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屹西家在一片彆墅區。這地兒什麼都好, 就是離學校太遠。路無坷懷疑沈屹西是故意的。挑個離學校這麼遠的地兒,出租車師傅一旦嫌遠就不給繞回去。她今天可能運氣不太好,真就碰上這種情況了。師傅給送到臨江禦府後就讓她也一起下車了, 說是四點還有個客人跟他約了車, 現在送她去瀾江大學再趕過去接人時間太緊。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還是嫌不劃算隨便扯的理由。她隻能從車上下來。現在淩晨兩三點,附近安靜得連個人影都沒有, 隻有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不知名蟲叫。沈屹西插兜往自己家走, 走了兩三步發現身後的人沒跟上來,站住腳轉身。路無坷微皺著眉, 手裡捏著手機不知道在搗鼓什麼。沈屹西卻一下子猜出了她在做什麼,提醒了她一句:“這個點附近不可能叫得到車,真不進來?”路無坷按著手機的手停頓了一下,又低眸搗鼓自己的去了:“不去。”沈屹西點點頭, 跟不放心上似的:“行。”說完轉身進屋去了。路無坷沒管他。這附近真跟他說的那樣,一輛車都找不著,乾站了十幾分鐘後她終於正眼瞧了沈屹西家一眼。複式彆墅,占地麵積很大,風格大膽又不缺創意。這人連住的地方都很狂。二樓延伸了個看台出來,大片的落地玻璃,裡頭亮著燈, 應該是沈屹西上去了。這就是蒸蒸日上的權勢家庭抽出來的枝長出來的葉。路無坷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才挪開了目光。……沈屹西衝了個澡後從浴室出來。床上手機老爸發了條短信過來,他走過去撈起來看了眼。無非就是這次又給他惹事兒了, 扣了他這個月的生活費,教訓的話倒是沒說。卻不知道他這兒子翅膀早硬了,這些手段早對他不好使了。他退出給齊思銘去了個電話,往窗邊走去。齊思銘他們幾個多多少少受了點傷,還在醫院那邊處理,打過去沒多久齊思銘那邊就接聽了。“怎麼樣了?”沈屹西在電話裡頭問。齊思銘聽起來乾了一架精神還不錯:“沒什麼事兒,就後背被劃拉了一道縫了幾針,方宏燁他們身上也都小傷。”他們這些人喝個酒都拉幫結派的,今晚那會兒打架倒是派上用場了。沈屹西嗯了聲:“謝了,改天請你們喝酒。”“這說的什麼話啊,”齊思銘說,“為了兄弟兩肋插刀這有什麼,不過酒還是要請的。”沈屹西從旁邊桌上摸了盒煙過來,抽了條塞進嘴裡,漫不經心應道:“請,少不了你的。”又說:“行了,這邊還有點事兒,先掛了。”齊思銘隔著個電話都能嗅到不太尋常的八卦,他語氣賤兮兮的:“屹哥,你是不是把人奶茶妹帶家裡頭去了?這是打算今晚乾點兒什麼?”沈屹西慢條斯理抽了口煙,笑:“滾,給你能的,怎麼不去做狗鼻子?”齊思銘在那頭笑了幾聲,又說:“今晚我們走那會兒還聽她跟人在打聽你。”沈屹西瞥了眼在底下蹲著的那個身影,隨口問了句:“什麼?”“她在問今晚來酒吧的是哪個派出所。”沈屹西沒說話。齊思銘說:“我就猜她肯定找你去了,果然沒猜錯。”看著樓下那個站起來似乎要走了的身影,沈屹西終於慢悠悠開口:“行了,先掛了。”說完也不等齊思銘回應掛了電話。他手機塞進兜裡往樓下走,路過衣帽間的時候住了腳。沈屹西往裡瞧了一眼,索性走進去順了件外套。到樓下人已經跑沒影了,他四下打量了眼,沒見著個人影,估計往剛過來的方向走回去了。寧願走回去也不上他家,這脾氣是真半分氣不得。沈屹西去車庫取了車,沿路往小區門口開,不多會兒就找到了那個身影。路無坷沿著路邊一直往下走,沈屹西在她後頭鳴了鳴喇叭。她無動於衷,很明顯知道是他。不管他在後麵怎麼按喇叭,她都不回頭。沈屹西一邊胳膊懶懶搭車窗上,往前開了過去。很快車跟她並行,他慢慢地開著:“上車。”路無坷終於賞了個眼:“不上。”說完收回視線,又往前走。沈屹西瞧著她這樣兒也沒再說什麼,一腳油門踩了出去。黑色超跑從她身邊呼嘯而過。路無坷跟沒看到似的,一直往前走。沈屹西開出沒多遠,不緊不慢地打了半圈方向盤,車橫在了路中央。車前還有地方可以過去,路無坷想往那兒走。