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小景搖下車窗, 對著顧垣笑道, “抱歉, 恐怕不行。”“好吧,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你也是。”待車窗關閉後, 富小景整個人縮在厚重的棉服裡。她眼睛盯著窗外,任憑腳去找鞋, 大概過了五分鐘,腳還是沒塞到鞋子裡。等顧垣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從包裡取出一個銀盒子,揀起兩粒軟糖放進嘴裡嚼,低頭, 伸進包裡去翻未開封的毛線襪, 穿好襪子,腳瞪進鞋裡, 係上鞋帶, 開車往回走。甭說顧垣有車, 就算沒車, 他也完全可以從羅拉家車庫開一輛走,哪裡用得她去捎?她最近不太適合和顧垣單獨相處。倒不是不放心顧垣,她是不放心自己。顧垣不會強迫她, 隻會誘惑她。她並不是個經得起誘惑的人。車裡的溫度逐漸升高, 後視鏡裡有一輛車一直和她保持十米之內的距離,那是一輛黑色的大g,跟布加迪相比已然算是十分低調了。富小景加快了車速, 那輛車也跟了上來。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本來黑夜獨行的恐懼被另一種情緒占據了。她又想起住哈林區那會兒獨自從地鐵回家的恐慌,那些殷勤的男孩子一聽到她住125街大半就退縮了,說一句路上注意安全便各奔東西。她自己圖便宜住哈林區,怎麼好意思指望彆人置安全於度外來送她。但如果有人願意破例,哪怕隻是嘴上說說,便足以引發她的感動。車子一路直行,富小景打開音樂播放器放肯尼基的《回家》。為了把顧垣從腦子裡擠出去,她一心謀劃著明天要做的事情。明天一定要買一個監控器,甜心不同意安,她就安在自己臥室裡,離家時就打開,起碼可以避免甜心嫁禍她。哪怕希望渺茫,也要給宿舍辦公室發郵件,萬一有宿舍提供給她呢。或許可以不鎖臥室的門,如果甜心心懷不軌進了她的臥室,她便可以以此為要挾要求退押金。但她又覺得甜心縱使惡毒,也未見得會如此猥瑣。她很爭氣地不去想顧垣,但車子不爭氣地在半路拋錨了。富小景停車打雙閃,匆匆下了車打開後備箱翻反光警示牌,跑著去設置路障,等她回來,顧垣已經站到車前。顧垣把他的粗呢子西裝脫下來扔給富小景,卷起袖子去檢查發動機引擎蓋。“你有手電筒嗎?”“沒有。”顧垣從自己車裡提來一個小號工具箱,取出一個大號強光手電筒塞到富小景手裡,“你幫我照一下。”富小景舉著手電筒,月光灑下來,手電筒發出的一束強光打在顧垣修長的手指上。“你在哪個租車行租的?”並不出名的一個車行,但是今天搞特價。富小景想,總有一天,她會被這些小便宜給害死。她暗暗發誓,從現在開始,她要遠離一切和特價相關的東西。顧垣合上引擎蓋,“發動機應該沒問題,我再看看底盤。”“不用麻煩了,我馬上給租車公司打電話,我還買了道路救援險。”“如果你的手表壞了,可以看看天上的月亮,大概六小時前他們就下班了。就算有人願意理你,也隻會讓你無儘地等下去。”“我先報警。”“那樣你的車隻能被拖走。”顧垣鬆了鬆襯衫上麵的扣子,把袖子卷到手肘,將扯上來的領帶扔到富小景手裡,“幫我拿一下。”“你這樣衣服會臟的。”他今天穿的衣服恐怕不菲。顧垣衝著富小景笑,“這麼冷的天,你總不能叫我全脫了吧。當然如果你一定如此要求的話,我也可以考慮。”“你等一下。”富小景鑽進車裡,除掉麵包服,把自己和紅裙子一並塞進大衣,她來不及係大衣扣子,就從車裡鑽了出來,捧著棉服遞到顧垣手裡,“拿這個墊一下吧。”顧垣並未去接她手中的棉服,而是一粒粒去給她係扣子,“這麼冷,可彆感冒了。”係第一粒扣子時,他的手指碰到她的鎖骨,被冷風掃過的地方竟然熱得發燙。