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烏雲壓境。翻滾的雲團宛如潮洪, 快要將這座城市侵吞。正趕上晚高峰,高樓大廈下車水馬龍擁堵匆忙,沈屹西車混在車流裡,往那片灰色前行。從上車後沈屹西也沒問她要去哪兒,開著自己的車。路無坷也沒問他是要去哪裡,一點兒都不操心地跟著他走。這趟雨來勢一看就不小,鐵定是場狂風暴雨。沒一會兒豆大的雨滴便砸得車頂劈裡啪啦響, 車裡沒開音樂,似乎滿世界隻剩下雨聲。中途遇到一個紅燈, 中控台那兒扔了盒潤喉糖,沈屹西抓在指尖拋著玩。路無坷認出來了, 這是那次回來在樓下藥店遇到, 他從貨架上隨手拿的那盒潤喉糖。“為什麼不吃?”她問。沈屹西當然知道她在問什麼,潤喉糖扔回了中控台:“沒惦記上就沒吃。”路無坷便沒說什麼了,轉頭看向了窗外。沈屹西身上明顯還壓著火氣, 聲嗓沒了那一貫的懶散。“路無坷, 去那兒乾嘛了。”路無坷知道這話就算不回答他也知道她去做什麼了,而她也沒想過瞞著沈屹西,就像她沒放下過那些過往舊怨一樣, 都會坦誠告訴沈屹西。她對著車窗上那不斷往下落的雨水眨巴了下眼睛, 而後轉回了頭。“去看醫生。”“哪兒方麵的?”“心理醫生。”“為什麼?”兩人來往兩三句幾乎沒有停頓,沈屹西像要把她逼到心裡那塊地方的角落。這是他們兩個都不太愛提及的話題, 從回來到現在, 僅有的一次提及也是在床上。在床上拿出來說的東西都不是真的在談, 而是在發泄。當年兩個人分手,誰都沒說分手理由,卻誰都心知肚明。他們不是因為不愛了,厭倦了,激情淡了。而是一個初中的小女孩兒,在自己差點命喪黃泉的同時目擊自己母親被撞飛了二十米遠肉.體分崩離析的陰影。過馬路差點被車撞到都可能留下陰影,更彆說雙眼被爆炸開的血紅映紅。路無坷性子是硬氣,但不代表她冷血無情。那個時候她沒有朋友,奶奶和媽媽幾乎是她世界裡僅有的兩個人。她過不去這道坎,沈屹西也是知道的。但沈屹西沒直白地說出來,在等她自己說,然後就是在這氣氛緊繃的那一刻路無坷的手機響了。鈴聲單調又突兀,話被打斷,路無坷把手機從包裡拿了出來。手機打來的是個陌生號碼,地點是瀾江,路無坷順手接聽了電話。結果她還沒來得及吱聲,聽筒那頭便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尖吼。恐懼的,掙紮的。路無坷卻沒因為這陣恐怖滲人的尖叫把手機從耳邊拿開,。那頭響過一陣雜音,應該是在傳手機,很快手機被一個人接到了手裡,說話聲從聽筒那邊傳來:“路小姐是吧?”路無坷沒問對方是誰,而是問:“什麼事?”沈屹西一條胳膊搭在方向盤上,指尖懶散垂下,眼風掃向她那邊。路無坷手機那頭的人說話都是帶刺兒的:“看來很聰明,都不用我自我介紹了。”男人停下了話頭,喊了他底下的人一嗓子,這高人一等的語氣一聽就是在指使人做什麼。一秒後,那頭剛安靜下來的刺耳嘶吼聲又叫了起來。“聽到了吧,”這男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乾巴巴的,“你爸藏得不是很好,我們這還沒找夠二十四個小時,他人就讓我們給找著了,可惜啊。”“你們要做什麼?”路無坷問。“要做什麼?”男人跟聽到什麼笑話似的,“還能做什麼,砍手指啊,一千一個手指,手指頭不夠砍了砍腳趾頭,腳趾頭再不夠就直接砍手了。聽你爸叫得這麼淒慘,你看你爸這麼受折磨舍得嗎?不可憐可憐他一下幫他還下債?”路無坷卻答非所問:“所以現在你們拿他怎麼樣了?路智遠身體還齊全?”原本正準備去摸煙的沈屹西聽到這句話意外了一小下,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去拿煙的手收了回來,拿過那盒潤喉糖拆了扔了顆潤喉糖進嘴。他知道路無坷那頭是什麼事,但也不打斷她。路無坷手機那頭瘦成猴的那個男子開了口:“那真是有點不好意思,路智遠這人吧有點兒不會看臉色,剛已經被砍掉一根手指頭了。”“你不問我還忘了跟你說,一根手指頭一千,那堆債裡你可以少還一千了。”路無坷握著手機,臉上情緒分明沒有絲毫起伏:“這筆錢我幫他還,要上哪兒去還?”那男的就知道高利貸這招苦肉計用在那些咬死不幫忙還錢的家人身上屢試不爽,言語間竟然還有些自豪在。“電話掛了我往你手機上發個地址,你帶錢過來。”路無坷沒有任何停頓,說行。那邊的人一聽著有錢可以拿了動作利索得很,電話一掛地址很快就發了過來。綠燈正好亮了,沈屹西起車,跟在前麵車的車屁股後麵慢慢往前滑。