沈屹西往前開了點兒擋住了她的路。路無坷往哪兒走他就往哪兒開,也不說話,好像今天就打定了主意要堵她路。路無坷終於叫了他名字:“沈屹西。”這還是他聽她第一次叫他名字,沈屹西有些意外,側頭去看她:“什麼?”路無坷說:“讓我過去。”沈屹西沒讓:“你以為去外頭就能打著車了?”路無坷說:“指不定就遇到好人了。”“然後載你一程?”沈屹西接過了她的話。路無坷無言。沈屹西說:“你一女孩兒,現在出去願意讓你搭順風車的九成都不是好人,你信不信?”路無坷當然知道,說那話也就為了氣他,不會傻到真去外麵隨便攔一輛私家車就上車。沈屹西說那話明顯聽著不是很愉快,難得沒吊兒郎當的。“上車,”他看著她,“送你回學校。”路無坷不動,沈屹西鳴了鳴喇叭。僵持半晌,她還是往車後座走了過去,卻發現車門打不開。沈屹西坐在駕駛座裡,頭都沒回,說:“去副駕。”路無坷猶豫了幾秒,才繞過車後去了副駕駛。超跑底盤低,平穩地疾速在公路上,烏黑的山連綿不絕往後倒退。路無坷不是沒見過沈屹西開車,以前就在校門遇見過一次,她不僅記得,她還記得這輛和上次的不是同一輛。可能熬了一天沈屹西也有點疲,沒怎麼說話,就那樣鬆鬆地把控著方向盤開車。路無坷自然也不會主動跟他搭話。一路無言。到宿舍樓下後,路無坷跟沈屹西說了聲謝謝,就要去推門下車。沈屹西開了口:“在車上待著,門禁過了再上去。”路無坷一愣。學生宿舍有門禁,淩晨三四點回來算是嚴重晚歸,給抓到了學校會直接處分和通報批評。路無坷就算回來了也上不去。沈屹西明明是知道這事兒的,把自己留他那兒住一晚是最好的,但因為她不願意,他後麵便一句都沒提過,反倒陪她來這兒底下乾等著。路無坷說:“不用,我去下麵等就行。”車門卻被沈屹西落了鎖,他拿了手機玩遊戲,眼都不抬:“坐著。”路無坷發現今晚的沈屹西有點不一樣。具體不一樣應該是從她不願意上他車那會兒開始。生氣了?但也不像。路無坷看了眼時間,四點多,再過一兩個小時宿舍門就開了。她沒玩手機,就在那兒乾坐著。沈屹西沒和她搭話,玩自己的,也沒吵她,手機開的靜音,車裡比外頭的夜色還安靜。路無坷整夜沒合眼,眼下一安靜下來沒一會兒就犯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再睜眼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有的早起的同學已經陸陸續續從宿舍裡出來。沈屹西沒在車上。路無坷起身才發現自己身上搭了件外套,上麵帶著淡淡的煙草味。沈屹西的。人沒在車上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剛這麼想主駕那邊的門就被打開了,一陣風從外麵吹進來,裹著煙味往她臉上撲。沈屹西去拿煙的時候才發現她醒了,身上還蓋著他的衣服。“醒了?”女生剛醒來眼裡潤了層薄水,有點朦朧,像清晨森林裡沾了一身露水的小鹿。她看著他似乎還沒回過神來。沈屹西挪開了眼,從煙盒裡敲了半根煙出來,湊到唇邊叼進嘴裡,又把煙盒扔回中控台。“剛下去抽了根煙。”路無坷仿佛這刻才回過神來,也轉開了視線:“哦。”沈屹西抄上打火機下了車:“走的話把門關上就行。”路無坷在他關門的前一秒跟他道了聲謝。沈屹西說:“就睡車裡,沒什麼好謝的。”說完關上了車門。路無坷沒在車上坐多久,幾乎是在沈屹西前腳下了車她後腳就跟著下來了。一抬頭就看見了和沈屹西一起在樹底下抽煙的齊思銘。這些人跟不用睡覺似的,熬了個通宵身上還帶著傷,到現在還生龍活虎的。齊思銘也看見她了,這個自來熟的還跟她招了招手。沈屹西也朝這邊看了眼。路無坷關上了車門,往宿舍裡走。那邊的齊思銘瞧著她這背影,嘖嘖感歎了幾聲:“屹哥,你這回是碰釘子上了啊。”沈屹西也不知道有沒有在看路無坷,慢悠悠吐了口煙霧,沒說什麼。齊思銘說:“我還以為你昨晚都把人帶家裡去了,至少得……”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沈屹西掃過來的眼風給製止了。“行行行,我不說了。”不過齊思銘是真覺得邪乎,他總覺得沈屹西對路無坷感覺應該是跟以往任何一個跟在他身邊的女孩兒都不同的。