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我不配。”周自珩垂下了頭, 後退了半步。“我一個演員, 都沒有辦法在你麵前演得合格一點, 說著想讓你為我……可我連一個親密的舉動都做不出來。我這種段位,的確是不配跟你玩。”沒有任何感情經驗, 完全是一張白紙, 遇到夏習清這樣的對手, 就隻能被他任意拿捏。可老實說,就算是被拿捏被擺布,他也沒有怨言,他樂意。周自珩雙手握著拳頭, 又鬆開,“其實我從來就沒想過跟你玩什麼手段, 我隻是太想知道……”太想知道在你心裡我究竟是什麼位子。太想知道你有沒有那麼一點點可能喜歡上我。太想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發現我喜歡你,一直想著什麼時候甩開我。“……對不起。”周自珩抹了把臉, “對不起,今天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我不應該不拒絕宋念,老實說這樣做也挺折磨我自己的。”他深吸了一口氣, 之前臉上憤怒的表情都消失無蹤,他笑了一下,“你是自由的,你想做什麼都可以。”隻是我該死的占有欲在折磨我,不是你的錯。他的心曾經是一片蔥蔥鬱鬱森林。喜歡上夏習清之後, 這片森林就著了大火,熊熊烈焰,濃煙滾滾,再厲害的消防隊麵對這樣的火勢也是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火焰蔓延,直到燒成一片死灰。他以為可以及時收手,卻發現根本沒有回頭路。看著周自珩臉上的笑,夏習清的心突然抽疼了一下,他其實並不想看到周自珩這樣,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那麼刺耳的話去激他,自己好像變了一個人。倘若換成隨便哪個小情人,故意在他麵前作秀,夏習清至多甩手走開就此結束關係,一句話都不會說,他也知道周自珩根本沒有做出任何實質性的事,連碰都沒碰一下宋念。他隻是在試探。當他發現周自珩在試探自己的時候,他心底的害怕多於憤怒。害怕被看清的恐懼觸發了自我保護機製,迫使他做出過激反應。夏習清試著開口,卻艱難無比,“我……”等了好久,周自珩也沒有等到夏習清的話,他的心就這麼隨著他的一舉一動高高地拋起,又重重地落下。“你現在不願意原諒我,沒關係。”周自珩甚至不敢碰夏習清,一開始是為了演,現在是因為愧疚,害怕夏習清做出更激烈的反抗,“對不起,你彆生氣了,我剛剛就一直感覺你有點……。”不舒服。這三個字還沒有說出口,背靠著烘乾機的夏習清差點沒站住,手扶了一下洗手台才撐住,周自珩心咯噔一下提起來,什麼都顧不上直接將夏習清抱在懷裡,夏習清使了全部力氣去推他,根本推不開。周自珩這才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不正常熱度,他鬆開懷抱伸手去探夏習清的額頭,被他躲開,沒有辦法周自珩隻能扶住他的後頸,用自己的額頭抵上他的。“一會兒被彆人看到了……”“看到就看到。”周自珩急得都差點對他發火,很快又壓住情緒,把聲音放軟,“大不了上個八卦頭條,隻要你不在乎。”反正我是不在乎的。夏習清沒有說話,也沒有掙紮。周自珩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額頭拿開,“你發燒了,我們回酒店。”“我一個男人,感冒發燒又不是什麼大病,他們還在包間裡,我給笑笑打個電話就行。”周自珩隻當沒有聽到這句話,自顧自接著說自己的,“你還能走路嗎?算了,你彆走了。我背你。”說著他就半蹲在夏習清的麵前,“上來,我們回去。”他又想到,生病的人都很脆弱,自己不應該用這麼強硬的態度。於是他又回過頭,仰著臉看向夏習清,“上來吧。”