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吳雩走出地鐵站,頭上戴了頂黑色的棒球帽,隻露出一段挺拔鼻梁和白皙的下頷。他雙手插在口袋裡,被洶湧奔向燈紅酒綠的人潮一股腦裹著,來到市中心夜總會ktv林立的永利大街,然後低頭輕車熟路地鑽進了一家酒吧後門。叮――擂台上金鈴一響,掌聲、喝彩、口哨瞬間四起,差點掀翻了整個房頂。裁判兼主持人箭步上前,一把拉起勝利者的手高高舉起,亢奮的聲音響徹全場:“――‘紅旋風’再次取得了勝利!這是他的七連勝,七連勝!今晚的挑戰者仍然沒能在這台上留下姓名――!”身披赤紅戰袍的越南裔拳手冷眼睥睨台下,而失敗者隻能捂著流血的耳朵踉蹌爬起來,罵罵咧咧鑽出擂台,很快消失在了興高采烈的觀眾席後。“恭喜為‘紅旋風’下注的支持者!讓我們來看看下一場他的賠率是多少――1:3!下一場紅旋風的賠率是1:3!!藍方賠率1:3.8!!”如此微小的賠率差把觀眾情緒推上了高峰,台下彩光狂閃,歡呼頻起,無數人舉著鈔票爭先恐後投進紅色錢箱中。“‘紅旋風’能否延續他的不敗神話?打敗他的對手是否還沒出生?!”主持人對著麥克風聲嘶力竭:“彆走開!半小時後我們再回來!!”沸騰人聲穿過虛掩的布簾傳到後台,震得人耳鼓發蒙。吳雩脫下短夾克,掛在衣架上,舉手間黑色修身t恤勾勒出了削瘦精悍的肩背線條。“五萬塊,老規矩,前二後三。”酒吧老板把兩疊鈔票往他麵前一拍,那手指胖得大金戒指邊上的肉都擠出來了:“錢箱抽一成打賞抽一半,你要加進來做活莊也行,哎我跟你說這可是特殊待遇啊!彆說兄弟不照顧你!”吳雩低頭脫鞋,神情不為所動:“我不做莊。”“嗨呀――你這個人!”胖老板一臉好心喂了驢肝肺的表情,強行把他肩膀拉近了點,推心置腹道:“我可跟你交底兒了。內越南佬來打了七場,場場不是見血就是骨折,上星期那廣東拳王今兒還躺在icu裡,光醫療費就虧了我這個數……我容易嗎?你說我定個莊我容易嗎?!哪,今兒就全靠你了,廢話我也不多說,賭注再給你加抽一成,晚上兄弟我做東請喝大酒,好好叫倆妞!……”吳雩抓著他的手從自己肩上挪開,拍了拍那白胖的手背:“不用,折現吧。”胖老板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住,眼睜睜見他轉身往更衣室門口走去。“你,你,喂――”胖子嘴角抽了幾秒,陡然瞥見衣架上那洗褪了色的夾克,不由痛心疾首:“你這貪財鬼!賺那麼多錢是打算帶棺材裡去嗎,有今天沒明天的,貪死你得了!”吳雩一手掀起布簾,回頭瞅著他。胖老板:“……”酒吧老板見過很多拳手,這一行刺激、來錢快,吃喝嫖賭醉生夢死的大有人在。很多傑出的拳手打了好幾年,隻剩下滿身傷殘,卻連一分錢都攢不下來。但眼前這個年輕人不同。吳雩的目光既不陰森也沒戾氣,大多數時候都沒什麼殺傷力,甚至可以用散漫來形容。但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說這小哥脾氣好,酒吧老板卻總覺得他眼底深處,有些很沉的東西。“――嗨!你瞧我這張烏鴉嘴!”胖老板作勢往自己圓滾滾的臉上拍了下,“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刮去,童言無忌大風刮去哈!”