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時間隻是一種感覺。有時候十幾年也可以眨眼而過,有時候一瞬間就仿佛萬年。而一閃即逝的,總是美好的時光,一眼萬年的,全是赤果果的災難。墨菲抬起頭盯著眼前的人——他大約一米八五的樣子,像一顆樹那樣挺拔,身形有些瘦,卻並不顯得氣場弱。他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另一隻手將墨菲的簡曆拿在身前,手指細長,指節分明。往上看,肩膀和臉都是瘦削的,帶著一絲少年氣。劍眉朗目,眸色極深,在她身上輕輕掃著。他會怎麼看她?原地摔倒還不如原地爆炸有說服力,爆開的衣服簡直是加粗加亮的妖豔賤貨,何況還是麵試秘書這樣敏感的職位……墨菲恨不得就地投胎,祈求來世能夠取一個平常的名字,過一過正常的人生。而李洱呢?很久以後李洱想起這一刻的感受,其實並沒有太多驚訝,更多的還是一種三觀碎裂的感覺。他正要麵試的秘書候選人“衣著混亂”、“胸懷大張”地臥倒在會議室裡,因為太慌張,竟然像一隻圓滾滾的小海獅那樣,在地上扭來扭去。她的動作是那樣的笨拙,花了好大功夫才從地板上爬起來,接著,如同大夢初醒般緊緊捂住了胸口。這根本就不是重點,當然那條完全收入眼底的事業線也不是重點。重點是從她進行第一個動作起,他就聽到了一些些輕輕的鈴響,那聲音是從她手腕上的手鏈發出的。他默默盯著,那銀質的手鏈上掛著一顆墨綠色的小鈴鐺,鈴鐺上畫了一隻紅色的小豆子。他在沉默中往後退了一步,甩手將墨菲的簡曆扔給了身旁的hr。hr姐姐呆滯地接住墨菲的簡曆,用餘光看到老板的臉已經黑下來了。她不知道的是,何止是臉,連老板的心都已經黑下來了。她隻能硬著頭皮打破平靜:“許……許墨菲小姐,你還好吧?”在她的身後,李洱背過了雙手,用一隻手往另一隻手的手腕上摸去,摸到手表後,雙指利落地夾開表扣,將手表脫了下來。強行鎮定下來的墨菲終於擠出了一張微笑臉:“還好還好,我沒事兒。”說著,手一滑,襯衫又開了一道肉`縫,立刻羞得連耳根都紅了。“這是我們的李總。這是來應聘您秘書的許墨菲小姐,許墨菲小姐……”hr姐姐看著墨菲,幾乎是咬著牙說:“許墨菲小姐在一麵中表現很出色。”李洱沒有對這句話表示異議,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在他的網站上登陸了十年,可是一夕了無音訊,她約他在北京相見,可是又這樣輕易的放棄了他們相識的網站,他到底要怎麼麵對她?他用一隻手握滿了拳頭,把脫下來的手表塞進了褲兜,到底放下了心——幸好許墨菲沒有在第一時間看見他的手表,他簡直是死也不想和這樣的她相認。以墨菲的處境,要是還有精力觀察他的手表,不如順手再下樓買張彩票嘍?“你好。”李洱開口說話,那音調比描著尺子畫出的線還要平“李總你好,我叫許墨菲!墨是墨水的墨,菲是芳菲的菲。”墨菲這人給點陽光就燦爛,一口氣鬆了之後,就笑嘻嘻地拿手去擦額頭上的汗,可是她的手早就沾滿了口紅,一擦之下,又變成了個花臉貓——一室的空氣,再次冷了下來。良久,李洱歎了口氣,漫不經心地抬起手向外指去:“衛生間在那邊。”hr姐姐帶著墨菲出去了,留下李洱一人在會議室裡消化剛才的驚嚇。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讓我們把時間倒回到今天早上8點。《科技早報》的資深記者周雲龍剛剛準備出門,猝不及防被一個身材高挑的冷血美女“門咚”了回去。