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多了一盆薄荷。“你什麼時候買的?”“就剛才。你搬家的時候送你。”富小景包了餃子, 西葫蘆羊肉和胡蘿卜牛肉餡的。她在碟子裡倒了特意買的老陳醋, “你要不要來點兒”“我不吃醋。”富小景低頭拿餃子去蘸醋, “你這倒是個好習慣。我發現你們家盤子很好看, 不做飯空著實在可惜。”“你要喜歡, ……”“你再這麼說,我就誇不下去了, 好像我覬覦你家東西似的。”顧垣把長桌移到了壁爐旁邊,富小景身後就是火爐。她整個人被火爐熏得很暖和, 乾脆把外套除了搭在椅背上。顧垣或許是烤得熱了,他脫掉外套,隻穿件襯衣, 袖子卷到手肘。脫大衣時他從口袋裡取出兩張票, 是紐約愛樂的中國新年音樂會票。“到時候有時間嗎?”“哦,天, 這麼貴。”富小景本想說換個彆的位置, 價錢便宜一半, 音質也差不太多, 但她不想掃興,隻好把這番話就著餃子一起咽了下去,“有時間。你多少年不回國了啊?”“來了就沒回去過。”吃完餃子, 顧垣把富小景按在座位上, “你歇著吧,我去刷。”廚房裡沒有洗碗機,他把袖子卷到手肘, 很是熟練地洗起了碗碟。富小景抱臂站在廚房門口建工,“看你這樣,挺熟練啊。”“剛來紐約那會兒,我還在中餐館洗過碗,我是飯館裡洗碗洗得最快的。”“你當時算童工吧。你是和父母一起移民過來的嗎?”“不是。”富小景馬上意識到了顧垣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你洗碗這麼快,老板給你加薪沒?”“我本來想跟他提加薪的,不過那天不湊巧,我把他給打了,之前工資也就沒了。這也是好事,否則我就要在他那兒一直乾下去了。小景,我還是建議你不要跟你那室友耗下去,她們不值得你浪費時間。”富小景覺得他這是典型的成功人士說辭,時間要用在刀刃上,她有些不習慣,這番話和她之前認知中的他不太一樣。顧垣的手機在這時響了,他看了一眼屏幕,便按了拒接。“你在這兒先坐一會兒,我上去處理個事情,很快就回來。”“你要忙的話,我就先走了。”“彆,我一會兒有事要跟你說,你要不要聽聽音樂,我新買了肯尼基的唱片。”說實話,富小景對肯尼基也說不上多熱愛。但顧垣這種對肯尼基無甚熱愛的人,特地為她準備了唱片,她當然不好說不。客廳旁邊是一個專門聽音樂的房間。富小景一進門就看見兩隻大紅色的碩大喇叭花,房間隻有四角的小燈散發出微弱的光,窗戶上掛著厚厚的窗簾,在微光的映照下,紅色的喇叭花顯得格外妖豔。房間裡鋪滿了用來吸音的厚重地毯,花紋繁複,富小景進門前就脫了鞋,她剛在超市裡買了一雙打折的羊毛襪,圖案很喜慶,是聖誕老人。她坐在厚地毯上,顧垣給她披了一條毯子,從頭到腳把她圈了起來。“你在這兒坐著,我很快就回來。”音樂是那種很抒情的藍調,顯然不是顧垣的品味,但很適合作為愛情故事的配樂,尤其在漆黑的夜裡,最好窗簾不要太厚,月光能透進來。顧垣走之後,富小景披著毯子站了起來,她走到一個橡木架子前,架子上擺滿了唱片,大都是爵士樂的盤。牆上掛著兩個黃銅薩克斯管,一新一舊。她盯著薩克斯看了許久,琢磨著他吹薩克斯是什麼樣子。趁顧垣離開的當兒,富小景穿過窗簾去看月亮,她的手觸到冰冷的玻璃窗,沒多久就過年了。她跟顧垣認識不到一個月,卻有好多年的錯覺。等到顧垣的腳步越來越近時,富小景突然萌生了惡作劇的想法,她藏在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後麵,屏住呼吸,預備著嚇他一跳。顧垣慢慢地走進她,手隔著天鵝絨窗簾去摸她的中指食指無名指,繼而逐漸向上,去觸她的鼻子眼睛,又去揪她的耳朵,他揪得很有韻律。她的耳朵很圓,顧垣順著耳垂邊緣一路向下,在她的下巴不斷摩挲,富小景的下巴癢得厲害,從下巴尖一直癢到骨頭縫。就在她準備鑽出來認輸的當兒,顧垣從窗簾外躲了進來,她的頭被推到冰涼的玻璃窗,一顆心跳得厲害。顧垣在她頭上摸了一把,“想看月亮還這麼偷偷摸摸的?”他一把拉開了窗簾,月光透過玻璃零零碎碎地瀉在地毯上。富小景繼續披著毯子蜷在地毯上聽那些讓人腳底板都忍不住發癢的藍調,她覺得剛才自己躲窗簾後麵的行為既幼稚又無聊。二十二歲怎麼能乾這種事情呢?富小景在顧垣的客廳裡發現了黃銅薩克斯管,“你會吹薩克斯啊?”“我給你調了一杯薄荷茱莉普,你嘗一嘗。”“我不太想喝酒。”“特意給你調的,怎麼也得給個麵子。”