把欺負她的人揍進派出所就不說了,在這兒待了這麼久居然隻為了讓她睡個覺。哪回兒見他這麼上心過。沒有。他看了眼沈屹西。真他媽邪乎。路無坷回到宿舍正好碰上收拾了行李準備離開的蔣青。蔣青行李應該是早收好的,這麼早離開估計就是不想和她碰上麵,卻沒想她這麼早就回來了。兩人一開門打了個照麵,蔣青先愣了。路無坷昨晚一夜沒回來,阿釋就算收到她報平安的短信還是整宿沒睡好,這會兒沒睡得多踏實,聽見個開門聲立馬從床上探出頭來看了。她一見到路無坷整個人都清醒了,立馬從床上坐了起來。“我去,路無坷你還知道回來啊。”但現在她顧不上跟路無坷算賬了,因為眼下有個鬨著要搬出宿舍的。她從床上爬下來跟路無坷說:“你勸勸蔣青,從昨晚她就說要搬出宿舍,我怎麼勸都沒用,於熙兒又不勸她。”路無坷視線淡淡地看著蔣青。蔣青被她盯得無所適從。路無坷忽然問了她一句:“跟人說了我打工地點的人是你,對嗎?”蔣青握著行李箱的手微微顫抖,沒吭聲。阿釋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路無坷和蔣青之間的氣氛不太對勁。她們這動靜人想不被吵醒都難,昨晚在宿舍過夜的於熙兒這會兒也醒了。那天蔣青在宿舍裡跟路無坷提起酒吧的時候於熙兒也在,所以昨晚得知路無坷在酒吧出事之後,她就知道這事兒和蔣青脫不了乾係。這也是為什麼昨晚她沒有勸蔣青留下來的原因。她從床上下來,把阿釋給一起拉出去了:“她們的事兒讓她們自己解決。”出去後還幫她們關上了門。蔣青從剛才到現在還是一直沒吭聲,微垂著頭。路無坷問:“為什麼告訴他們我打工的地方?”蔣青微張嘴,也不知道是難以啟齒還是有什麼苦衷,半晌隻顫著聲說了句:“對不起。”路無坷這人平時在外人看來好像什麼都不在意,實際上最受不得人欺負的人就是她。其實從那天蔣青越界問她要不要把酒吧工作辭了的時候,她就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隻不過沒想到是因為這事兒。蔣青說了對不起之後路無坷沒再說話,但也沒有讓她出去的意思。蔣青也知道自己今天不解釋清楚了走不了。她安安靜靜的,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路無坷很有耐心地等著。她們兩個都不算話多的人,而像她們這樣的人對峙最容易陷入拉鋸戰。一個不說話,另一個也不開口逼問。一分一秒變得格外漫長。蔣青一直低著頭,像是給自己建造了個堅硬的外殼。她用這種消極麻木的態度對抗著這個世界。說不清為什麼,有那麼一刻路無坷竟然感受到了蔣青身上一絲瀕臨崩潰的絕望。不是通過言語,也不是通過肢體動作。像是某種熟悉的感覺飄在了空氣裡,而曾經擁有過這種感覺的她身體裡有了共鳴。路無坷指尖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裡。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蔣青終於嘶啞著嗓子開了口。明明沒有哽咽,沒有痛哭,嗓子卻啞得像是揉碎了千百種苦在裡頭。“我不僅知道他們要去酒吧找你,我還知道他們給你那杯酒裡下了東西。”人永遠無法想象人能惡毒到什麼程度。他們總有千百種方法讓人大開眼界。如果她昨晚把那杯酒喝下去了,後果如何不用想。隻因為嫉妒。路無坷脊背一陣發涼。蔣青抬頭看向了她:“路無坷,你以為是我想把你賣了嗎?”她像是瘋了,又像是終於在這個偽裝的世界裡清醒,笑了。“還真的是我願意的,路無坷,你叫什麼,你什麼學院,你在哪兒上班,都是我跟他們說的。”路無坷沒有發怒,目光靜靜地看著她:“為什麼?”“為什麼?”蔣青反問了自己。她像是想不起來了,又像是在拚命壓製著想說下去的念頭。在勇氣快被時間燃儘的最後一刻,她終於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因為很痛啊。”“路無坷,如果不是你不好過的話,就是我了。”她扯下的衣領裡,觸目驚心的一片片紅紫交錯。密密麻麻,淤血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