吳雩一根手指衝他點了點,不遠處擂台下的喧囂堪稱沸騰盈天:“你這生意越做越大了,小心把警察招來。見好就收吧。”胖子:“嗨呀――你跟我比誰更烏鴉嘴是吧,外麵那麼多殺人放火貪汙搶劫的條子查我乾嘛,啊,查我乾嘛,那些條子怎麼可能查得到我……”吳雩沒搭理他,轉身穿過後台,徑直向走廊儘頭的洗手間走去。擂台下角落邊,越南拳手陰沉凶狠的目光緊盯吳雩,直到他走進洗手間,才收回目光,輕蔑地哼了聲。“你給我小心那小子,他是莊家找來的。”他師傅在邊上指揮人給他按摩送水:“我打聽過了,這個人平時不出來,但每當有外地人過來連勝太多,那胖子就會出高價找他來應擂。應該是個硬點子,打聽不出來頭,開這麼低賠率說明莊家對他是有信心的。”“……”越南拳手接過毛巾,順手往台柱上一扔,啪地亮響。“長得好看,繡花枕頭。”他嘲笑道,在師傅不讚成的目光中一躍登上了擂台。叮――!金鐘重重一敲,裁判疾步退開,台下尖利的噓聲跟喝彩轟然響起。越南人一把掀開紅披風扔出去,露出肌肉彪悍誇張的上半身,往手心裡呸呸吐了兩口唾沫,不懷好意地望向自己的對手;而吳雩站在原地,短袖t恤運動短褲,低頭活動了幾下肩膀,幾絲黑發滑下額頭在眼前晃蕩。“上!上!打他!”“上啊紅旋風!乾他娘的!!”……吳雩抬起眼睛,眸光雪亮,刹那間喧囂聲浪退去,周身氣息一凝。“小娘們,”越南人一嗤,閃電般衝了上去!這種地下擂台,唯一規則就是沒有規則。不戴拳套,不戴護具,打頭踢襠,牙咬手撕,為了追求血腥刺激無所不用其極;早兩年風聲不那麼嚴的時候很多拳場是生死不忌的,也就這家酒吧的胖子做人還算講究,至今沒有出過人命,也正因此場子越開越大,甚至能吸引到東南亞其他國家的黑拳手跑來賺錢。吳雩向後微仰,淩厲拳風貼麵刮過。越南人沒想到他竟然能避開,咦了聲順勢反身,啪地抓住吳雩手肘,將他整個人當空掄起!“哇――”全場尖叫紛紛頓住。砰!越南人一個狠厲至極的過肩摔,將吳雩狠砸而下,背部落地,發出沉悶的撞響!“……!”霎時吳雩隻覺五臟六腑全錯了位,仿佛二十來根肋骨同時粉碎,一股血腥直衝喉頭,同時身體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往上彈,正正對上了越南人自頭頂而下的鐵拳!“完了!”有人脫口而出。胖子抱臂靠在後台門邊,淡定吐出兩個字:“還沒。”千鈞一發之際,越南人拳風戛然一止,仿佛撞進了棉花牆,再無法前進分毫――隻見吳雩就著仰臥的姿勢,以一個極其詭異刁鑽的手勢左右絞住了越南人的胳膊,緊接著發力哢擦!越南人滿腦子一炸。他那條胳膊反方向彎折到極限,肘骨生生脫臼了!那簡直太快了,彆說是肉眼凡胎,即便拿兩倍速倒帶都未必能看清吳雩的動作。他貼地一滾起身,越南人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被鎖了頸,隻聽頸骨“嘣!”地一聲;台下最近的觀眾隻覺眼前發花,吳雩不知怎麼的一扭膝,就乾淨利落將對手咣當絆倒在地,胳膊從後一勾越南人咽喉,眨眼間絞死!從貼地纏鬥到勝負陡轉,前後最多不過三秒,周遭安靜片刻才猛然爆發出:“好!!”“#¥¥%#¥……”越南人用儘全力都發不出聲音,隻覺喉骨一寸寸彎曲,全身血液反衝天靈蓋,充血的視線死死瞪向吳雩――就在這一刹那間,溫吞沉悶的表象從這個年輕人身上褪去,露出了靈魂深處截然相反的另一麵。他的眼神仿佛完全變了個人。如果越南人神智清楚的話,應該會感到一絲畏懼才對。