夏習清的鼻子發酸,這個人為什麼要一再忍受自己的刻薄和荒唐,越是這樣,他越是覺得自己可恨又可悲。他不止一次故意讓周自珩吃醋,讓周自珩失去他應有的冷靜自持。周自珩隻不過是想知道他心裡的想法,就被他這樣折磨。他彎下腰,抱住了周自珩的後背,向他妥協,也向他自己妥協。周自珩後繞的雙臂牢牢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將他背好。夏習清把頭埋在周自珩的側頸。那首歌果然是唱給自己的。不能容他寵壞,不要對他倚賴。說來容易。夏習清從來沒有在任何人的身上獲得過這麼多的愛,多到他從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就在想,假如有一天,假如周自珩不要他了,他又該怎麼辦。如果是以前,他還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活得瀟灑,因為他從來沒有被愛過。可現在了,他分明被愛過了,要怎麼才能裝作從來沒有得到過。要怎麼才能坦然失去呢?“對不起,你生病了我都沒有好好照顧你。”周自珩背著他走進電梯,“我真的……”“我們這種關係,你本來就沒有必要照顧我。”沒有資格這幾個字恐怕更貼切吧。周自珩低著頭,笑著說,“誰說沒有必要,就算是朋友,生病照顧一下也是應該的,再不濟,我們現在也是同事……”夏習清渾身刺得疼,明明這些話都是自己逼著他說的,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卻這麼難受。被他一路背著下了樓,他們這次本來就是開的普通轎車來的,周自珩自己拿著鑰匙,把夏習清放到了副駕駛,給他係好安全帶,從後座拿來了一個保溫杯擰開蓋子遞給他,“喝點熱水。”周自珩坐到了駕駛座上,又伸手摸了摸夏習清的額頭,“你出冷汗了。”他又從後座拿了條小毯子蓋在夏習清的身上,替他把車窗關上。這條毯子眼熟得很,夏習清抿了一口熱水,記憶在氤氳的霧氣裡被撥回來。原來他下午在化妝室睡覺的時候,是周自珩蓋的毯子。酒店離ktv不算遠,十分鐘的車程,路上的時候周自珩給昆導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自己把夏習清送回去休息。電話掛斷,正好是紅燈,車子緩緩刹住,等在路口。“對不起。”夏習清忽然開口道歉,周自珩怔住了,猛地轉過頭看向他。“我……”夏習清的手緊緊抓著杯壁,抿了一下嘴唇,“我知道我做的事有多傷人。”周自珩從沒想過夏習清會對他有愧疚,“不,這都還好,我既然說過我都可以承受,那我一定做得到,否則我不會說出來。”紅綠燈交換,他踩上油門,“而且是我先挑起來的,說到底是我自作自受。”夏習清低下眉眼,如果今天他們撕破臉,他心裡可能會更好受些。可周自珩這樣妥協,反而叫他難過。一路上燒得昏昏沉沉,感知都變得模糊,直到周自珩把他放在床上才清醒一點,他看著周自珩替他蓋好被子,每一個被子角都掖得牢牢的,密不透風。“你喝了酒,現在也不能隨便吃藥。”他從自己的醫藥箱裡拿出溫度計,使勁甩了兩下伸進被子裡,“可能會有點冰。”看著夏習清被溫度計冰得皺了皺眉,周自珩心裡忽然就軟成一灘水,隻想抱著他不撒手。量體溫的時間他去打了盆涼水,把自己的毛巾浸濕了又擰乾,疊好放在夏習清的額頭上。“應該好了。”夏習清自己拿出溫度計,周自珩接過來一看,一顆懸著的心下來不少,“還好還好,37.7度,低燒,低燒。”他一麵喃喃自語一麵把溫度計放在桌子上,“不然不吃藥是不行的。”夏習清看著他像隻無頭蒼蠅一樣忙來忙去,心裡更加難受。“我小時候經常生病。”說完開場白,夏習清就忍不住在心裡嘲笑自己,感冒發燒真的可以當做是脆弱的借口嗎。可周自珩就這麼握住了他的手,跪坐在床邊眼神柔軟地望著他,看得他不忍心話儘於此。“有一次燒得人都說不出話了,可還是要被拉去參加一場藝術宴會,因為我媽答應了彆人要帶我出席。”