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鹹陽城的街市上,熱鬨非凡,熙熙攘攘。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走進這熱鬨的街市中,用鷹鷲捕食一樣的眼睛,觀察著這一切。這個人正是剛剛讓位的前任趙侯趙雍,如今的趙主父。趙人館舍,平原君趙勝恭敬地迎了父親進來:“君父這一路行來,看到了什麼?”趙雍歎息:“這個女人,不簡單哪。”趙勝賠笑道:“她縱然厲害,焉能與君父相比?”趙雍搖頭:“若是讓她再這樣發展下去,隻怕將來必成趙國大患。”趙勝一怔:“君父想除去她?”趙雍點點頭,坐下,飲了一杯酒,歎道:“當日我認為秦國不宜滅亡,否則齊國就會獨大,趙國就沒有足夠的發展時間。如今看來,趙國有了足夠的發展時間,但秦國也有了發展的時間,而且已經發展到超過我願意看到的情況了。你說,他們下一步,會劍指何處呢?”趙勝搖頭,苦笑:“兒臣想不出來。”趙雍道:“是楚國、魏國,還是韓國?”趙勝道:“韓國嘛……”他忽然“撲哧”一聲笑了。趙雍問:“你在笑什麼?”趙勝道:“楚國倚仗著與秦國結盟,也在跟著征伐諸國,之前在齊國吃了虧,最近想從韓國找補回來。如今楚軍日夜攻打韓國,韓國危在旦夕,這段時間往鹹陽派了無數使臣。都無功而回。這次韓王倉真急了眼,父王可知他派了誰來?”趙雍問:“誰?”趙勝道:“韓國這次派來的使臣,乃是尚靳。”趙雍神情變得古怪:“韓國第一美男?”趙勝道:“正是。”趙雍縱聲大笑道:“韓王倉真是……越來越下作了。”趙勝笑道:“非也。美色乃人之所好也。以美男子為外交,或許可以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呢。楚國圍困韓國雍氏之地已經五個月了。韓王倉令使者數番求救於秦,往來的使臣都冠蓋相望了,可是秦國還是不肯出兵,韓國這也是……沒有辦法了。”趙雍點頭:“韓王這麼做,想來是聽說了秦國太後甚為好色的傳言。據說秦國太後既與義渠王有私,又與楚國質子身邊的黃歇有曖昧。甚至有人說她與朝中重臣也是……”父子兩人不由得交換了一個隻有男人才會懂的暖昧眼神,笑了。趙勝又道:“秦太後如今已經生了兩個兒子,人說皆是與義渠王所生。卻都假托秦人之嗣,都姓嬴。”趙雍哈哈一笑:“哦,看來,這個太後果然甚是風流啊。當年我怎麼就沒看出來呢……”趙勝見他如此。知道他是想起了當年親率人馬。千裡護送羋月母子回鹹陽之事。當時隻覺得這女子心性堅韌,眼光手段大勝同儕,但如今秦國的發展,卻是遠遠超出了他們當初的預料,甚至讓趙雍隱隱有些後悔,當年的決策,是不是錯了。若不是擁嬴稷母子回鹹陽,而是任由秦國季君之亂繼續。是不是對趙國更有好處呢?此時的羋月,自然不知道趙國人已經在暗中後悔對她的謀算失誤。令她頭大的,卻是眼前的這兩個小魔星。常寧殿笑聲陣陣,有女人的,也有孩子的,幄帳內影影綽綽,便見兩個孩子跑來跑去,一群宮女跟在後麵跑著。羋月坐在幾案後,帶著溫柔的微笑,看著宮女們端著木碗,跟在三歲的嬴芾和兩歲的嬴悝後頭跑著喂飯。嬴芾跑累了,一頭撲進羋月的懷中,一迭聲地叫著:“母後母後母後母後……”嬴悝也不甘落後地撲到羋月的另一邊同樣一迭聲地叫著:“母後母後母後……”羋月被這小魔星雙重奏叫得頭都炸了,一左一右摟住他們,被兩人各在兩頰上親了一下,也顧不得這兩人的油嘴親得她一臉汙漬,笑道:“又怎麼了?”兩個孩子在她身上一滾,又將她身上滾得一團褶皺、油跡斑斑,幸而她素日與這兩個孩子在一起的時候,從不穿有金線或者絲綢的衣服,俱著柔軟的細葛衣,可即便如此也得一天數次地重換。見兩個孩子撒嬌,她心裡有數,招手令薜荔將飯碗呈上,果見兩隻紅漆小碗中的雕胡飯都還剩了一半,便叫薜荔:“拿來給我。”兩個孩子睜著黑亮亮的眼睛,賣乖地朝薜荔眨眼。薜荔心中一軟,笑道:“飯都冷了,讓奴婢再去拿熱的來。”