不過可惜此刻沒人能看到這一幕。“乾死他!乾得好!”“打打打!打打打!”“打死他!打死他!”……四麵八方的歡呼一陣高過一陣,漸漸化作扭曲變調的背景音。吳雩盯著越南人血絲越來越密布的眼球,看見他青紫的嘴巴竭力開合了幾下,沒發出聲音。但他看懂了,那是一句越南臟話。他曾聽過很多次的非常熟悉的發音。其實這麼多年來什麼都沒變,不論是在緬甸、清萊、還是回國後,不論是為誰效忠,為誰賣命;始終都隻不過是在重複做相同的事情而已。吳雩有瞬間恍惚,手肘本能用上了他最熟悉的力道。下一秒隻聽喀拉幾聲喉骨摩擦脆響,越南人雙眼一凸,口鼻中驟然飆出兩道血箭!叮叮叮叮叮!金鐘急敲的巨響令吳雩回過神,一把放開了越南人。所幸他還沒來得及下死手,後者踉蹌跪地,不住翻滾,一邊劇咳一邊狂嘔,酒吧早就安排好的急救人員立刻抬著簡易擔架衝上了擂台。裁判一把抓住吳雩的手高高舉起,嘶聲大吼著什麼,但吳雩聽不清。周圍氣氛趨近白熱化,贏了錢的激動發狂,輸了錢的抓起手邊能扔出去的所有東西拚命往外扔,“越南佬去死”、“猴子滾回去”等尖利叫罵夾雜在歡呼聲中,所有人都在蹦跳吼叫,狀若癲狂。吳雩閉上眼睛。他收回手,往擂台後走去,眼角餘光掃過魍魎魑魅,突然頓住了。――台下不遠處,一個穿深灰襯衣、黑色西褲皮鞋,年約二三十歲的年輕男子坐在觀眾席上,從衣著到氣質都跟周遭格格不入。五彩頻閃燈映在他眼底,輝映神采熠熠生光,而他就這麼定定地看著吳雩微笑鼓掌。吳雩瞳孔略微壓緊。就在這時,突然身後風聲異動。不知什麼時候那越南人竟從台下抓了塊酒瓶碎片,掙脫了急救人員,眼珠瞪得血紅,一頭衝吳雩撞來!在這被酒精和血腥刺激到極度混亂的現場,沒人能第一時間發現異狀,連最近的裁判都沒反應過來,越南人抄著尖銳的玻璃片就往吳雩後心紮去!呼!吳雩猝然轉身,閃著寒光的碎片緊貼t恤後心劃過,布料無聲無息裂開。同一時刻,他擒住越南人後頸,飛腳橫剁對方腿踝,僅一下便令對方失去平衡,全身向前栽倒,正臉撲向尖銳的擂台柱!全世界喧雜褪去,越南人眼前隻有柱尖那一點,在針尖大的瞳孔裡飛速逼近,他聽見死神獰笑著劈下了鐮刀――但緊接著隻聽:啪!!越南人眼前一黑、一痛、撲勢頓止;隻見吳雩一掌墊在他眼上,以此將他上半身生生抬起,手背距離擂台柱尖端堪堪半寸!嘩啦重響,吳雩劈手把他甩了出去。越南人仰麵摔倒在地,被保安跟急救人員一哄而上,七手八腳抬走了。“¥##¥¥%……”越南人的師傅跳上台,作揖鞠躬大聲念叨什麼,聽那意思是求饒加道謝。但吳雩隻望著他,靜靜站了片刻,轉身躍下擂台。遠處那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向他站了起來,但這次吳雩的目光沒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徑直走回了後台。“喏,三萬,”三疊鈔票唰唰唰往麵前一碼,咣地又一個紙袋跺在眼前,光是聽音就知道分量頗沉,隻見胖子笑得見牙不見眼:“這是說好的分紅,兄弟我給你加到了兩成,怎麼樣?我就知道咱們吳哥肯定能乾死內越南猴子,是不是,是不是?”周圍員工都捧場應是,恭維聲不絕於耳。“你也甭那麼深居簡出了,多出來打幾場,趁能賺錢的時候多賺點,啊?”胖子一屁股硬擠到吳雩身邊,苦口婆心地勸:“下次你來的時候呢,出麵做個活莊,要不咱倆合股,我看這區區的永利街根本就沒哪個拳場能成氣候,咱們的眼光要放到整個津海,甚至華北……”吳雩係好鞋帶,起身拍拍胖子的肩。