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台詞，是全片的的經典，開頭和結尾同一句台詞，首尾呼應，楚門離開了虛假的世界，回歸真實，我覺得應該需要有強烈的對比。”周星池不急不緩地分析著自己的想法，“結尾這句台詞的情緒基本可以確定，那是真實的楚門的反應，陽光、開朗的微笑，代表著未來真實生活的美好。那開頭這裡，就應該是截然相反的，帶有諷刺意味的陽光開朗，微笑要是是誇張的，無厘頭式的表演，顯得更荒誕才符合意境。”無厘頭風格，就是早期典型的周星池表演風格，這方麵周星池太有發言權了。就在周星池分析的時候，劇組也停了下來，所有人都臉色古怪地看著他。不止是佟莉雅有這個擔心，從周星池進組後，劇組所有人都隱隱有些擔憂。一山不容二虎，這個道理，小學生都懂。雖然李謙已經是國內最好的導演之一了，可周星池不管是作為導演還是演員，都是國內最頂尖的一檔。更關鍵的是，李謙太年輕了。兩人論咖位是同一層次的，如果產生了分歧，那恐怕就難辦了。可也沒有人敢說什麼，鄧朝站在旁邊瞄了眼周星池，又瞄了一眼李謙，想說什麼，但是自己都搞不明白呢。郭凡見李謙臉上並沒有任何不快，也不吭聲，他對李謙可是很了解的。和李謙合作過的都知道，李謙是出了名的脾氣好，但是關鍵問題，有時候也是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既然李謙沒有什麼不高興的，那就說明問題不大。李謙也確實沒有不高興，甚至從確定周星池加入開始，就預料到了現在的情況。劇組有不同聲音再正常不過了，《紅高粱》裡江文和張一謀爭執不下，一度到了要動手的地步。之前一個月的拍攝中，也有人有自己的想法，都和李謙說了，和周星池一樣，區彆隻是周星池咖位大，大到了和李謙差不多層次。有爭議可以討論，況且喜劇是周星池擅長的，也可以取取經，學習學習。況且，周星池也說對了一點，首尾呼應，是很多電影常用的一個手法，遠一點的有50多年前的影史最佳西部片《搜索者》，最近的像《讓子彈飛》，還有周星池自己的《少林足球》。《楚門的世界》也是如此，開頭和結尾的同一句台詞，足以稱得上經典。但是，首尾呼應沒錯，可怎麼呼應，以什麼角度，那李謙就不讚同了。可能要說的話有點多，李謙端起杯子提前喝了口水。放下水杯，李謙才笑道，“周導說的沒錯，楚門離開了這個虛假的世界，回歸真實，這個場景就是首尾呼應，在很多電影都這麼用，往往開頭帶著疑問、氣憤、忐忑看完，結尾帶著遺憾、滿足、疑惑重溫。就像經典諜戰電影《諜影重重》裡一樣，開頭伯恩漂在海裡，第三部的結尾同樣是漂在海裡，同一個場景，前者充滿著疑問和絕望，後者卻有著充滿希望的未來，從某種情緒、狀態，過渡到另一種情緒和狀態。”竟然讚同了周星池的話，讓眾人有些詫異。就連周星池都有點意外，這麼容易就讚同了他的方案？李謙轉而又道，“不過，雖然楚門將要從虛假走向真實，但是自始至終，楚門都沒有變，他還是那個熱情、開朗、愛笑的楚門，不論環境如何，他依然是那個真實的楚門。”這場戲在李謙的設定裡，不像周星池所說，要荒誕，連臉上的笑容和陽光都是諷刺，諷刺這個虛假的世界，諷刺接下來長達一個多小時的劇情。隻是一臉陽光地大笑和鄰居打招呼，相比結尾的時候，隻不過笑的更燦爛了一點，更單純了一點，不會過分誇張，更不會諷刺。