夏習清每一次說到以前的事,眼睛就不自覺垂下來,仿佛關起一扇門一樣,害怕被人看到裡頭藏起的東西,“我其實很難受,發燒的時候渾身的骨頭不都會很疼嗎,我就哭,我媽一開始還會哄我,告訴我一結束就帶我去看病,我還是一直哭,哭得彆人都看我,她就覺得我不給她麵子,覺得我丟人了。”他的睫毛微微顫動著,顫在周自珩的心上。周自珩輕輕吻了一下夏習清的手背,又用拇指輕柔地蹭了蹭,“那時候你多大?”夏習清吸了一下鼻子,“記不清了,大概上幼兒園?小學?反正挺小的。”他仰著臉望向天花板,輕笑了一聲,“從那以後,我生病再也不告訴彆人,不給彆人添麻煩。隻要死不了,都沒關係。”他說這句話的樣子,和劇本裡的江桐一模一樣。周自珩坐上床邊,夏習清立刻撇過臉朝向另一邊,他也不介意,隻是更緊地握住他的手。“生病就應該被照顧。”他取下夏習清額頭上的毛巾,放在涼水裡重新浸了浸,擰乾了輕輕擱在他的額頭上,“錯的不是你,是你的父母。”夏習清沒有說話,他覺得自己任性得過了頭。最尖銳的刺紮進一團軟肉裡,沒有遭遇退縮,反倒被他忍著疼用柔軟裹住自己的刺。最後刺和軟肉長在一起,拔不出,也割不去。眼皮重得抬不起來,隻感覺有一雙手緊緊握著他的手,沒有鬆開過,直到他沉入溫熱的夢潭。半夜的時候夏習清被熱得醒過來,睜眼的時候發現周自珩隔著被子緊緊地抱住他,大概是把他踢被子再著涼,抱得緊緊的。夏習清稍微動了一下,周自珩連眼睛都沒有睜開,手就已經摸索著探到夏習清的額頭上,又用自己的額頭去靠,嘴裡還迷迷糊糊念叨著,“退了,退了……”他的手輕輕拍著夏習清的後背,像是慣性動作一樣。“乖……”很快,他手上的動作漸漸地緩下來,最後歸於平靜。等到他終於沉入夢裡,夏習清才敢放肆去看他的臉孔,毫無征兆地,眼淚就流了下來。他緊緊地抱住周自珩,無聲地在他的懷裡哭泣。為什麼要讓自己感受到被愛的滋味。這張被周自珩開出的藥方,和毒·藥也沒什麼兩樣。淩晨五點的時候周自珩被鬨鐘吵醒,他斷斷續續睡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兩三個小時,可早上還有戲要拍,沒有辦法。退燒後的夏習清還在熟睡,周自珩坐在床邊凝視他許久,最後在他的鼻尖悄悄印上一吻,這才舍得離開。醒來的時候夏習清渾身都舒坦了很多,大病初愈的感覺有點恍惚,他看著笑笑在房間裡忙活著,幫他打開皮蛋瘦肉粥的蓋子,“這個還有點燙,涼一會兒再吃不然燙著嗓子。”笑笑埋怨了他兩句,“我就怕你生病,結果還是病了,自珩說你一起床就帶你去看醫生,去拿藥吃。”“……他走了?”“早上五點的戲。”笑笑把從夏習清房間裡的行李箱打開,“你穿什麼?我給你拿出來。”“都可以。”夏習清從床上坐起來,滿心空蕩蕩的,他知道周自珩要去拍戲,可醒來看不到他,還是覺得難過。自己什麼時候已經變成這樣了。患得患失。後來的一個星期,兩個人都維持著之前的那種關係,宋念依然會熱情地來找周自珩,可都被他拒絕,她的戲份本來也不多,充其量算是高坤的一個未果的初戀。她殺青的那天正好是周自珩的一場哭戲,也是他在整個劇本裡唯一的哭戲。那是高坤向玲玲坦白自己染病的戲份。這一段導演用了手持的特寫鏡頭,捕捉高坤臉上的表情。“你……你究竟得什麼病了?你說啊?”玲玲的表情有些不耐煩,“你這麼一直吞吞吐吐什麼意思?”高坤的眼神閃躲著,舔了舔乾燥的下嘴唇,啞著嗓子開口,“我……”他似乎也厭惡了自己這樣孬種,咬咬牙乾脆地開口,一字一句說得乾脆利落,仿佛等待著壯烈犧牲的結局。“艾滋。我得的是艾滋病。”另一個鏡頭對著的是玲玲,她眉頭蹙起來,先是不敢相信,而後又笑出來,“不是,你開什麼玩笑?你怎麼可能……”“抽血的時候,針管……針管二次汙染。”高坤低下頭,“我要是有一個字騙你,天打雷劈。”玲玲沒有說話,她低頭摸了根煙出來,手抖著按了半天打火機,怎麼都點不燃那火,高坤試圖靠近一步,被她反應過激地退後。“彆過來。”她將打火機扔在地上,煙也從手指間掉落,“你什麼時候檢查出來的?