“啊?”胖子受寵若驚。“以後二十萬以下的局彆找我出來了。”吳雩悶著頭,在胖子張口結舌的瞪視中拎起錢袋,用外套囫圇一裹,夾在胳膊下,鑽出了酒吧後門。十一點四十,公共汽車晃悠悠停在站台前。吳雩一手抱著卷成團的外套,一手插在褲兜裡下了車,穿過深夜長街,腳步七拐八拐,穿進了曲折狹窄的舊城區胡同。每過兩盞路燈就有一盞是壞的,月光照在蜿蜒的石板路上,原本就逼仄的小徑兩側堆滿了家家戶戶的雜物:石瓦堆,尿桶,紙箱,生鏽落灰的二八大杠,蓋著油布準備明早推走出攤的三輪車。路邊那一溜平房裡的燈都已經熄了,吳雩低頭穿出小巷,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如幽靈般輕輕一拐,隱沒進了回字型胡同的另一條岔路。幾秒鐘後,一雙製作精良的皮鞋自陰影中走出,輕輕停在岔道口,青白月光終於照出了跟蹤者的臉――是酒吧裡那個襯衣西褲的年輕男子。他微微皺起眉頭,躊躇片刻,認輸似地呼了口氣:“吳……”一隻手從他身後閃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掐住咽喉,嘭地把他整個人重重抵在了石牆上!嘩啦啦!牆灰碎石如細雨般簌簌灑下。“我說過彆跟著我,”吳雩貼在跟蹤者耳邊,輕輕道:“林、凇!“咳咳咳咳咳……”林誶嚎勸胩觳胖沼諉闈恐棺。屎肀黃故撬擋懷齷襖矗壞錳窒蛭怫硨蟠蛄爍鍪質啤吳雩略微偏頭,果然隻見身後不遠處,兩個剛竄出來的便衣猶豫著停住腳步,神態緊繃如臨大敵,對峙幾秒鐘後,才終於不甘心地一步步退回了黑暗裡。吳雩鬆開手,林諍艫卮蟪雋絲諂槐呷喟床本幣槐呶弈蔚乜嘈Φ潰骸澳憧矗頤欽嫻拿揮卸褚猓皇竊詰ゴ勘;つ恪吳雩打斷了他,聲音平直毫無起伏:“不需要。”林詒砬槲弈危骸八且倉皇翹焓隆“滾!”林諮凵裎6煲徽潘坪蹕虢饈褪裁矗艚幼盼怫e砭屯詘底呷ァ“喂,吳雩!”林謐飛鍁凹覆劍蛭秈岣哂摯攘似鵠矗膊喚橐猓駝餉匆槐嚦人砸槐呃噬Φ潰骸拔液芟不賭悖奶煲黃鴣鋈ズ染瓢桑這次吳雩連頭也沒回:“喝你妹。”林誆揮墒Γ潭涑紗笮Γ傯肥蹦竅魘堇淶納磧耙丫г諏嗽鹿餼⊥貳嘩啦一聲熱水灑下,塑料浴簾上很快濺滿了星星點點的水跡。吳雩在水流中閉上眼睛,燈光透過薄薄的眼皮暈染出滿世界昏黃,熟悉的鈍痛漸漸從背部肋骨攀爬直上腦髓,是越南拳手那一記凶狠至極的過肩摔。雖然不至於折筋斷骨,但要緩過來估計也得十天半個月。他畢竟已經不是二十來歲能拚命的年紀了。也許是氤氳熱氣的作用,吳雩思緒有瞬間飄忽,從深黑混沌的潛意識中漸漸浮現出一雙凶狠血紅的眼睛――是剛才擂台上被勒住咽喉,拚死掙紮暴怒的越南人。“打!打!”“越南佬!”“打死他!”擂台周圍彩燈晃得耀眼,瘋狂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打!”“打死他!”“叛徒!”昏暗刑房裡,每一聲球棍擊碎骨骼,或頭顱撞擊石壁的悶響,都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條子的走狗!”“不說弄死他!”“打死他!!”……無數雜亂怒罵淹沒而成深海,水壓急速擴大,奪走肺部的最後一絲氧氣――“咳咳咳咳!”吳雩驟然爆發出嗆咳。