周星池卻道，“可是，之前的楚門是不完全的，三十年的時間裡，無數巧合和事故，其實楚門早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隻是他沒有勇氣打破生來就接受的一切，於是自欺欺人地活下去，用每天早上一句早午晚都安來掩蓋、諷刺以及發泄。直到最後，他從軟弱變得更堅定，從膽小變得強大，褪去這些在虛假環境中產生的負麵情緒，所以我覺得開頭荒誕的表演更加合適一點。”“之前的楚門也是楚門，不是什麼不完全的楚門，那些缺點也是真實的楚門的性格。”李謙搖搖頭。“不對，那不是真實的楚門。”周星池打斷了李謙。李謙也不以為意，笑笑道，“打個比方，我等下去餐廳吃飯，結果廚師做出來的菜特彆難吃，餐廳老板還拽得很，說我品味差，結果我立馬就火了，叫上百個人把他的店砸了，打斷了老板三條腿。這個衝動、易怒，脾氣暴躁的我跟我本人不一樣，我是個很隨和的人，但是那個狀態也是真實的，和楚門一樣，是在特定情況下發生的。”話糙理不糙，這個奇葩的比喻讓周星池默然無語。“其實，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時期，我相信周導你也有過電影中那個笑聲能把天花板震倒的時期，以現在的你來看，難道能說那是不完全的、虛假的你嗎？”李謙接著道。周星池暗暗歎了口氣，其實他還是他自己，而是環境和其他人變了，自己也就跟著變了。如果還有當年的人和事，自己會不會還是當年的自己？搖搖頭，把這不切實際地想法暫時放下。周星池依然堅持的自己的想法，“前麵必要的誇張和荒誕也是表達對當前楚門處境的諷刺，如果這個鏡頭表現出來的太平了，那就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了。”李謙笑了，反問道，“就剛才朝哥那段表演，周導看了是什麼感覺？”“雖然還不到位，不過這個鏡頭本身就有很諷刺的意味。”周星池說道。“那不就對了，剛才朝哥和平常我們出門和鄰居打招呼差不多，沒有太誇張、也沒有多荒誕，你看完不也覺得諷刺嗎？”“可這是我看完了劇本，對電影了解之後，再來看的時候的感覺。”“對啊，那觀眾看完電影反過來回憶起開頭這一幕，即便楚門的笑容不過荒誕，沒有諷刺，他們也會覺得諷刺。”“......”周星池又愣住了。李謙接著道，“《楚門的世界》本身就是一個荒誕、諷刺的故事，所以不需要角色去刻意把荒誕、諷刺表現出來，要不然反而是畫蛇添足了。因為看完電影之後觀眾自然會發現，哪怕再正常不過的表演，在整個故事中，也會變得無比荒唐。這就跟喜劇一樣，本身就是一個搞笑的故事，一本正經的表演照樣好笑，而故事本身不好笑的話，那就必須要演員通過誇張的台詞、肢體語言來讓這個本身不太好笑的故事，變得好笑。”“搞笑的故事，一本正經的表演也照樣好笑，不好笑的故事，更需要演員的台詞和肢體語言來讓它變得好笑？”周星池反複咀嚼著這句話，過了幾秒鐘才豁然笑道，“李導的風格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樸實無華。”其實，出演製片人這個角色，除了真的喜歡這個故事之外，對李謙的好奇也是一部分。每個成名導演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格，李謙自然也有，不過這個風格沒有多特彆，但是又非常特彆。除了《生死頻率》之外，全都是一個極具創意的故事，配上平鋪直敘的敘事。從專業技術上說，用平平無奇四個字來形容都毫不為過。偏偏，就是這種風格，卻能夠一次又一次的大賣，深受觀眾歡迎。