轉身重新打了兩個小半碗來,特意給這倆孩子看了看,碗裡的飯確比剛才略少一些。羋月會意,故意道:“我看看,怎麼好像少了一些啊!”薜荔對兩個孩子眨眨眼,道:“沒有少,沒有少,是不是,小公子?”兩個孩子頓時也叫了起來:“沒有少,沒有少。”羋月便接過碗,拿起湯勺,左一勺右一勺喂給嬴芾和嬴悝。兩個孩子有些心虛,互相看了一眼,乖乖地張開嘴迅速地吃了起來,唯恐母親察覺飯真的少了。羋月忍著笑,喂著兩個孩子,此刻她不像朝堂上那個殺伐決斷的太後,而更像個溺愛孩子的母親。這兩個孩子自出生以來,便鬨勁十足,尤其在嬴悝出生以後,兩個孩子加起來,便是加倍地鬨騰,簡直能把常寧殿鬨翻天去。她對著兩個孩子使出的威脅利誘恐嚇哄勸功夫,簡直比她對著列國諸侯還要多出十倍來。可是她很開心,她幾乎是溺愛著這兩個孩子。她在嬴稷身上,並沒有這種溺愛,因為那時候她自己都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步步艱難。她克製著自己,也壓製著嬴稷,嬴稷幾乎沒有特彆暢快的童年——或許隻有在燕國,在他們最艱難的時候,不用麵對宮廷的爾虞我詐,嬴稷才有過一段特彆孩子氣的時間。有時候她覺得,她和子稷更像是父子,而不是母子。她對子稷有更多的要求、更多的期望。他們不可以任性,隻有不斷地努力,不斷地警惕,不斷地麵對敵人。直到如今,她才可以任性地像一個普通的母親一樣寵愛著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才可以享受像普通孩童那樣自由自在甚至是蠻不講理的生活。自然,她是不會像羋姝那樣,把孩子寵得連邊界都沒有,以至於自毀身亡的。她的孩子,可以自由可以快樂,卻不可以真正地任性。她微笑著,用平生最大的耐心哄著這兩個淘氣的孩子吃飯。繆辛走進來見此情形,便一言不發,站在一邊相候。羋月恍若未見,直到將兩個孩子碗中的雕胡飯都喂完了,接過文狸遞來的巾子給他們擦過了臉,薜荔再為他們的臉敷了防裂的脂膏,才向繆辛點了點頭。繆辛此時方敢回道:“太後,韓國使臣已經來了。”於是兩個本來在亂跑亂叫的孩子也站住了,他們知道,母親這一天可以陪著他們任性玩耍的時間結束了。兩個人都上前來,抱住羋月的腿,挨挨蹭蹭的。羋月笑著俯下身去,親了兩個孩子的臉頰,站起來道:“更衣,去宣室殿。”她這一身儘是孩子們的飯粒**,自然是要更衣的。“這韓國使臣,長什麼樣?”一路上,宮女們都在竊竊私語著,打聽著。“不識子都之貌者,乃無目也。”這是孟子對當年晉國美男子公孫子都的讚美,而如今列國間公認的能與昔年子都比美者,當數韓國大夫尚靳。此時,楚國圍困韓國雍氏已經五個月了。韓國使臣尚靳走進秦宮回廊的時候,風度翩翩,令得走廊上的宮女都悄悄側目,有一個宮女看得忘形,竟撞上了柱子。尚靳聞聲看去,溫和地一笑,那宮女捂著臉飛奔而去。尚靳又是一笑,走過回廊,竟令得宮中人人都駐足注目,行者忘行,捧者忘物。當尚靳進入宣室殿時,連羋月也不禁讚了一聲:“尚子一入殿,便連這宣室殿也亮了幾分。”尚靳似已經聽慣了這樣的讚美,隻是溫文爾雅地一笑,道:“宣室殿之光明,當是從太後而發。便是天下的光明,也當仰仗太後。”彆人若說了這樣的話,便顯得有意奉承,但尚靳說出這樣的話來,卻是十分自然,如同說天上的太陽是圓的,月亮是彎的一樣自然。沒有人不愛美少年的讚美,羋月也粲然一笑,道:“與尚子見,當於花間,於林間;於殿堂見,卻是辜負了尚子風流。”當下一伸手,“尚子請。”尚靳一笑,便隨羋月出了宣室殿。兩人在侍從簇擁下,一路穿廊過軒,一直走到後山中,但見黃花遍地,夾道紅葉飄落。尚靳看著景色讚歎道:“臣一向以為秦國西風凜冽,沒想到秋景如此華美。”羋月道:“能得尚子讚美,這景色也增了榮光。”尚靳輕歎一聲:“其實,新鄭的景色也很美,臣很想請太後春天的時候到我新鄭賞花,就是不知道那時候新鄭還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