他急促摸索著關掉花灑,甚至連撞到了手都沒感覺到,扶牆慢慢蹲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地發抖。從大腦到耳鼓裡嗡嗡作響,讓他一時竟然分不清意識和現實,足足過了半晌才聽見浴室裡一聲聲嘶啞急促的喘息,仿佛狼狽不堪的困獸,那是他自己。不行,不行,他一遍遍強迫自己想,不能這樣下去。這樣下去會死的。說不清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還是渴求,讓他很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起身用力抹了把濕漉漉的臉,用浴巾隨意一裹走出了簡陋的浴室,出門時側影在水汽朦朧的鏡子裡一閃而過,從後頸下方至肩胛骨上的淺墨色刺青花紋隨著動作微微起伏。臥室單人木板床上胡亂堆著幾件換洗衣物,吳雩抓起一條寬鬆長褲套上,精瘦的上身光裸著,從今晚帶回來的夾克裡掏出紙袋,所有鈔票倒在桌上,一張張一摞摞點了兩遍,藉由這個過程終於把心定下來了,混亂的大腦也漸漸恢複平常的鎮定清晰。他跪在地上,拉出床下的保險櫃,把裝滿了錢的紙袋丟進去。保險櫃裡相同的紙袋已經存了兩三個,他掏出薄薄的賬本來一筆一劃記好,又仔細算了遍最新總額,果不其然跟他在回家路上心算的結果一模一樣,是個令人比較滿意的數字;然後他才鎖好保險櫃推回床下,起身如釋重負地鬆了鬆肩頸,長長吐出一口氣。狹小臥室的牆上掛著時鐘,秒針發出輕微的滴答聲,深夜十二點半。吳雩一手拿毛巾擦頭發,一手端著杯冰水慢慢喝著,目光從床頭書架上逡巡而過:《刑事證據學》、《涉外警務概論》、《公安信息學》、《犯罪現場勘查學》……一排排熟悉的書籍讓他有瞬間走神,不自覺想起了自己現在的頂頭上司――那個據說年紀輕輕就空降刑偵支隊一把手、周身籠罩著名校家世等諸多光環、每天頂著一副彆人欠他五百萬表情的工作狂。吳雩自嘲地搖搖頭。――步重華那種年輕精英,遠隔著三裡地,就能讓像他這樣的小碎催感受到一股名為“惹不起”的氣息。吳雩從那一排專業書裡挑出《公安信息學》,唰唰翻到上周沒看完的那一頁,摸出眼鏡戴上,啪地擰亮了床頭燈。夜風輕微拂過窗欞,幾不可見地搖動紗簾。突然吳雩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一抬頭。“……”他起身站在窗戶邊緣靠牆的那一側,用筆杆輕輕挑開紗簾,皺眉向外望去。老舊小區居民樓下,飛蛾簌簌撲撞路燈,樹影在黑夜裡塗抹出或濃或淺的墨團。灌木叢中,一星火光忽明忽滅,是煙頭。林謫16謔饗攏返平磧襖隼銑ぃ患皇幟米攀隻恢澇謔淙朧裁矗皇旨凶叛蹋蝗灰蠶袷怯興芯醢閫o露鰨吠礎但就在目光相碰的前一瞬間,吳雩手指輕輕一動,窗簾霎時悄然合攏。床頭燈的光圈勾勒出他側臉輪廓,眼睫垂落根根分明,光潔的鼻翼被暈染出一小片暖黃,脖頸泛著象牙光澤,一路蜿蜒隱沒在深陷的鎖骨裡。然而他從眼角到臉頰都完全被午夜暗影所淹沒了,黑白分明的眼底微微閃著一點光,像是碎冰在玻璃杯裡輕輕碰撞。“……”他嘴唇動了動,依稀是句兩個字的臟話,但沒罵出聲。吳雩拿書一頭倒在單人床上,懶得掛心樓下那幫人,陋室中隻聽秒針有規律地滴答作響,少頃他扶了扶眼鏡,輕輕翻過一頁寫著密密麻麻筆記的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