現在算是明白了，用最平常不過的敘述方式，是因為這個故事本身就足夠好，不需要去炫技，而不是李謙沒有這個能力。這一天看下來，李謙對每一個鏡頭的想法都極其細致，不管是機位還是演員表演。甚至在拍戲的時候，李謙都想好了剪輯出來的效果，在電影中和前後戲份的關聯度，以及對整體的作用和意義。這種細致的掌控力，用完美都不足以形容，簡直到了一種堪稱變態的程度。一個足夠動人的故事，平鋪直敘的敘事風格，簡化到每一個鏡頭的細節把控，這應該就是李謙的導演風格了。按李謙的風格，這個鏡頭也確實沒有什麼好爭議的，周星池也就沒有了異議，心裡還是很佩服的。原本眾人想象中的一番群槍舌戰並沒有發生，隻是各自討論了一下各自的看法而已，讓一些想看熱鬨的人失望了。不過，更多的人是鬆了口氣，大家都混口飯吃，彆搞出什麼幺蛾子就好。李謙也沒想到三言兩語周星池就放棄了自己的想法，看來也不是那麼不好相處的人。那就接著繼續拍攝吧，這個鏡頭周星池也下場指導了一下鄧朝的笑容。喜劇確實是最需要天分的類型，對於該怎麼表演，李謙確實不如周星池。這場戲，要那種發自內心地笑，要真誠，有感染力，笑的陽光燦爛，而不是那種搞怪的笑容。李謙知道需要什麼效果，但是具體要怎麼演出來，那就是個難題了，他又不是表演係的老師。現在，有了周星池，這就好辦多了，這是他的拿手好戲。磨了兩個多小時，鄧朝臉都快笑抽了，才把這個鏡頭拍好。李謙看鄧朝不斷地拍著自己的臉，不由地問道，“怎麼樣朝哥，還行吧。”“沒事，就是臉好像有點僵住了。”鄧朝搖搖頭，左右開弓揉著兩遍臉頰。周星池建議道，“改一下計劃吧，下一場楚門把老婆鎖在車裡的戲份，楚門已經意識到了什麼，需要笑的有些癲狂。”“也行。”李謙點點頭。那就先回室內，拍晚上計劃的戲份，楚門開車帶著老婆離開，中途被警察送回來的戲份。“都準備一下，王歐你待會有個插播的廣告，不需要那麼自然，稍微刻意一點都行。”叮囑了一句，半個小時之後，回到室內繼續拍攝。“第51場，一鏡一次！”“開始！”逃離計劃無果，鄧朝被警察送了回來，坐在餐廳的椅子上，有些沉悶。而王歐靠在開放式廚房的吧台上，居高臨下看著他，“你知不知道我們這次給警察造成多大的麻煩，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任性了。”鄧朝麵對指責沒有反駁，呆呆地轉過頭來問她，“你為什麼想和我生孩子？你根本受不了我。”王歐微微一呆，緊接著臉上立馬浮現了職業化的笑容，“怎麼會呢，你想什麼呢，我是你老婆！”強調了一句，是他老婆。說完，王歐轉過頭去，剛剛突然出現的笑容，這時也驟然消失，麵無表情。從吧台上拿了一盒包裝精美的雀巢咖啡，轉過身來，剛才的笑容又突然回來了。她左手端著盒子底部，右手扶著右上角，姿勢比絕大部分導購都要標準。臉上依然是職業化的笑容，“你現在情緒不太好，要不然來一杯咖啡，雀巢咖啡，選品質，選雀巢，香醇體驗，隨時擁有，每個時刻，都有雀巢與你相伴。”鏡頭拉近，給了她和手上的包裝盒一個特寫。這番話是對著攝影機正前方，而不是對著鄧朝說的，讓鄧朝莫名其妙，左右看了看，眼神裡有些驚懼，“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在跟誰說話？”鄧朝大聲喊道。王歐卻視若無睹，依舊保持那個姿勢、方向，以及微笑，“雀巢咖啡新品上市，我已經試過了，非常好喝。”鄧朝站了起來，向她走過去，“你到底跟誰說話，這裡還有誰？”