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月開始的這場戰役,讓宋國、羯族和魏國皆是一片哭聲,每天都有接到親人戰死噩耗的家人。魏國的都城更是很多人家都飄起了白麻布。“什麼?你說我二哥殺了——阿耀姐的夫婿?”高二娘抱著兒子不可置信的問。“對。”婁泰望著臉色蒼白的妻子,放緩了語氣道:“所以這些天你儘量不要出門。”勝敗乃兵家常識,大部分武將都不會去想為難妻子一個弱女子的,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婁泰暗暗苦笑,他以前就聽過他嶽父和兩個舅兄的名聲,他去高家迎親的時候,嶽父也好,兩個舅兄也罷,都不像是有那種凶名的人,結果——婁泰搖頭,他倒不是覺得他們殺人有什麼不對,隻是妻子有這樣的娘家人,讓他的壓力很大啊。“我二哥沒事吧?”高二娘焦急的追問,據說宇文浩武藝是魏國數一數二的,二哥殺了他,他自己有沒有受傷?“他應該沒事。”婁泰暗忖,能把宇文浩都劈成兩半了,應該也不是有事的人。二娘聽到丈夫肯定的回答,才徹底放心。“你這幾天誰叫你,你都彆出去,知道嗎?”婁泰再次囑咐妻子道。“我知道。”高二娘抬頭對婁泰甜甜一笑,等婁泰出去後,高二娘微微一歎,以後就算再見阿耀,兩人不可能恢複之前的親密了,但她情願沒有這個朋友,也要二哥平平安安的。魏國和羯族聯手,派出了十二萬大軍,很多人都以為勝利指日可待,卻不想一仗敗得這麼慘,長孫博、宇文浩戰死,主站一派實力大減,尤其是彈劾宇文雄的奏折如雪片般的湧向魏帝。“大哥,現在怎麼辦?”宇文雄的書房裡,宇文豪焦急的詢問著宇文雄。嫡子被殺,戰場、官場的連續失利,讓宇文雄看上去憔悴了不少,“陸山來了嗎?”宇文雄問著宇文靖,陸山是陸耀的父親,宇文浩的葬禮,陸山身為嶽父,肯定回來。宇文浩死後,宇文雄就一直把宇文靖帶在身邊,很多對外的事宜都讓宇文靖負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宇文雄有意培養庶長子了。這次戰場失利,也就宇文靖一開始勝了兩場,最後還帶回了兩萬精兵,因此宇文雄在嫡子死後,要立他為世子,宇文家也沒人反對。“來了,我已經讓陸大人去外書房暫歇了。”宇文靖說道。“你不用在這裡了,先去陪陸大人吧。”宇文雄吩咐道。“唯。”宇文靖退下。“大哥?”宇文豪等宇文靖離開後,不解的望著長兄,“你讓阿靖去陪陸山做什麼?”宇文雄嘴角扯了扯,“陸山前幾天跟我說,想要接陸耀回家守孝。”“可惜了阿浩和阿耀沒孩子。”宇文豪惋惜道,這會他們家內憂外患,要是阿浩沒死,陸家為了陸耀也會幫他們家一把的,可現在阿浩死了,兩人又沒有孩子,陸家要把陸耀接走,他們也沒反對的立場。“阿浩沒了,不是還有阿靖嘛。”宇文雄說,提起兒子,饒宇文雄城府極深,也不忍不住麵露哀色,身為主戰派的宇文家,宇文雄這次不僅派出了兩個兒子去攻打昌平,甚至他自己都親自上陣,和魏國另一大將竇天源親入赤峰牽製劉毅,後來他和竇天源是逃回來了,但帶去的兩萬精兵儘數被劉毅殲滅,他們隻帶了十幾騎親兵回來!好容易擺脫了劉毅的追兵,又接到了兒子斷成兩截的屍身,高嚴!我一定要讓你血債血償!宇文豪一怔,隨即恍然,“對啊!阿兄,我怎麼沒想到呢!”鮮卑不比漢人,兄弟死後,妻妾再嫁同族兄弟的事比比皆是,宇文靖迄今沒有娶妻,宇文浩一死,宇文雄就把他當成繼承人,讓他來娶陸耀,也不算辱沒了陸家,就是——“陸家會同意嗎?”宇文豪問。宇文雄沉沉道:“當初是他們自己把陸耀嫁進來的,現在我還沒死,宮裡還有皇帝,他們就想過河拆橋,哪有那麼容易!”宇文雄兄弟說著兒媳婦將來的婚事,後院裡,陸耀的母親於氏也在同女兒說著她將來的打算,“你年紀還輕,我跟阿耶商量過了,等阿浩出殯後,就接你回家,再給你找個好一點的人家,反正我們鮮卑沒有漢人那守孝的規矩。”