這個星期?還是上個星期?”她雙手抱著自己的胳膊,“你不會傳給我吧,我們也沒上過床,隻是接了個吻。應該不會傳染的,肯定不會的……”她自言自語地說著話,仿佛麵前空無一人,可她又看向高坤,眼神複雜。“你……你以後……”後麵的話她忽然說不出了,也就乾脆不說了,直接踩著她的高跟鞋轉過身。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的聲音清脆又殘忍。其實高坤一開始就料到了這樣的結局,但他還是不想騙她。鏡頭裡,高坤低著頭,腳踩著地上的打火機,廉價的塑料殼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著,發出刺耳的聲音。他的眉頭要皺起,又被自己強硬地撐開,雙手插在口袋裡,倔強地咧著嘴角。之前的特寫鏡頭一點點後退,他的全身逐漸出現在畫麵中,高坤將腳抬起,放過了那個小小的打火機,他蹲下來將它撿起,又撿起之前被她丟棄在這裡的那隻香煙,遞到自己嘴邊,然後像她之前那樣按著,按了好幾次,終於有了火。風中閃動的微弱火光一點點吞噬煙卷,一縷飄忽的煙終於得到機會逃逸到天邊。高坤猛地吸了一大口,被嗆得漲紅了臉咳嗽,越咳越猛,他隻能捂住自己的嘴。鏡頭前的煙霧漸漸散去,眼淚忽然就湧了出來,大滴大滴地往地上掉,淺灰色的地麵被液體浸濕成深色,像是舊衣服上怎麼都去不掉的汙斑。他的肩膀不住地抖動著,眼淚流了滿臉。抬手抹掉之後他又吸了一口,像是歎息一樣吐出煙霧,然後低下頭,任由眼淚往下掉。“……這不就學會抽煙了嗎。”他的聲音沙啞,低頭笑著,笑聲悲涼又絕望。“挺簡單的。”他把煙夾在指間,一屁股坐在地上,頭埋在屈起的雙膝上,渾身顫抖。煙灰和淚水一樣掉落。片場的人都靜靜地看著,誰也不說話。“過。”導演喊了停,可周自珩不像之前一樣,不管是多大情緒的戲,他都可以一下子就抽身,可已經結束了,他還坐在那個地方,肩膀還在抖。昆城發現不對,夏習清就在他的身邊,他自然而然第一個問他,“自珩最近怎麼了?”夏習清搖了搖頭,說了謊,“我不知道。”“失戀了嗎?他不是沒有戀愛嘛。”昆城語氣沉重,“我之前以為這一場戲他得磨很久,我看過自珩之前的片子,他是個有天分的,但很明顯是沒有戀愛經驗的。”他笑了笑,“他之前一遇到感情戲,就脫了,從那種情境中脫出去了。如果是一般的那種青澀的感情,還可以用他的演技彌補,但是真的要掏情緒去演的大戲,他演不了,他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情緒可以掏。”昆城看著屏幕,“所以我以前就說,演員還是得戀愛的,不然讓他們去演不存在的東西,太強人所難了。”“他這忽然開竅,我是真沒想到。”夏習清沒聽完他說的話,也聽不下去了,“我去看看他。”說著他走向仍舊坐在地上的周自珩,比他早一步的是搭對手戲的宋念。“自珩,你沒事吧?”宋念開口滿是擔憂。夏習清的腳步放慢了些。周自珩仍舊埋著頭,抬手擺了一下,像是拒絕,宋念正猶豫要不要拉他起來,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抽掉了他指尖還夾著的那根煙,抓住了周自珩的手。幾乎是一瞬間,周自珩的頭抬起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誰握住了自己,也比任何人都不敢相信。夏習清半蹲在周自珩的麵前,將煙頭在地上碾了碾,伸過手去拍了拍周自珩的背,“你怎麼像個孩子,哭起來沒個完。”說完他又摸了摸周自珩的後腦勺,“這麼傷心啊。”周自珩難得從他的身上得到這些安慰,眼淚又一次不受控製湧出來,實在丟人。夏習清差點忘了,周自珩本來就是個孩子,沒有任何經驗,有的隻有一腔熱血和赤誠的心,可再赤城再熱切,也有遇冷退縮的時候。他回頭對宋念溫和地笑笑,“你在這兒他可能覺得有點兒跌份,沒事兒,他一會兒就好了。”