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得樓後那片小樹林沙沙響。沈屹西弓著腰,倆胳膊搭在窗沿,夾著煙的指尖懶懶垂下。路無坷靠牆站著,從樓上沈屹西那個角度看去隻能看到她小半張側臉。她好像很熟練的樣子,打開煙盒抽了根出來。五指纖細白皙,本是隻捏筆杆的手,此刻卻夾著煙。漂亮的,病態的。沈屹西就那樣瞧著她,往外吹了口煙圈。路無坷拿了打火機出來,把煙點了之後才拿到嘴邊。巴掌大的小臉上小嘴薄唇,水潤潤的紅。她微張唇把煙含住了。明明看起來那麼乖。沈屹西哼笑了聲,把煙送到嘴邊深深抽了一口。說不清為什麼,看著底下那女孩兒,他突然想使點兒壞,又或者是無聊想找點兒樂子逗逗。這麼想他還真就這麼做了。他故意不正經地朝底下咳了一聲。底下那好學生大概是沒想上麵有個人,動作頓了下,而後應聲抬頭。五官清秀乖巧,黑色的眼睛看著他跟隻小鹿似的。怎麼看怎麼純一女的,眼睛裡卻是安靜到極致的冷靜,絲毫沒有一絲被抓包的慌亂。沈屹西意外挑了挑眉。結果人小姑娘下一秒就被嗆到了。她不知道是被他嚇到了還是怎麼的,煙壓根沒吸進去,倒是被嗆了個實打實。聲音細細軟軟的,明顯想把咳嗽壓下去,卻咳得更厲害了,整個耳朵根子都紅透了。沈屹西這個沒良心的,搗完亂也沒個歉疚的意思,笑得肩膀微抖。好學生那張臉一看就不糙,果然沒一會兒眼睛連淚花都咳出來了,眼圈紅紅的。跟他欺負了她似的。沈屹西瞧著她那雙眼睛,嘖了聲。沒等他說什麼,路無坷轉身跑開了。沈屹西看著她背影,低低笑了聲:“操。”他煙掐滅在窗台,也不知道話是對誰說的:“學什麼不好學人抽煙。”許知意看他話是對著窗外講的,一邊看文件,隨口問了他一句:“跟誰說話呢,笑得這麼開心?”沈屹西乾脆起身轉了個身,他背靠窗台上,胳膊往後麵窗沿一搭。他又朝窗外看了一眼,才笑著把目光收了回來:“沒什麼。”又問他:“弄完了沒?”許知意正好把辦公桌上那堆東西整理好,起身撈過掛椅背上的外套:“問得挺是時候。”沈屹西笑了下,起身往外走:“那走唄。”年紀小的時候覺得最帥的就是唱反調,好像什麼都和這個世界對著乾就顯得特立獨行獨一無二。阿釋就是這類人,兩人吃完晚飯閒著沒事去操場散步,阿釋路過小賣部非得在這大冷天的買冰淇淋。學校操場上的單杆雙杆放那兒就是個擺設,全讓女生給占來當沒事站著聊天的地方。路無坷那天回去之後喉嚨痛了兩天。阿釋逼問她怎麼弄的,她說吃火鍋吃的。路無坷這種人想認真撒謊的話基本誰都會被她騙過去。性格偏偏和她長相不同。阿釋兩條胳膊掛單杆上,冰淇淋舉高了拿到眼前,撕著外麵那層紙:“路無坷,你這種穿書裡準是個言情女主角,身體跟水做似的。”路無坷舀了勺雪糕進嘴裡,十分冷漠:“看多了吧你。”“我可是說真的,”阿釋給她科普她的高中事跡,“我們高中那會兒沒點小病小痛學校都不給請假的,有段時間我想逃課,你猜我怎麼著?”路無坷想都沒想,隨口說了個最傻的:“跑大雨下淋雨?”阿釋發出了疑問:“你怎麼知道?”路無坷:“……”阿釋笑嘻嘻的:“是不是很中二?”“你才知道啊。”“是吧,我也覺得,”阿釋恨恨地咬了兩口冰淇淋,被凍得齜牙咧嘴,“不僅中二,還屁用都沒有。”她給路無坷比了三個手指頭:“三個鐘頭誒,我在大雨下淋了三個鐘頭一點屁事兒都沒有,這皮糙肉厚得簡直無孔不入,像你這樣喝個熱水都能燙著嘴的才像個姑娘。”