扣子是從上往下係的,係一粒他就矮幾公分,還沒等富小景緩過神來,顧垣已經伏到車底去檢查底盤了,他的肩腿挺得筆直,手電筒發出的強光打在他的一雙長腿上。他扭頭看了眼富小景,“光照過來點兒。”“哦,馬上。”富小景深吸了一口氣,按照他說的方向把光打了過去。富小景的大衣剛沒過膝蓋,大衣和羊毛襪之間有一節小腿露出來。顧垣側身檢查底盤,回頭正看見那節小腿被風吹紅了,他仰頭看富小景,“把手電筒給我,你進去坐吧。”“我這點兒小事總是能辦的。”他的手指觸到她的小腿,隻一秒就收回了手指,“這麼涼,趕快去我後備箱那塊毯子蓋上吧。”富小景隻稍稍收回了一小步,繼續打手電筒。五分鐘後。“你這車問題有點兒大,我恐怕解決不了。”“沒事兒,你不用管了,趕快起來吧。”富小景把上半身伸到車裡,去拿顧垣的外套,“天這麼冷,你先把衣服穿上吧。彆,你先把襯衫的土掃一掃。”顧垣此時顯得很不拘小節,他接過外套就披在了身上,渾然不顧襯衫上沾的土,“我在附近有處房子,我用拖車繩幫你把車拖過去。”“那我還是報警吧,美國警察找人乾這事兒可快了。”“也行。還有一個問題,你今晚住哪兒?”富小景笑了笑,“我想警察會幫我想辦法的,總不至於讓我在這兒過夜。實在不行,就讓拖車公司把我也拖走。跟車一比,我的重量簡直可以忽略不計。”“羅拉那兒應該還有客房,要不我送你回去?”“不用了。”她和羅拉又沒多熟,怎麼好麻煩人家。“那等拖車公司拖走車,我開車送你回家。”剛才顧垣說他在附近有住處,而此地距離上西區恐怕還要有不到兩個小時的路程。富小景一想到這裡,就堅決地搖了搖頭,“我租的車出了問題,租車公司理所應當負責我的住宿費,而且我買了道路救援險,按照協議他們需要為我安排住處。”“理論上是這樣。但是等他們幫你找到酒店,你可能連中午飯都吃過了。”富小景一心要等警察,她不肯去顧垣的車,顧垣從後備箱裡拿了條毯子蓋在富小景腿上,不經允許就坐到了她的副駕。“如果你對我沒那麼不放心的話,可以去我那裡將就一晚。你即使信不過我的人品,……”去顧垣家確實是最簡便的方法,但這樣一來,她又欠了一個人情,這樣欠下去,哪天還得清。“瞧你說的,我對你有什麼不放心的?我隻是要讓他們付出代價,我今晚的住宿費必須要讓他們負擔。租給我車的人,今天還信誓旦旦地告訴我,這車再跑五萬英裡也不會壞。真是過分。”顧垣隻好笑,每次富小景拒絕他,都是打著不肯便宜彆人的旗號。她以前不搬出來,是不肯便宜許薇;她現在不去他家,是不想便宜租車公司。她嘴上說得比誰都狠,到頭來,半點便宜都沒占到。後來富小景從老福特坐到了顧垣的車裡,位置從駕駛位換成了後座。她的車已被拖車公司拖走了,那個該死的道路救援公司,在警察嚴令他們為富小景尋找住處後,竟然讓她在原地等著。也許馬上會來,也許永遠不回來。顧垣打開了天窗,讓富小景坐在車裡看月亮。她大衣外套了件棉服,棉服外又披了張毯子,要多臃腫臃腫。“你想聽什麼?”“世上隻有媽媽好。”堪稱打破曖昧的神曲。富小景注意到顧垣的臉短暫地凍住,隨即他笑起來,“這個還真沒有,你可以換個彆的。”她想,顧垣怕是想到了他母親,可也不好問。每次問他父母,他總會躲避過去。她雖然也沒怎麼跟顧垣說過富文玉,但是如果他問,她估計能一連說上好幾個鐘點。“你會吹薩克斯嗎?”“以前學過,不過現在生疏了。”顧垣擅自給富小景放了一首肯尼基的《回家》。“你會吹這個嗎?”“沒試過,這個用直管薩克斯吹比較好,我隻有彎管。”“哦,這樣啊。”“算了,你既然實在不願意去我那兒,那我還是送你回家吧。”富小景最終還是跟著顧垣到了他在漢普頓的住處。她無論選擇哪種方式,最終都得麻煩到顧垣。而跟他回家,是最小的麻煩。她坐在後座,心裡把租車公司和道路救援公司的員工問候了個遍。儘管富小景對顧垣的有錢程度有了充分的預估,但他的車庫還是有一點兒超出了她的想象。