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宋製元旦後七日之內,是不用上朝,但鄭啟身為皇帝,也不可能離宮很久,第二天寅時還不到,陸家除了正在安歇皇帝和作為陪客陸琉外,陸府大部分人都起身了。宮中內侍,一早就騎著馬,將皇帝盥漱用具、換洗衣物給送來了,宮中宮女也來了,有熏衣、有烹茶,眾人無聲且忙碌準備皇帝起身事宜。陸希昨天很早睡了,睡到半夜時候,感覺有些口渴,含混喊著春暄,“咦?天亮了嗎?”陸希揉了揉眼睛,迷瞪瞪望著窗外,外麵似乎天光大亮了。“姑娘。”春暄掀簾,柔聲道:“吵醒了嗎?們就圍上幔帳了。”“怎麼了?”陸希揉眼問,“渴。”春暄擰了帕子給她擦臉,用隔夜泡好陳茶伺候她漱口後,才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是宮裡內侍來了,正在給陛下鋪行障。”“什麼時辰了?”陸希問。“剛過寅時。”春暄說。果然是皇帝出行才遇上事,才淩晨三點,就能把外麵照那麼亮!他們把全京城火把都點上了嗎?陸希有氣無力說,“也起來吧,宮裡禦膳房人來了嗎?”皇帝都住在家裡了,肯定在家裡進膳了,她還是早點起來吧,省得一會遇上事了,沒人做主。“都來了。”春暄說,皇帝一切食物,都有京城京郊彆莊供應,連盥漱飲用水,宮裡都送來了。昨晚皇帝倒是微服過來,但因夜宿陸府,連禁軍都驚動了,自然也不可能輕車簡從了。內侍們一路灑水清掃,設好步障,一路直通宮中,一路上每隔半丈左右就站了一名拿著鬆明火把軍士,彆說陸府了,就是隔了半條街都被照亮了,所以陸希一開始才會以為天亮了。而這一切都打擾不到正在安睡皇帝,因為內侍早在寢室外罩了一層厚厚布幔,高威親自領著禁軍在陸府守了一夜。陸希起身後,一口氣灌了兩盞濃茶下去,才算徹底清醒過來,沒法子,她這身體正在發育,屬於最缺覺時候。陸希站在閣樓上,遠遠望著那些一動不動站著軍士,讓人熬好了驅寒薑汁茶和羊湯,給輪值換班禁軍送去。陸希暗暗歎息,以前她是知道曹家接駕接家族都破產了,但那僅僅隻是一個模糊概念而已,等到了這裡,她才算徹底體會到什麼叫真正勞民傷財。陸家離皇宮還那麼近,這還是隻是一次皇帝最簡單出宮,鄭啟本身也是不喜歡太過奢靡人,不然還要誇張,估計路上都要鋪上地衣。“父親,喝點湯驅驅寒吧。”高元亮端著一碗清澈見底羊湯給剛回來休息高威。“哪裡來羊湯?”高威問。“陸家派人送來。”高元亮說。高威一口喝完了羊湯,果然身上漸漸暖和了些,他對靜默站在自己身邊高嚴吩咐道:“這次讓老狐和老錘一起跟護送陸大人入蜀。”高威話讓高嚴和高元亮同時一愣,老狐和老錘是高威心腹侍衛,一個狡猾如狐,一個力大無窮,使著一口流星錘,一錘就能把人砸成肉餅。這兩人跟著高威南征北戰,也不知道救過高威多少次命,兩人說是高家奴仆,可即便是高元亮見到兩人都要恭恭敬敬叫一聲阿叔。高威目光卻落在陸府,果是君心難測啊!先帝和今上,這些年來,將陸家徹底架空,堂堂十世八公吳郡陸氏,如今淪落到一族嫡係僅有兩人在朝中為官境地,陸琉官職高並無實權,陸納倒是外放了,可熬了十來年迄今還沒有熬到太守,這在世家子中是極為罕見。陸琉這些年在朝中任性行事,陛下雖多有維護,可也從來沒有提拔過陸琉,朝中不少大臣,包括自己都覺得聖上之所以不動陸家,不過隻是承一份香火情。這次聖上突然讓陸琉去益州當刺史,刺史和光祿大夫同秩,都為兩千石,看似聖上並未貶低陸琉官職,但是大宋十九州,哪州刺史不是熬了多少年才,才熬出來?陸琉除了年少時當過一年縣令外,餘下所有時間都是先帝和今上近臣,負責撰寫詔書,這樣官員當刺史,能壓下手下那些彆駕、太守嗎?更彆說十三州刺史,連陸琉在內,僅有三人為世家出身,餘下全為寒門出身官員。這職位弄不好,就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啊!