不知道為什麼,路無坷想起前幾天抽個煙還能被嗆到眼睛紅了的自己。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她慢吞吞吃著雪糕:“聽奶奶說過嗎,這是嬌氣,不是什麼好事。”“我跟你說,”阿釋一副跟她說悄悄話的架勢,“男生就喜歡嬌氣的,身材好的,彆看他們平時裝得人模狗樣的,一個個背地裡可喜歡大胸了,還要小鳥依人能撒嬌的。”路無坷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她說話,半晌才問了句:“是嗎?”聲音裡分辨不出情緒。阿釋說:“是啊,我上高中的時候我們班裡一堆男的喜歡範冰冰,都她球粉來的。”說到球粉的時候,阿釋還故意往胸前比了個弧度。路無坷一下子就懂了:“哦。”那時候每分每秒都悠閒得人發懶。連天空掛的那抹夕陽都像快陷入昏昏欲睡。沒什麼營養的漫無天際的聊天都變得有趣了起來。回去的路上路無坷收到了上次那個給她找了個活兒的學姐發來的信息,上麵記著地址,電話和聯係人的名字。阿釋眼尖瞥到了,問她是什麼。路無坷說:“學姐給找的一個工作。”沒等阿釋問,她說:“去酒吧。”“酒吧?”阿釋平時雖然野得不行,就沒有她不能玩的,但這種地方她還真去得不多,想象中酒吧都是電影裡那種烏煙瘴氣打架鬥毆的地方。事實中她也去過,也很巧地遇到了這種電影中的場景。一起喝酒的幾個男的因為兩個公主吵了起來,男人酒一喝上頭連天王老子都不怕,十幾二十出頭的小夥都跟不要命似的,玻璃酒瓶一個個死命往人頭上掄,那會兒在附近的阿釋差點兒被殃及池魚,就一直記著這事兒。她問路無坷:“你真要去酒吧啊?”路無坷手機收了起來:“反正也沒什麼事。”“不是,”阿釋盯著她的臉看,“就你這張臉,男人酒一喝色膽就起了。”“沒那麼誇張。”“我是說真的,”阿釋說,“特彆是你這種長得漂亮的女大學生。”路無坷沒說什麼,任阿釋折騰自己的頭發。阿釋說要染頭發看起來才不好惹,還要畫個很濃很濃的歐式煙熏濃妝。路無坷懶得理她。她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結果隔天一大清早就被阿釋生拉硬拽去了趟理發店。不像阿釋那滿頭紅發,路無坷從來沒染過頭發,一頭原生黑色頭發。理發店老板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一張嘴油嘴滑舌的,把她按在鏡子前的椅子上誇完她臉誇她頭發,說她染啥色兒都好看。阿釋平時看起來比誰都機靈,實際上耳根子軟得不行,被老板娘稍微說兩句就給忽悠了,給路無坷挑了個跟其他差了大幾百的套餐。路無坷一直沒吭聲,聽到這兒跟老板娘要了她手裡的單子,又要了支筆。她當著老板娘的麵十分乾脆利落地劃掉了她剛記上的最貴那個套餐,換了個最劃算的,然後把單子重新還給了老板娘。老板娘其實就是給路無坷一開始的安靜忽悠了,看她就一安靜乖巧的小姑娘覺得不用多費口舌,光顧著從伶牙俐齒的阿釋這裡下手了。這對老板來說無疑到了嘴邊的肉沒了,她本來還想用嘴皮子再磨幾句,但說了一兩句就發現這小姑娘聰明得很,索性見好就收回頭去叫人給路無坷洗頭了。最後還是阿釋給她挑的色,一頭奶奶灰。