這麼明顯的逐客,宋念心裡很清楚,她也笑了笑,“那我先過去了,我今天殺青,晚上一起吃飯啊。”等到宋念一走,夏習清就伸手抱住了周自珩,摸著他的頭毫不留情地嘲笑,“小孩子才會這麼哭。”本來周自珩就覺得很丟臉了,偏偏夏習清還要在他傷口上撒鹽,為了保住自己的自尊,他隻好回懟道,“你也這麼哭過。”夏習清嚇了一跳,還以為發燒那天他在周自珩懷裡哭被他發現了,他一下子推開周自珩,“你那天醒著?”“什麼醒著……”周自珩抹了把臉,“我就沒醉啊,醉的人是你,你自己喝得爛醉抱著我哭,一直哭。”醉?夏習清皺起眉,難道他們說的不是同一天,“什麼時候?”“思睿跟我們喝伏特加那天,錄完節目之後。”周自珩也察覺出一點不對,“不然你以為哪天?”夏習清躲開了這個話題,生拉硬拽把周自珩拉起來,拿出濕紙巾扔他懷裡,“自己擦擦。”“哭得我頭疼。”周自珩仰起頭,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夏習清忽然發現,他的左手無名指戴上了一枚素銀戒指,之前一直沒有的。他想開口問,又猶豫了。“導演等著呢,你快過去。”宋念是個會來事兒的性格,劇組上下都喜歡她,殺青的時候副導演特意買了個大蛋糕給她慶祝。晚飯前夏習清回房車上換衣服,車上沒人,他自己關上了門也沒開燈,忽然聽見車外有什麼聲音,好像是小羅和笑笑。“這個宋念真是無語,這是他們團隊買的熱搜吧,還有這些營銷號。她怎麼這麼不要臉啊,誰跟他有緋聞啊,我們自珩是什麼家世的怎麼會跟她……”“噓!你可小點聲吧彆讓自珩聽見,還有那誰。這件事蔣茵姐肯定會處理的,都是小事兒這算什麼啊。”夏習清胡亂把t恤套在頭上,拿出手機,微博直接推送了一條消息。[周自珩宋念因戲生情!?各種情侶物品石錘放出?]這種標題黨……他點進去看了一眼,裡頭無非是一些同款的衣服和鞋子,還有上次一起去吃飯的視頻截圖,大部分都是斷章取義。就算夏習清再怎麼混賬,也很清楚周自珩對宋念是半點彆的意思都沒有的。手指滑到最後一張圖,夏習清的手頓住了。那是他今天上午才發現的那枚素銀戒指。相對應的,宋念曾經在自己的微博曬出過一枚款型類似的鉑金戒指,不過日期已經是上上個月。夏習清關了手機,一下子拉開車門,嚇了還站著門口的小羅和笑笑一大跳。“習、習清?你在車裡啊。”“怎麼了?你們怎麼在這?”夏習清把耳機摘下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去吃飯吧你們。”說完他自己朝著大部隊走過去,路上遇到道具組一個小姑娘,她甜甜地朝夏習清笑了一下,“習清,吃飯去?”“嗯,”夏習清也禮貌地笑了笑,還幫她拿了一個裝道具的大袋子,兩人並肩走了兩步,他忽然想起些什麼,“……對了曉夢,你們組負責自珩道具的人是誰啊?”天還沒黑,夏習清借口逃了殺青宴,自己一個人戴著口罩,繞著華安裡狹窄擁擠的社區走著,周自珩打了好幾個電話,他回了一條短信,說自己有事,去找以前的同學了。他說過的謊多到不勝枚舉,但現在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會撒謊了,尤其是麵對周自珩的時候。悶熱的氣溫扭曲著情緒,經過一家老舊的音像店,外放的喇叭音質很差,但放的歌品味到是不俗,起碼不是那種爛大街的廣場舞伴奏。夏習清站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望著牆上斑駁的海報,歌詞模糊又清楚地往耳朵裡灌。[誰讓我的生涯天涯極苦悶開過天堂幻彩的大門我都堅持追尋命中的一半強硬到自滿]他低下頭。周自珩親手為他打開那扇幻彩大門,通往天堂。但他不敢踏進去,他不屬於那裡。調轉方向漫無目的地打轉,到處都是煙火氣圍繞著,隻有他一個人冷冰冰的。如果周自珩沒有遇到他,他或許還是那個天資聰穎又幸福的演員,演不出失去的悲痛感。如果他可以放心大膽地去接受,可以不下意識逃避就好了。