陸耀沒說話,隻慢慢的整理著紙錢。“你這孩子,怎麼不說話呢?”於氏推著女兒道,長女從小聰明伶俐,深受家翁喜愛,把她帶在身邊親自教導,於氏一年也難得見女兒幾次,女兒又是冷清的性子,她有時候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和女兒相處。“我夫君這會還躺在外麵沒下葬呢。”陸耀淡聲道。於氏被女兒的一堵,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她沒好氣的說:“當初你也不願意嫁給他,怎麼這會他死了,你倒是情深起來了?”“不說前事,這些年他對我很好,你們就算有什麼想法,等太太平平送走了他,再提不行嗎?”陸耀毫不客氣的對母親。不用母親說,她也知道家裡定又是給她找了一件“合適”的婚事,現在是來讓母親探她口風。要說陸耀對宇文浩有太深的感情,那是假的,可這麼多年夫妻,宇文浩也沒什麼地方對不起她,他就這麼走了,還走的那麼淒慘,陸耀怎麼可能不傷感?“虧你還對婁家那新媳婦那麼好,結果人家也沒手下留情。”於氏悻悻道。“戰場無父子,你還指望人家丟了刀,任你砍嗎?”陸耀反問。“你這孩子——”於氏氣道,“就不能跟我好好說話嗎?”陸耀也知道自己的態度傷了母親,“母親,對不起,女兒不是故意的。”陸耀雙目微垂的道歉。“算了。”於氏也知道女兒的脾氣,懶得跟她計較。這時候屋外響起了一陣騷動,緊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陸耀眉頭一皺,起身往外走去,靈堂裡麵已經一片狼藉,而她的大家元氏披頭散發,形若瘋魔的朝一人破口大罵,“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為什麼不是你這個賤種!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害了我的浩兒!”那人身體挺得筆直,任元氏破口大罵,一聲不吭。陸耀怔了怔,才想起這人是宇文靖,宇文浩死後,此人就是家翁認定下任繼承人,甚至還以嫡子的身份記入了族譜,元氏知道後,就大鬨了一場,被家翁以養病為由,送去了彆莊,明天阿浩就要出殯了,才讓她回來的。元氏罵完宇文靖,又趴到宇文浩的靈前大哭,“阿浩!阿浩!你這狠心的孩子,你怎麼能丟下阿娘就走了呢!阿浩啊——”元氏想起死狀淒慘的兒子,就悲從中來。宇文浩被高嚴劈成兩半後,親兵驚慌過度,四處逃逸,甚至沒有給宇文浩收斂屍身,還是打掃戰場的宋人知道了宇文浩的身份後,將他兩半的屍身送了過來,當時宇文浩全身鮮血流儘,內臟都沒有了,身體完全的癟了下去。宋國送來的時候,倒是讓人休整過了,天氣也不是太熱,送到家中的時候,也沒有太不像樣子,可對元氏來說,看到短了一截的兒子後,當即就暈過去了。“大家。”陸耀上前想扶元氏起來。元氏一看陸耀,心裡就更來氣,用力的甩開陸耀的手,“都是你這個喪門星!一定是你克死了我的阿浩!”元氏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陸耀,一點都不像她們爽朗大方的鮮卑女人,跟那些扭扭捏捏的南蠻子女人一樣,跟兒子成親這麼多年,都沒有生過兒子,這還算女人嗎?陸耀被元氏一推,身體往後連退幾步,眼看就要摔倒了,宇文靖動了動,上前扶住了陸耀,等陸耀站穩後,就鬆開了他。元氏看到這一幕,更是紅了眼,“你們——”“你鬨夠了沒有!”宇文雄陰沉著臉走來,他身後還跟著陸山。陸山和於氏看到這一幕,臉色都不是太好看。“陸兄,賤內憂傷過度,失態了,你們多多諒解。”