了,裡麵並沒有任何東西。”“或許真的什麼都沒有吧。”元尚師說,“後來阿薇不是一個人都沒有見。”“你不是說陽城縣主提起過這幅畫嗎?”元昭說。“是夭夭說起阿薇臨終前拿著這幅畫,陽城縣主就問了一句,甚至沒有看這幅畫。”元尚師澀聲道,“我們不是一發現,就不讓阿薇出門了嗎?她應該什麼都沒有說,陽城縣主這幾天也沒有入阿薇的房裡。”“萬事還是小心為宜。”元昭說。元尚師低頭不語的退出了書房,踏著沉重的步伐來到侯瑩的房裡,房裡被下人打掃的乾乾淨淨,很多侯瑩喜歡的衣服、飾品都被挑揀去陪葬了,房裡空蕩蕩的。“阿薇——”元尚師輕輕的叫了一聲,房裡並沒有響起他聽慣的溫柔的回複聲,隻有他粗重的呼吸聲在房裡流淌,“阿薇!”元尚師跪了下來,雙手緊緊的捂著眼,阿薇對不起!對不起!這輩子我欠你的,下輩子我還給你!元尚師手裡緊緊的握著侯瑩最愛戴那支桃花簪。與此同時,未央宮的陸言的寢殿裡,陸言揮退了所有的下人,從妝匣中取出那支桃花簪,微顫的手仔細的摩挲著那支白玉桃花簪,簪身柔緩,陸言耐心的一點點的摸著,再摸到一處粗糙凹處,她淚水再次湧出。這支玉簪是去世的大母讓人給她們雕琢的,大母一直想給三人打一支一模一樣的簪子,但一直找不到合心意的玉,一等就等了三四年,待這支簪子打好後,大母沒多久就去世了。因這個緣故,這支玉簪一直是她們三姐妹珍愛之物,三姐妹的名字也刻在極為隱蔽的地方,這簪子簪身是絕對不可能有任何磨損的地方,如今這簪子有了痕跡……陸言的淚水流得更凶了,相對阿姊突然離開自己,她更接受不了的是阿姊的死是人為!陸言雙手顫抖的打開了妝匣,取出一麵水晶鏡,這是皎皎派人送來給她們玩的,沒什麼特彆的用處,就可以把極小的字放大,陸言舉起水晶鏡,對著簪子一照,幾個刻得歪歪斜斜的小字映入她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