可這完全就是把自己身體裡的一部分割裂出去,太難了。不知怎麼的,他走進了一個涵洞,裡麵好像是積了水,附近一個人都沒有,夏習清抬頭望過去,這個涵洞和華安裡所有的涵洞都不一樣,它的頂蓋不是不見天光的鋼筋水泥,而是薄荷綠的塑料棚蓋,還沒消退的陽光從上麵打下來,折射成漂亮的綠色,如夢如幻。夏習清卷起褲腿走進去,仿佛被綺麗童話吸引的孩子,一步步靠近洞穴中的珍寶。爛漫的薄荷色光線將他包裹,涵洞內的牆壁也是藍綠色的,和變了光彩的陽光融為一體。夏習清覺得驚喜,這個在外界看來混亂擁擠的地方竟然藏著這麼一個漂亮的隧道,色彩的美妙讓他暫時忘記了地上的積水,也忘了來到這裡的初衷。忽然,他聽見聲響,正要戴上口罩。卻發現隧道的轉角走過來的,不是彆人。是同樣訝異的周自珩。“你怎麼在這裡?”隔著兩三米的距離,周自珩遠遠看著他,兩個人的小腿都埋在積水裡,水麵蕩起的波紋扯著兩個人,成了唯一的維係。自己劣質的謊言就這麼被拆穿,夏習清不由得低頭,啞然失笑,過了一會兒才又抬起頭,“我不想去殺青宴,四處轉轉。”“也不想見我?”夏習清點點頭,沒有說謊。周自珩苦笑了一下,仰頭看了看半透明的涵洞頂,薄荷色的夕陽蒙在他的臉上,“這個地方是我上個星期發現的,很漂亮對吧,一進來心情就會變得好起來。”上個星期……“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地方就是水族館,走在水族館的隧道裡,我就覺得自己和那些魚一樣,可以自由自在在海裡遊泳。”周自珩嘴角的笑意漸漸收斂,“好久沒去了,以後應該也不能隨便去了。”他低下頭去看夏習清,“你說這裡是不是很像水族館的隧道。”夏習清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真好啊。隻有我們兩個遊客。”“嗯……”周自珩有一個怪毛病,難過的時候說一些亂七八糟沒有邊界的話,這個毛病早就被夏習清發現了,他在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已。“你應該聽說過薛定諤的貓吧,”周自珩果然又開始了他一貫的老毛病,“你肯定知道。不過其實大家對這個理論都有誤解,人們總是把薛定諤的貓理解成一個二分類的選擇,a或者非a,其實不是的,那是一種疊加態,是a且非a,就好比被他關在盒子裡的那隻貓,他的狀態並不是生或死,而是生且死。除非他打開盒子確認,這種疊加態都不會坍縮。”夏習清低著頭靜靜聽他說著,像個十分稱職的聽眾。“我第一次學到這個理論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什麼,你知道嗎?”他頓了頓,沒有等夏習清回應,“我覺得那隻貓好可憐,如果是我,一定舍不得把它放進去,可如果放進去了,我也一定舍不得打開盒子,去確認他究竟有沒有活下來。”他忽然苦笑了一下,“果然,輪到我的時候,我的確不敢去打開。”夏習清微微皺眉,抬眼去看他。“如果不打開這個盒子,我可以假裝他活著,就這樣維持表麵的美滿。”周自珩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我們會永遠困在這個疊加態之中,你或許愛我,或許不會,總之誰也不知道結果。”“如果我的感情隻是簡簡單單停留在喜歡的層麵,我會安於這個疊加態,隻要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快樂就夠了。我喜歡你的才華,你的狡黠,你眼角眉梢的風情。你的缺點,你的過去,甚至你和彆人之間的曖昧,都不足以影響我。”夏習清早就看出來了,可親耳聽見他說,夏習清的心還是不由得顫了顫。“但是不行,我控製不了這份感情瘋長,他自己變成了愛,然後我就沒轍了,我開始妒忌、憤怒、恐懼,我擔驚受怕地藏起來,怕你發現我對你的心思,然後一腳踢開我,轉身走到下一個人那裡,藏到我自己都失去分寸,沒有辦法繼續藏下去。”