大家都懷疑是不是陸琉這次在崔太後壽誕連上了十來本參崔陵奏折,惹聖上厭煩,才把他丟到益州眼不見為淨。可今天聖上舉動,讓高威明白,陸琉肯定沒失去聖心。今上非先帝,先帝豪爽大方,今上生性多疑,再寵幸大臣,都不曾見他夜宿大臣家中,更彆說今日還是元旦……益州那些人這下有好果子吃了!高威心中無不幸災樂禍想到,以陸元澈眼裡揉不得沙子脾氣,估計回頭聖上案頭奏折都能疊成山了。“臭小子,跟聽著,這次送陸元澈,他娘,能死,都不能讓陸元澈掉半根頭發,知道嗎!”高威惡狠狠對兒子說。高嚴理都沒理高威,這還用他說?先生是皎皎爹,先生有什麼三長兩短,皎皎怎麼活下去?牛靜守躡足小心進入寢室內,寢室內鄭啟和陸琉其實都已經起身了,休息了一會晚上,陸琉精神恢複了許多,他正坐在書案前,不緊不慢磨墨,鄭裕正提筆寫字。“上善若水?”陸琉挑眉望著鄭啟寫出四個字,鄭啟書法水平算不上大家,但也絕對屬於皇帝中高水平,尤其是為帝多年,更有一股淩厲之氣,原本理應含蓄溫柔四個字,被他寫霸氣十足。“乞奴,還記得當時六伯給們講這四個字嗎?”鄭啟輕笑著問,牛靜守雙手捧著接過他手中筆,宮女們上前給他擦手。“阿兄是指那次被六叔罰抄了五十遍《道德經》事嗎?”許是在自己家中,陸琉也不複之前拘束,從善如流叫起了以前對鄭啟稱呼。“不錯。”鄭啟在下方提款,“當初說,上善若水,水無處不在,潤物無聲,為人處事也須如水般,慢慢滲入,再徐徐圖之,結果被六叔斥之為歪曲經典,罰抄了五十遍《道德經》。”“阿兄那時候一直曲解典籍。”提起往事,陸琉臉上浮起了淡淡笑容,似乎又和鄭啟回到了那個親密無間少年時代。說來也怪,陸琉年少時期大大小小禍不知道闖了多少,可在學業上總是讓人無可挑剔,偏鄭啟那麼少年穩重人,因學業問題,也不知道被陸六叔罰過多少次。“哈哈——”鄭啟想起往事,亦朗聲大笑,取出私章印上後,指著那副字道,“乞奴,這次去益州就把這四個字帶上吧。”牛靜守侍立在一旁暗暗心驚,陸大人帶著這四個字上任,還不是一道最周全護身符?“多謝阿兄。”陸琉看著這四個字,神色微動,他如何不知自己性情?從小到大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旁人隻礙於自己家世從不和自己計較。鄭啟輕拍陸琉肩膀,一如幼時教導陸琉般,溫聲道,“乞奴,離了京城,也不能看顧了,記得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萬事需謀定而後動,若——”鄭啟頓了頓,“若實在不行,記得先給發折子。”鄭啟讓陸琉去當刺史,也是經過深思熟慮,刺史名義上是一州之長,實則並無太多行政權。大宋州郡製度,經過鄭啟這麼多年改革,和前朝有了很大不同,地方軍權基本都掌握在四征將軍手中,而行政權大部分掌握在彆駕、各郡國太守,以及封地王侯手中。但並非說,刺史權利不大,刺史擔負了督查之職,刺史上奏折一向都是直達皇帝手中,一般來說隻要不是遇上諸王造反這種特大事件,完全可以略過皇上直接做主一州事務,可以說目前朝中那些刺史,無一不是鄭啟精心培養出來心腹。這種權利到了旁人手中,肯定那個讓人膽戰心驚,可元澈——鄭啟暗暗苦笑,把他丟到這職位上,想來他最多多參幾個人而已,鬨不出其他什麼大事。同時讓他帶上這副字,也有保護他意思,尋常官員他當然不怕,就怕是他萬一犯了牛脾氣對上益州諸郡封王,有了這副字,諸王也不敢輕舉妄動了。大宋不是沒發生過,郡王怒斬朝廷命官事。陸琉聽著鄭啟話,遲疑了下,也沉聲勸道,“阿兄,也要多注意身體,政事總是處理不完,不要太勞累了。”鄭啟是一個非常勤政皇帝,忙起公務來,甚至可以幾天不睡。“知道。”鄭啟聽到陸琉關心話語,暖暖笑意從眼底散開,“也注意身體,五石散對身體無益,以後少服為妙。”