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道君頂著滿麵倦容, 走入小書房。自門派決定組織弟子殺敵, 能夠主持護山大陣的高階修士便又一次減少了,此刻輪值,他也隻有一刻的時間停歇。從那一回他在小徒弟的房間裡發現了她留下來的神識後, 他便會時常挑一兩本她昔日所看的書籍翻閱, 偶爾也會碰到她割裂下的一縷縷神識, 她仿佛極喜歡這種“分身”遊戲,總會留藏下不同的自己。因割裂的神識不能留下太久, 被發現之後, 就會在與他說話的過程中消散, 他便要再找新的。他心裡有了章程, 挑書時,挑的便是她學會神識割裂之術以後的,漸漸地,書一本本少掉,距離她墜崖的那一天仿佛越來越近。或許有一天,所有的神識都被他尋找出來, 她就真正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散了。這樣的感覺總是讓人心裡生出恐慌感, 有很長一段時間, 清玄道君都沒有再去翻找書頁。他自認從前雖關注她, 卻心知她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要走, 因此態度隻是淡淡的, 不很在意, 但當她陡然離去, 他才發覺自己過去對於這個小徒弟的關心,也許真的是太少了。這一次魔道圍攻玉霄門,他與眾元嬰道君一同操控護山大陣,心力交瘁,不知不覺就在休息時來到了她的小書房。偏生這麼巧,他剛翻開一頁,就有少女的身形從書頁中閃現。但她卻不複以往古靈精怪的模樣,姣好的麵容沉默著,目光似有鬱鬱之色,雙手在身前緊絞。“師父……”他從一次次與她神識的交流中,了解到了她的每一處細微變化,此刻一見她這模樣,不知怎麼,就立刻回想起她在去競仙會之前的狀態。——極有可能,這就是她在知道自己並非命運之子的那一段時間。然而她最先問起的竟是,“師父怎麼了,看起來很是疲累,是在為什麼事情傷神苦惱嗎?”清玄道君微微一怔。她還在時,他不常施與關懷,但這個小徒弟在自身煩惱的同時,卻也不忘關懷他的情形。見他不說話,聞櫻又道:“不若與我說說,或許我能替師父出謀劃策呢?”“我無事,不過是為門中雜務心煩罷了。”他輕搖頭,反問:“倒是你,可有話要與師父說?”她輕咬住下唇。她很少在他麵前作小女兒忸怩之態,因為知他不喜,但這次許是心裡恐慌,竟沒有忍住。他見了心生不忍。若然眼下所發生的是真實的,他必定要她吐露實情,替她化解心結,但——“彆怕。”清玄道君歎了口氣,微倦的臉容竟短暫地笑,“無論發生了什麼,都有師父在。”“真的嗎?”她的表情鬆懈下來,似驚喜又仍舊遲疑。“自然,師父何曾對你說過謊?”她不覺安心,緊接著,她表情一頓,似承諾般凝重,無比認真地道,“我也是,不管師父在憂心何事,弟子永遠都願為師父分憂解勞,倘若師門有難,我亦拚死守護,萬死不辭!”清玄道君麵色動容,心裡卻忽而生出悲戚之感。他心知她已死,雖並非他們本意,她亦有錯,但追根究底,卻是被她最依賴的師門逼得跳了崖。回到職責崗位,他仍是麵上無波無瀾,平靜得令人安心的清玄道君。然而就在護山大陣於他們手中轟隆作響時,忽有門中弟子來報。那弟子一路行來跌跌撞撞,麵容驚駭,在他們心中驟沉時,卻喊道:“聞、聞師姐回來了,擋在了山門前!”清玄道君一貫清冷的姿態驚變,倏然站起,“你說誰!?”*聞櫻敢孤身一人擋在千萬魔道大軍麵前,說出“區區魔道小兒”這樣的話,將魔道統領激得哈哈大笑,竟忽略了她口中“我玉霄門”幾個字眼。他目中劃過一絲狠厲之色,也不與她廢話,招手便指揮眾高階魔修進行攻擊,要殺她的威風!想憑一己之力守住玉霄門?笑話!聞櫻如今雖是元嬰後期,此界最高的等階,又身懷通靈法寶,但對方人數眾多,也不乏元後修士,不能輕易小視。小鼎能滅殺元嬰期以下的修士,卻也隻能用於阻攔大軍前進,這無疑消耗了她大量的靈力。每一分靈力都變得尤為重要。但雖然聞櫻自認小心謹慎,在其他人眼裡,卻早已瞠目結舌,頭皮發麻。雙方交戰激烈,令人目不暇接,而這場景的可怕之處在於,聞櫻隻有一人,麵對的卻是千軍萬馬!天鼎所降的火岩漿和水龍便如傾天之災,連結丹修士都毫無抵抗之力,直將魔道大軍逼得人仰馬翻,血流成河。而另一邊,她一人與諸魔道赫赫威名的魔君廝殺,卻不落下風,反而顯得輕描淡寫,遊刃有餘。最令人膽戰心驚的是四位元後修士合陣殺來,那威力遠超元嬰後期,乃是真正的殺招,然而就在她被法術泛起的白芒淹沒的一刹那——玉霄門弟子額間冷汗,隻當她要被轟為灰燼——卻不想,那四位元後修士竟是突然口噴鮮血,隨即神情變得呆滯,動作亦顯遲緩,顯然神識遭到了重創。