麵對變了臉色的鄧朝，王歐不斷後退。鄧朝步步緊逼，大吼一句，“到底怎麼回事！”王歐已經有些驚慌了，笑的越來越勉強，“楚門...楚門你精神不好，要不去休息吧。”鄧朝開始笑了，笑的有些癲狂，不過卻不再大吼了，指著她道，“你也有份吧？”王歐已經被逼到角落了，手在桌子上摸索著，拿起一把多功能水果刀，一臉驚恐地看著鄧朝，“楚門你嚇到我了！”“哢，停一下！”李謙喊了停，這個鏡頭細微的情緒變化多，兩人的節奏都沒掌握好。不過也沒有去指導什麼，要怎麼演他們倆都明白。不是知道該怎麼演，就能演出來的，需要多拍多練多磨，找到狀態自然就好了。“李導，你這些廣告都是在劇情的關鍵點，甚至還能推動退清，恰到好處，是怎麼想出來的？”周星池在旁邊好奇地問。自從看了劇本，對於大量插播廣播，周星池就不奇怪了。不過這些廣告還不是單純地生硬插入進去，完美地融入劇情中，推動劇情。就比如這裡，楚門開車帶老婆離開，導演組提前設好了路障，說島上一個小火山要爆發了。但是，消防警察和他們打招呼的時候，卻熟練地喊出了楚門的名字，一點都不陌生，就跟老朋友打招呼那樣。這就加深了楚門的懷疑，下車逃跑，被警察抓住送了回來。到這裡，隻是懷疑外人，但是這個時候，妻子突然開始自言自語誇雀巢咖啡好喝。看起來是說給他聽的，但是眼睛自始至終沒有看他，就引來了楚門的懷疑。而且，後麵拿刀自衛的時候，還對著空氣喊了一句“快想辦法啊”，這直接導致了楚門對妻子的不信任。一開始懷疑有人監視，後來懷疑周圍的人，現在懷疑家人，一部一部地推進，而這裡的關鍵就是那盒雀巢咖啡。李謙笑笑，“雖然必須要有廣告，但是我一開始就想辦法把廣告切入道劇情裡麵，最好不要有和劇情無關的廣告，那樣也會影響觀影感受嘛，不能對不起觀眾。”“李導不愧是拍觀眾喜歡的電影的導演。”周星池點點頭，又道，“我能不能冒昧地問一句，這場戲的廣告費是什麼價位?”“這沒什麼不能還說的，收了雀巢1500萬。”這場戲比較重要，而且出鏡時間也多點，比華萊士和永和豆漿高點。咖啡也是一個廣泛的消費品，不像之前修剪草坪的割草機，國內用得著這個的家庭太少了，誰家裡有草坪啊，李謙也懶得去找品牌談。“1500萬？”饒是身家十多億的周星池也忍不住瞳孔一縮，出鏡幾秒鐘的一條廣告，就值1500萬。這麼下來，整部電影的廣告費恐怕是一個天大的數字。一直呆在香江，不常來內地，沒想到李謙的商業價值竟然達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和《我不是藥神》的16億票房意義都差不多而來。李謙笑道，“1500萬並不多，已經是良心價了，電影上映後這些鏡頭肯定會被觀眾反複討論的，觀影人次幾千萬，熱度高，比央視廣告效果也差不了了。”還真不是李謙吹，打廣告他是專業的，這個廣告可比一般植入強多了，電影上映後的討論肯定是不少的，如果提前知道效果，2000萬都絕對值。周星池還能說什麼，隻能佩服了，作為一個商人，這麼恐怖的商業價值，1500萬請程龍代言都足夠了。閒聊之後，繼續拍攝。這個鏡頭拍完，拍了場算是搏鬥的戲份，接著王歐逃到門口被鄧朝抓住了，而這時候張偉適時地出現了，拿著一打啤酒來找鄧朝喝酒。救星來了，王歐一把撲在了張偉懷裡，哭了起來，“救命啊，他這個樣子還叫我怎麼繼續！”邊哭邊說著，不著痕跡地再次瞥了一眼鏡頭，嫉妒委屈地哭喊道，“他一點都不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