“是。”陸琉這次是心悅誠服應聲。鄭啟是在陸家用過早膳才離開,早膳時陸家所有人都出現陪鄭啟一起進早膳,連候瑩也回來了,常山也出現了,看到鄭啟之時不覺屏氣斂聲,戰戰兢兢樣子,讓陸琉覺得又可憐又可笑,乾脆垂下眼不再去看妻子。鄭啟對幾個外甥女一向十分和善,尤其是對陸言,可以毫不誇張說,他對她比自己親生女兒還疼愛。當初陸言一出生,鄭啟就立刻冊封她為陽城縣主,陽城不似陸希封地安邑那般富庶,卻也是一個大縣,且同安邑一樣,縣中皆為七丁大戶。樂平為什麼嫉恨陸氏姐妹,就是因為大宋除了兩個長公主外,所有公主封邑基本都是三丁小戶小縣,而陸氏姐妹不是皇女,卻能得如此善待。陸言臨第一個字、學第一本經書,都是鄭啟親自啟蒙,這可是鄭啟幾個皇子都享受不到待遇。陸言在鄭啟麵前也從不拘束,這會也膩在了鄭啟手邊,軟軟叫著“阿舅”,看鄭啟笑嘴都合不攏,就知道他極為受用。鄭啟親切詢問了陸希和陸言功課,讚了兩人一番,又賞了連候瑩在內三人一人一套筆墨後,就和聲問了陸大郎功課。陸大郎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皇帝呢,他年紀小,倒也不太懂皇帝到底有多尊貴,見鄭啟對他,比父親對他和善多了,到也放得開,同鄭啟有問有答。鄭啟問了陸大郎幾句,笑著對陸琉說:“這孩子也算勤奮,過幾天讓他來禦書房上課吧。”陸琉搖頭,“他肚子裡那點貨色,能上什麼禦書房,在家認幾個字,不當真眼瞎就夠了。”陸大郎聽著父親評價,身體幾乎要蜷成一團了,常山倒是想給兒子求情,可一見長兄對自己過分和善笑臉,就渾身一顫。鄭啟皺眉道:“這怎麼行,好歹也是唯一兒子,等過了十五,就送禦書房去吧,放心,會讓太傅多看著他一點。”鄭啟臉上神色半點不露,可心裡對陸大郎十分失望,若不是陸大郎容貌和陸琉幼時有七八分相似,鄭啟還真不信這居然是陸家孩子了!彆說同陸琉小時候比了,就是陸希、陸言兩個女孩子,他都比不上一成。陸琉若是這次一走,放鬆了對他教養,還不知道這孩子會歪到哪裡去,還是送到禦書房去,還有太傅看著。常山正不停女兒使眼色,陸言隻當沒看見,就算要給阿母求情,也不是現在,這會阿舅氣還沒消呢,她求情不是火上加油嗎?等鄭啟離開陸家時候,已經差不多巳時了,等皇上走後,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陸希讓長伯去送高威,自己則端了一盞黑豆粥給耶耶送去,耶耶也熬了好幾天了,喝點黑豆粥也能補些元氣,剛進書房,就見陸琉在裱畫,“耶耶,在裱字?”陸希讓丫鬟把豆粥放在食案上,自己湊過去一看,就見“上善若水”四個大字,同時下方有一行小字“永初四年,啟於臨彆之際,題字贈弟元澈”。啟?陸希驚訝望著這副字畫,難道這是陛下寫給耶耶?這四字初看端正異常,但每筆皆力透紙背、霸氣十足,讓人有一種喘不過氣感覺,不愧是皇帝寫字。“放著吧,一會再吃。”陸琉對女兒笑笑。“耶耶,這是陛下寫給?”陸希問。“是啊,陛下讓帶著去上任。”陸琉神色複雜說,這副字既是鄭啟對自己教導,也是他給自己一道護身符。陸希無法體諒父親複雜心情,“太好了,耶耶,裱好了,跟裝好。”“郎君、大娘子,袁少君來了。”下人在門外通傳道。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漠漠暗長堤、笑眯眯、牙曉投的霸王票,謝謝大家的留言訂閱支持,O(n_n)O~、牛靜守彎著腰,小心翼翼對這一堆奏折山道:“陛下,您該安置了。”……奏折山動了動,探出了一隻手,“先把老子挖出來!尼瑪,我就不該放他出去!”、高嚴,你情敵來了,乃準備腫麼辦?高嚴: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