但他們也不是徒勞無功。——聞櫻臉上的麵紗毀了,露出了她的麵容。而看見了她半麵姣好側臉的玉霄門弟子,其中有一人忽然倒吸了口涼氣,“這不是……聞師姐嗎?”“什麼?!”“就是墜入懸崖的那位聞櫻聞師姐,師祖曾說她的本命燈已經滅了,聞師姐應該已經死了,怎麼會……成了魔修?”“會不會是你看錯了?”“不可能!聞師姐當年被稱為琉璃仙子,門中有大半弟子傾慕於她,我曾有幸一睹她的風采,絕不會忘!”“難道墜崖是假,背叛師門才是真?當初師祖不是說她與魔道勾結嗎,如今看來果然沒有說錯,她真的成了魔修!”那一頭魔修統領又豈會聽不到這番議論,他神色陰沉的似能滴下水來,卻是皮笑肉不笑道:“竟然是琉璃仙子,久仰久仰,原來仙子入了我魔道。你看你,仙子早說看上了這玉霄門,我們也不必動這一番乾戈,玉霄門內珍寶無數,仙子一人也享用不了,我答應你,攻下之後由你先挑如何?”他早知對方是魔修,但無論道修魔修,對他來說都是殺了最乾脆,如今殺不了,反而使得自己損兵折將,才不得不出言談一談“交情”。那邊玉霄門弟子一聽就炸了鍋,嗡嗡直響。“原來是蛇鼠一窩!”“滾開,我們名門正派,不需要魔修的假惺惺!”他們早就被魔道的心狠手辣、卑鄙無恥嚇怕了,經曆過欣喜與絕望的變化,又焉知這不是魔修另一個陷阱?聞櫻不言不語,仿佛無所謂似的,隨手包紮了傷口,就再一次握緊了日月扇。十九怒氣衝衝地轉頭發出低吼,令他們臉色發白,不敢吭聲,臉上的表情卻也更認定了她的意圖,隻不過是魔修利益分配不均罷了。就在這時,有一人忽而在山門前出現,他風采卓然,眾弟子見之無不欣喜又恭敬地口稱“清玄師祖”。眾人隻見聽到這個名字,那女魔修驀地回過頭,與他久久凝視的目光一觸時,“……師父。”清玄道君直到此刻才確認眼前之人當真是自己的小徒弟,她氣質已經變得成熟,臉上有一半受了傷,不知因何之故,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又受了很多委屈。能在短短時間內晉入元嬰後期,足可見她的天賦,也能窺知她的經曆曲折。她本命元神燈滅絕非無緣無故,當時必遭大劫,隻是她挺了過來。想來她久不出現,便是不願再回師門,可當師門有難,她仍然願意回護,她那一句“倘若師門有難,我亦拚死守護,萬死不辭”從來就不是好聽的空話。清玄道君凝望她許久,眼中生出如許溫柔之色,“回來就好。”萬般委屈在瞬間湧上心頭,所有的執著與狡辯都仿佛在頃刻之間煙消雲散,她聲音似是想哭卻克製著:“徒弟有愧師父的教導。”“人皆會犯錯,一時受心魔所困罷了。”他輕聲道,“是師門給了你太沉的重擔,便是這重擔,也由不得你來挑選,你又怎會不惱?”“可是徒兒如今成了魔修……”“你今天能來就很好,魔修道修又有何差異,隻要不違背本心即可。”他神識在她身上掃過,神色微凝,歎道,“雖成了元後修士,做事卻還是如此毛躁,可是神識受了傷?””是……““神識之傷豈如兒戲,百日內都不可動用神識攻擊,你強行出手,傷便難愈了。先退到大陣裡來,師父替你療傷。”眾弟子聽到此處,當即齊聲道:“師祖!”“師祖,切不可如此糊塗啊!魔道陰毒,你不要輕易聽信那女魔修之言。”魔修又怎麼會白白放過這樣的機會,刻意製造混亂,揚言要與聞櫻聯合破“敵”,令眾弟子懷疑深甚。“魔修休得胡言!誰與你為伍!”天空之中,突然傳來驚破雲層之喝,引人注目,有飛行法寶呈寶船之狀,停留在玉霄門上空,眾弟子之中忽而爆發出驚喜的歡呼聲,“是師兄、師姐回來了!”從寶船上下來的人飽受戰火洗禮,個個銳不可當,一言一行皆出鞘寶劍,寒芒畢露。正是玉霄門從戰場的曆練而歸的弟子。然而超出門中弟子的預料,那些人一下來,就站到了聞櫻身邊。柳絮長劍出鞘,柳眉倒豎,“誰敢不讓聞師叔入門?!”“柳師姐你有所不知……”那弟子正要細說經過,卻被對方打斷。“我不知什麼?我隻知聞師叔在妖獸戰場出生入死,護我玉霄門弟子萬全,你們在後方高枕無憂,坐享其成。師門大難,聞師叔第一時間回護師門,以一己之力守住大門,你們卻躲在護山大陣後龜縮不前。倘若聞師叔入不得大門,還有誰有資格跨進去一步!”※※※※※※※※※※※※※※※※※※※※本來是想今天寫完的,後麵不多了,可能寫不足三千。但是太困了,還是先發吧,滾去睡覺。明天絕對是最後一章,這個fg不會倒(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