他的情緒越來越重,壓得他說話都變得艱難,“你知道嗎,我居然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你隻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就好了,比如一幅畫,一個雕塑,成為我的私有物,這樣我就不害怕了。”“這些陰暗麵太可怕了,把我活生生變成了另一個人。”周自珩艱難地笑了笑,“它開始折磨我,也逼著我折磨你。我不想這樣下去了。”他的腳步走在積水裡,水流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涵洞,波紋一層層推著夏習清的雙腿,試圖逼他後退。他應該後退,他應該逃走。可夏習清一動不動。他的腦子轉得很慢。他不想這樣下去,是什麼意思……想結束嗎?終於不願意再忍受了吧。“我現在就想讓這個疊加態坍縮。”周自珩站在了他的麵前,握住了他的雙肩。這一刻,夏習清竟然希望自己失聰,最好什麼都聽不到。原來他也不敢掀開蓋子。“夏習清,我愛你。”薄荷色夕陽的最後一點殘光打在他的臉上,他笑起來,“盒子打開了。”“挺簡單的。”這個表情和語氣,和強迫自己抽煙的高坤如出一轍。夕陽下沉,涵洞開始一點點變暗。夏習清仍舊低著頭,他沒有勇氣說出自己的答案,其實他也並不清楚自己心裡的答案,他的腦子裡閃現的都是過往,那些傷害無時無刻出現,擊潰自己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自信。“我沒有在等你回答。”周自珩摸了摸他的頭頂,語氣溫柔得要命。他的手再一次垂下,卻被夏習清抓住,周自珩有些不解,“怎麼了?”夏習清摸到他左手那枚戒指,被周自珩躲開。他抬起頭,“我問過道具了,他說這個不是給高坤配的戒指,你為什麼要戴?”“不是,這個是……”周自珩的眼神有些閃躲,夏習清便更加確信這有問題,“你在心虛什麼?”“我沒有。”周自珩很快反駁,然後臉上露出自暴自棄的表情,“我沒有心虛。”他歎了口氣,將那枚戒指取下來,攤開手和戒指一起遞過去,遞到夏習清的麵前。夏習清的視線一開始被戒指吸引,可當他正準備拿起來的時候,卻看見了真正的答案。他無名指被戒指遮住的那個地方,紋著一朵紅色的玫瑰。那個花紋和圖案,是之前自己趁他睡著時用簽字筆在他手上隨意畫的。夏習清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見周自珩躲閃又尷尬的眼神,“這個戒指就是我在路邊買的,用來遮紋身。我怕你看見,就很尷尬,但是我喜歡這個小玫瑰,想一直留著它。”“我……我知道你現在可能還不喜歡我,也不能完全相信我說的話。”周自珩一臉忐忑,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我可以,不是,我是說、我們能不能試試看,你如果真的不喜歡,隨時都可以……”話還沒說完,積水裡,一雙腳忽然踩上他的腳。夏習清的聲音悶悶的,好像經年累月浸泡在某種藍綠色藥水裡似的。“天黑了。”夏習清抬頭,眼睛亮亮的,仿佛蒙著月光,“抱我。”周自珩欣喜不已,忐忑的心臟幾乎就要爆炸,他緊緊地抱住夏習清,牢牢地抱著,仿佛害怕他反悔似的,“你、你的意思是……”“試用期。”夏習清把頭埋進周自珩的肩窩裡,“我隨時隨地可能退貨的,這樣也可以嗎?”“可以!”周自珩開心得像個孩子,他又差一點哭出來,“當然、當然可以。”看到他這麼開心,夏習清又開始自我懷疑,“我可能還是克服不了,我從來沒有和彆人真正地戀愛過……”“我也是。”周自珩吻著他的頭頂,“我們一起,試試吧。”作者有話要說:歌曲:關淑怡《地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