杯裡的冰塊透過黃銅杯滲出水珠,手捧這樣一杯夏季經典飲品,她身上的溫度也降了不少。她低頭飲了一口酒。“你覺得怎麼樣?”“不錯。就是和冬天稍微有些不搭調。”顧垣從杯裡取出一片薄荷葉夾在她雙唇的縫隙裡,“你有沒有嚼過薄荷?”富小景搖搖頭。“那你可以試試。”顧垣把薄荷葉一點點推進她的嘴裡,大概是太涼的緣故,她的嘴唇神經也格外敏感,薄荷葉在嘴上每一微米的移動,她都能感知得到,並且每次移動她都能聽到一聲清晰的心跳。她的嘴唇被薄荷葉弄得麻酥酥的,薄荷本來就性涼,又浸了冰水,按理說嘴唇應該發涼,可她卻燙得厲害。富小景生平最怕癢,她實在受不住,便用手指去捉嘴上的薄荷葉,還沒到嘴邊,手指就被顧垣牽住了,他鉗住她的手指伸到裝滿黃銅杯的冰塊裡。“啊,涼!”她這麼一說話,嘴裡的薄荷便掉了出來。“涼我就給你捂一捂。”富小景的食指被握在他的掌心裡。月亮的寒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增深了那股涼意。當顧垣的臉要罩在她臉上時,富小景下意識地偏了下頭,他的吻便落在下巴上,他任由她去躲,本該落在她嘴上的吻落在鼻頭眼睛上。後來他用冰涼的手指捉住她的下巴,富小景便任由他親了。她的嘴倒是一直閉著,或許是薄荷在唇上停留過長的緣故,她的嘴一直麻酥酥的。他把涼著的冰塊摁在她的手心,富小景沒忍住張了嘴,顧垣沒等她說話,便趁虛而入了。富小景的口腔裡充斥著薄荷的味道。顧垣把毯子遮在她的頭頂,把外麵透進來的月光和壁燈散發出的光擋住,她的眼裡便隻剩下他。她的腳趾忍不住蜷縮起來。他的手放在她的頭發上,聲音啞得厲害,“你喜歡長一點還是短一點的?”昏暗的燈光裡,富小景能看見他的喉嚨在跳。“長能有多長?”“我怕你明天出不了門。”就在顧垣的吻再次落下來時,富小景的手指抵在他的嘴唇上,在黑暗裡,她的眼睛格外的亮,“我們這樣算男女朋友了吧。”顧垣並沒回她,又去找她的嘴。富小景側過臉,提高了音量,“我們這樣算男女朋友了吧 。”問完富小景又覺得自己可笑,好像每次跟研究對象談話前,問我可以錄音了嗎?顧垣這次並沒吻她,隻是去理她被他弄皺了的辮子。“太晚了,我要回家了。”他喜歡她,隻到可以約會的程度,並不足以確立正式戀愛關係。富小景蹲在門口係鞋帶,不知什麼緣故,她係了一個死結。顧垣俯下身幫她解開鞋帶,又重新係好。她一直在等著顧垣說點兒什麼,在紐約,明確戀愛關係是比上床嚴肅得多的事情。多的是上了百八十次床,也不是男女朋友的人。他們相識連一個月都不到,明確關係確實為時尚早。她不介意顧垣多考慮考慮。是她操之過急了。“小景,我想我們需要談一談。”富小景重又坐到壁爐旁邊,壁爐裡的火烘得她臉都紅了。“小景,之前你可能對我產生了些誤會。我的經濟狀況比你想象得要好一點。”她以為顧垣要談他倆的關係,沒想到卻談起他的錢來,她趕緊為自己辯護,“我從來沒有認為你窮過。”很少有人願意被當作窮人對待。而且他確實比她之前想象得要好過不少,她很為他感到高興。“我比你現在想象得還要好一點。如果你想住在現在的房子,我會讓你室友搬走,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彆的。你今晚最好留下,明早你的禮服鞋子會送過來,等你參加完酒會,我會讓中介帶你去選房子。57街目前有一處房子,48樓,往下看,便能看到中央公園,不過這個季節的中央公園實在沒什麼可看的。”富小景愣在那裡,遲疑半天才說出一句,“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希望能幫你一點忙,你值得更好的生活。”富小景打量了一眼顧垣,她這才發現這是一張上位者的臉,他一副明碼標價跟她談生意的樣子,她又抬頭掃了一眼室內的裝潢,客廳確實算不上多好,但那間視聽室仔細回想回想起來沒個十萬美金是弄不下來的,音質太好了。她又回想起他在店裡的從容,為什麼她一直認為他缺錢呢?她實在愧對自己的專業。她身上的那股熱氣也隨著給退了,隨之笑出聲來,“合著咱們見了這麼多次麵,你是在考察資助對象是嗎?”“何必把話說這麼難聽?”顧垣挽著袖子,在桌邊繼續做起咖啡。“那現在換個說法,你是決定要把我養起來嗎?我很欣慰,你願意讓我住好房子。隻是有一點我很好奇,你是準備租一套房子還是把房子買下來給我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