穿過院裡一條長長的石子路,富小景來到了大廳門口,她打量了眼自己腳上的運動鞋,“我需要脫鞋嗎?”“不需要。不過這裡有地熱,你脫鞋或許會舒服些。”富小景彎下腰脫了鞋,將鞋塞進擁擠的袋子裡,踩著羊毛襪提著大大小小的袋子走在顧垣後麵。有一個袋子裡放著三隻防狼噴霧。她果斷拒絕了顧垣幫她拿包的好意。顧垣放慢腳步走在她身邊,“按理說,我應該帶你參觀一下,但是這個時間,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你的房子很漂亮。”“這是上一任房主裝的,我也懶得重裝,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幫我參謀參謀。”“我哪有那種本事?你還是找設計師吧。總會有一個設計師讓你滿意的。”顧垣把富小景帶到二樓左側客房,“睡衣和洗漱用品都在抽屜裡,你自己拿就好。你早點兒休息。”“謝謝,晚安。真是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今天真是……”“你那套漂亮話還是留在心裡吧。”扣上門,富小景倒在單手扶椅上,再一次詛咒租車公司和道路救援公司。沒顧垣,她今晚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有了顧垣,她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她仰靠在絲絨椅背上,手指插進頭發。此時國內臨近中午,富小景給母親發了一條語音邀請。“寶貝兒,怎麼這點兒還不睡啊?”“睡不著,我想和你說說話。”“我看了遊悠發我的資料,於博是個好孩子,你要好好把握。這幾天那個老太婆住院了……”“我姥姥病了?”“骨折了,彆的老太太要這麼一摔可就一病不起了,她倒好,沒幾天都能下床了。我跟你說,越是這種人越活得長,我死了她沒準還活著呢,我給她買了三份意外險,裡外裡還賺了點。”“媽,你何必圖嘴上痛快,吃力不討好,彆人聽你這麼說還以為你虐待姥姥呢。”“我養著她已經夠仁至義儘了,她還想從我嘴裡聽好話,美得她。不提她了,我本來打算給你打兩千美元過去的,這幾天忙,沒時間去銀行,等明天,我再給你打過去。”“我不缺錢,千萬彆給我打錢了。”“談戀愛不需要花錢啊?那種談戀愛要跟你aa的雞賊讓他有多遠滾多遠,但遇上好小夥兒,咱也不能讓他老買單。”“我最近學業挺忙的,沒時間談。”“媽知道你忙,但再忙吃個飯逛個博物館的時間總抽得出來。寶貝兒,我跟你說,好男人都是有數的,你一不留神就讓彆人給抓走了。”“我下半年就要去紐黑文讀博了,到時候再談也不晚。異地戀也不長久。”“你這樣說也有道理……”“媽,我要睡覺了。千萬彆給我打錢,你好好照顧自己,代我向姥姥問好。”富小景沒等那邊說話就按了掛斷鍵。臥室配有一個不小的衛生間。衛生間洗手台下方的櫥櫃裡擺放著不止一套未拆封的超五星酒店同款洗漱用品。臥室衣櫃,從下往上屬第三格抽屜放著女士睡衣,綢緞睡袍用緞帶包著,還打了一個漂亮的結,領口上的刺繡標提醒著富小景這是她消費不起的價格。富小景隻拆封了一瓶沐浴液,然後用這沐浴液一並洗了頭。她沒好意思把洗發水也拆開,儘管她知道就算拆一百套也不會影響顧垣的身價。既然她來了這裡,九十九步和一百步對彆人來說沒有任何區彆。但對她自己,還是有些許區彆的。衛生間的白色浴缸很大,大概能躺三個她也足夠。她隻用淋浴匆匆洗了個澡,擦乾後便裹了個大浴巾坐在床頭吹頭發。電話是在這時響的,聽筒裡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睡了嗎?”“沒睡。”“那你開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