他也沒開口乾擾她,就聽著她想做什麼。果然他猜得八.九不離十,路無坷掛完電話看了眼地址後很無情地撥了另一個電話出去。她報警了。沈屹西莫名覺得好笑。這麼多年過去了,路無坷這性子是一點兒都沒變。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細雨沒久晴,大雨無久落,下在瀾江這場大雨來得匆忙走得潦草,沒一會兒天上便不掉雨了。傍晚華燈初上,整座城市被籠罩在一層朦朧水霧中。ria車隊基地燈火通明,基地很大,一眼望去荒蕪空蕩,裡頭一大片的空地。一個頭發糟亂看起來很寒磣的男子在門口徘徊來徘徊去,路燈在他臉上一會兒明一會兒暗。保安亭裡那保安很早就注意到這人了,但沒見著人過來問話也就一直放著人沒管。半個小時後,那保安吱了聲,從窗口探身出去吆喝了一句:“喂,外麵的,有什麼事兒?”那男子看見他招手後還左望一下右看一眼,沒瞧著其他人後才問:“嘿,叫我呢?”“不叫你叫誰,那兒除了你還有第二個人?”那男子便貓著腰,抱著手夾在咯吱窩下過去了,擋住了自己那斷掉的一截手指。保安瞧著這人奇奇怪怪的,卻也一時說不上哪兒不對勁,便多留了個心眼:“我在這裡頭瞧你在這兒站上好半天了,乾嘛呢,是有什麼事兒?”男子雖然一身邋遢,卻不是個自卑膽小的,一開口就知道是個跟誰都能自來熟的那種:“這不今天倒黴攤上事兒了,一身弄成這樣不好意思來找人。”“你是來找人的?找什麼人?”“就這什麼阿誒車隊裡頭的人,姓沈的,好像還有個頭銜什麼的。”他這麼一說保安就知道是誰了:“你是說這裡麵的沈教練?”“對對對,就這個。”“他不在,”保安打量了一下他,又問,“你找這車隊教練做什麼?”男子也是敢說:“他這不和我女兒好上了,我有個事兒想跟他談談。”這在保安那兒聽來就跟胡扯差不多,人好好一首都公子哥,找什麼門當戶對的沒有,找這種一看連吃飽飯都成問題的。到這兒他已經對這男子放下戒心了:“得了吧。”“嘖,我說真的。”“行行行,你說真就真,”保安這邊有電話進來了,也懶得跟他扯皮了,“要真有事兒跟他談談,那你給他打個電話說說不就得了。”“這關乎女兒婚姻的事兒哪兒能電話裡頭說,就得當麵說,”他還說得有理有據的,“我這也沒帶手機,想著自己過來找他,沒想到他不在這兒,他現在是去哪兒了,我自己過去找他就不麻煩他自己跑一趟了,讓人過來這都得多麻煩。”保安說:“那這教練去哪兒也不會跟我們彙報,我們也不知道人不在車隊去的哪兒。”“那他有沒有常去的地方,我自己找找去,行吧?”保安被他煩得不行了,接起電話擺擺手:“就那什麼酒吧,他開的,我也忘記叫什麼名兒了,你自己去陳芳街看看。”路無坷被沈屹西帶去吃了個飯,然後一起去了酒吧。沈屹西剛從大門進去員工就著急忙慌地跑上來跟他求救,遇上了點兒棘手的事兒,沈屹西前去解決了。路無坷找了張桌坐下了,很快服務生拿著酒水單過來了。路無坷雖然不會喝酒,但以前好歹在酒吧乾過一段時間,她點了個酒精度數比較低的,然後就坐在那兒等著。彩燈流轉,晃過情緒各異的臉。路無坷這才剛點完酒,結果一兩分鐘後那服務生就又回來了,女人臉上帶著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把手裡那杯果汁放在了桌上。“不好意思小姐,我們老板說隻能給您這桌上果汁。”路無坷:“……”她朝吧台那兒看,沒見著沈屹西人,問:“你們老板呢?”“正忙著呢,”這服務生也是個有眼力見的,“要不我帶您過去?”路無坷又一陣無語,在忙還不忘管她。她視線收了回來:“不用了。”“那行,”女人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我先去忙了,請您慢用。”沈屹西忙完從後麵出來的時候那桌的人哪兒還有個影子,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人去哪兒了,揣上鑰匙就出門了。這條街上可不止他這家酒吧,他開車順著街道開下去,果然在一家酒吧門口逮到了那個背影。這小短腿走得還挺快。他油門一踩,車從她身旁疾速而過,車頭一拐一陣刺耳的輪胎刮地聲響起。車橫著刹停在她麵前,擋住了她的去路。路無坷停住了腳。沈屹西也沒從車上下來,落了車窗,一邊胳膊搭在上頭,看她:“不會喝酒心裡有沒有點兒數,非得喝酒是吧?”路無坷臉上儼然一點兒生氣的情緒都沒有,說得理直氣壯的。“有你撿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