阿釋說這色兒長得不好看的還染不了,說路無坷染這色準好看,往酒吧裡一站就跟個小太妹似的,哪個男的還敢圖謀不軌。染頭發是項大工程,阿釋癱在沙發裡打遊戲打到手機沒電了路無坷那頭還沒好。她索性搬了張椅子往路無坷旁邊一放跟她聊天。這幾個小時把阿釋給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路無坷頭發一弄完立馬被拽著去找了家店吃飯。吃完讓阿釋回宿舍待著是不可能的,軟磨硬泡說服了路無坷陪她去電玩城玩到了下午四五點。她們坐公交回的學校,公車路過城中村,鄉野老居民樓交錯,阿釋犯困靠在她肩頭睡著了。到站後路無坷推醒阿釋,回到學校正好趕上學校下課時間,整座校園肉眼可見地熱鬨了起來。兩人喝著奶茶慢悠悠逛回宿舍,四五點的校園最是鬆散,夕陽薄薄一層落在教學樓上。學校的教學樓長得大都沒什麼大區彆,十幾年前的風格。路無坷上次見到這種建築的教學樓還是在小學。路過第四教學樓樓下的時候,不知道哪兒有人叫了阿釋一聲。還是膽大包天喊的許婉柔。阿釋隻聽了一耳朵就知道是誰了,臟話成章:“齊思銘這個狗兒子。”她四處張望想看人在哪兒躲著。結果齊思銘倒先吱聲了:“往哪兒看呢,這兒,二樓。”路無坷聽了這話下意識往那邊瞥了眼。教學樓二層,那幾個男生應該是剛下課,靠在走廊外抽煙瞎聊。原本隻是無意識的一個眼神,卻一眼就看到了最中間某個人。那人不管到哪兒都能被人一眼挑出來。沈屹西沒往這邊看,大抵是不感興趣。齊思銘靠在走廊上吊兒郎當的,問阿釋:“去哪兒玩了?”阿釋還記著他仇呢,說:“關你屁事。”齊思銘笑:“靠,小姑娘家家的,脾氣怎麼就這麼爆呢。”兩人一個班的,平時沒少鬥嘴,站這兒都能你來我往說上幾句。路無坷沒催阿釋,喝著自己的奶茶。走廊上中間那人夾著煙跟旁邊人說笑。她倆發色實在惹眼,想不被人注意都難,沈屹西似乎往這邊瞥了一眼,又沒什麼興趣地挪開。結果剛挪開一秒,他夾著煙的手一頓。而後重新看了過來。那頭奶奶灰下赫然一張前幾天剛在許知意那兒見過的臉。路無坷一個不經意抬眸就和他視線對上了。旁邊的人不知道跟他說了句什麼。他沒應,夾著煙送嘴邊狠狠抽了一口,眯眼瞧著她。路無坷率先低下了眼,跟不認識他似的。沈屹西挑了下眉。這時跟阿釋鬥嘴鬥得不可開交的齊思銘也注意到她了,看著人膚白嬌小的,就跟阿釋開玩笑:“把你旁邊那美女給我介紹介紹唄。”阿釋嫌棄他:“去去去,給誰介紹都不給你介紹。”路無坷能感覺到沈屹西還一直看著她,她拽拽阿釋的袖子:“走了。”阿釋這才跟齊思銘道彆:“我們走了啊。”齊思銘:“走唄,明天英語作業記得帶過來借我抄啊。”等人走了,齊思銘越琢磨越覺得那張臉有點兒熟。沒用一會兒就跟腦子裡某張臉對起來了:“操,奶茶妹?”他問沈屹西:“剛那人是奶茶妹我沒看錯吧?”沈屹西不鹹不淡地抽著煙,覷了他一眼:“你不比我更清楚?”齊思銘又想了會兒,嘶了聲:“我還以為她就一好學生,低調又安靜的,沒想到還有這麼一麵啊。”剛說完就聽旁邊的沈屹西笑了聲。他想到了那天含著煙的那張唇。齊思銘不明所以,看他:“怎麼了?”夕陽漸漸被風吹散。沈屹西沒說什麼,把煙碾滅在走廊上,插兜往樓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