宇文雄對陸山拱手歉然道,又對下人吩咐道:“還不扶夫人進去休息!”元氏還想哭鬨,但看到宇文雄鐵青的神色,她身體縮了縮,她倒不是怕宇文雄,她是怕宇文雄不讓她陪兒子,嘴裡嘟噥了幾句後,就坐在兒子靈前大哭兒子,“浩兒,我的浩兒——”“宇文兄,知道阿浩去世後,彆說你們了,就是我們夫妻——”陸山說著眼眶也紅了,對著宇文雄哽咽道,“是我們阿耀沒有福氣。”於氏見夫君都哭了,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也跟著抽噎起來。“那是我們的阿浩沒福氣。”宇文雄歎氣,“隻是阿耀這個孩子,我是真心喜歡,還真舍不得讓她走。老弟,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委屈阿耀的,你也知道,阿浩死後,我也就阿靖這麼一個兒子了,後天冊封阿靖為世子的詔書就會下來了,阿耀一樣是世子妃。”宇文雄是大魏的秦國公、柱國大將軍。陸耀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公爹居然打這種主意,她不由愣住了,下意識的望向自己的父親。陸山道:“這件事不急,等下葬了阿浩再說。”宇文雄也知道這件事急不得,反正陸耀還在宇文家,他也不用太著急。這時下人進來通傳道:“崔著作佐郎前來祭拜少郎君。”“請他們進來。”宇文雄說。崔著作佐郎名操之,官階不高,但卻是難得的清貴職位,他出生清河崔氏,崔家雖為漢臣,可在魏國勢力也不容小覷。“宇文大人、陸大人,節哀順變。”崔操之一襲白衣,神情肅穆祭拜完宇文浩後,上前給宇文雄、陸山見禮。白色本為賤色,可崔操之生得麵如冠玉、眉若朗星,一身白衣硬是被他穿出了卓爾不凡的風度。“崔大人。”宇文雄、陸山官位都比崔操之高,又是長輩,隻朝他拱手算是還禮。陸山和崔操之的父親是好友,是看著崔操之長大,見他來了,還親昵的寒暄了幾句。“小兒悼文還要勞煩崔大人了。”宇文雄客氣的對崔操之說道。“這是下官該做的。”崔操之道。自從崔操之入靈堂後,陸耀的頭就一直低著,專心的給宇文浩燒著紙錢,等崔操之跟宇文雄和陸山寒暄的時候,陸耀就退了出去。“阿耀——”宇文雄想著自己文墨不通,倒是兒媳婦精通書畫,正想讓她跟崔操之交流,卻不想陸耀已經離開了,“女君呢?”宇文雄奇怪的問。“女君剛剛離開。”侍女回道。“她守了幾天,也應該去休息了。”宇文雄對陸山說。“許是有事,一會就來了。”陸山附和道。崔操之抬頭,就見陸耀正低頭側身站在靈堂外的院子內,她似乎瘦了許多。陸耀似有所感,抬頭一望,正對崔操之的目光,兩人對視了片刻,陸耀突然飛快的移開了視線,往內院走去。崔操之也低下了頭,讓宇文家的下人領他去外書房寫悼文。內院裡,侍女們捧著清水和傷藥上來,“女君。”“怎麼了?”陸耀問。“你受傷了,先讓她們給你上藥吧。”低沉的聲音從陸耀身後響起。陸耀回頭,就見宇文靖站在她身後,陸耀蹙眉,“是你?”她手剛剛被元氏的指甲抓了下,就破了一點皮,她也沒在意。“指甲的抓傷會留疤的。”宇文靖道。陸耀原本對宇文靖印象就不深,這會聽了宇文雄的話後,對他更是有意冷淡,“大兄費心了。”宇文靖對她的冷淡也不以為意,“你早點休息,明日還要早起。”說完後就離開了。侍女上前道:“女君,郎君一早就吩咐我打水、給你找傷藥了,他可真細心。”宇文靖是現任世子,還有可能是陸耀將來的夫婿,多討好他些肯定沒錯的。陸耀似笑非笑的望著她,“你要是覺得他好,我把你送給他如何?”“女君——”侍女察覺到陸耀的不悅,臉色頓時白了。陸耀目光那清水、傷藥,心裡越發煩躁,她冷哼一聲,“退下。”“唯唯。”侍女躬身下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