美女大大咧咧地走進門拿了一把椅子,然後關上門,將椅子正抵住門板坐了上去,頗有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周雲龍的爺爺正在陽台上做早操,聽到聲音趕回客廳,剛一看到客廳裡坐了個陌生的美女,以為是孫子帶回的孫媳婦兒,心裡還有那麼點小驚喜。可是一看孫子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的樣兒,這是哪門子的孫媳婦?美女在門口坐了20分鐘,任憑爺倆兩個怎麼詢問斥罵也沒有挪動一步。20分鐘後,樓道裡響起了一陣敦實的腳步聲,冷血美女終於站起來打開了門。孟柯一手扶在門框上倚門而站,因為長得又高又壯,幾乎把門外的空氣都堵塞了。而門內的美女,正是他的秘書高晨。孟柯問高晨:“家裡最老的呢?”高晨伸手指了指正氣得吹胡子瞪眼的老爺子。老爺子脾氣衝,指著門口叫:“呸!你們是誰?還有沒有王法了?”孟柯也不生氣,對著老爺子笑嘻嘻地問:“你是周長福?”老爺子一愣,點了點頭。“我是你大舅哥。”孟柯說。事情就是這麼奇異,大家坐下來把輩分掰扯了一下,周老爺子就再也沒脾氣了。孟柯,出於某種奇怪的輩分牽扯,還真就是他的大舅哥。周老爺子活了七十多,一直覺得家中親族稀薄,突然有了個大舅哥,也不顧得對方比自己年齡小,直樂得臉上的褶子都開了花。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輩分大一級也能占上不少便宜。剛剛還嚷嚷著要報警的周雲龍,這下也隻能蔫裡蔫氣地低下頭,叫了一聲“大舅爺爺”。孟柯和和氣氣的坐在人家家裡的沙發上,對著人家的孫子表明來意:“你大舅爺爺我呢,不巧正是ace的大股東。前幾天ace員工跳樓的事,第一份報道是從你這裡出去的,沒錯吧。”聽了這話,周雲龍的眼裡免不得有點閃爍,他脖子一梗,回他大舅爺爺說:“要刪`帖得找我們主編,您是這個圈子的人,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吧!”話剛說完,腦後一痛,被他爺爺拍了一下。爺爺心裡很向著自己的大舅哥:“對長輩說話呢,好好說!”“沒事兒,沒事兒”,孟柯一點也不生氣,“你既然叫我一聲大舅爺爺,我就好好的教你一點做人的道理。你是新聞的源頭,但是你所引用的資料就隻有一份遺書,對吧?”周雲龍怯怯的點了點頭。“考據學有一個原則,叫做孤證不立,你是學新聞的,我想你應該知道。遺書呢,就是這個孤證。怎麼讓它不成為孤證呢?上門,采訪家人,去公司,采訪同事,方法多的是。既然我都想得到,你這個資深記者總不會不知道。可是你的報道裡偏偏就隻采用了孤證,就連遺書裡控訴的kpi具體是什麼也沒有去考證,你說這裡麵,會不會有彆的原因?”孟柯好像真把對方當成了自己的小輩,渾身散發出一股慈祥之氣。周雲龍漸漸低下了頭,那一臉的心虛,恁是外人也看得出來他心中有鬼。周老爺子一個甩手,又擊中了他的後腦勺:“和大舅爺爺彆整那些虛的!”周雲龍隻好承認:“稿子是《科技圈》的主編周茹讓我發的,給我的時候就是寫好的稿子。”“收錢發的?”孟柯追問了一句。“嗯。”這下脈絡就清楚了。老爺子一聽孫子收錢發稿,氣得直發抖,鑽進房間就拿出了拐杖。孟柯一個眼神,高晨上去架住了老爺子。打了個哈欠,孟柯伸手將一個u盤扔到茶幾上:“這裡邊兒都是正牌的證據,知錯能改就還是好孩子嘛。”周雲龍看了二位爺爺一眼,默默的點了點頭。事辦完了,孟柯帶著高晨心滿意足的離開,走之前癮沒過夠,回頭又甩了一句:“人在做,大舅爺爺在看,下回注意啊!”直聽得周雲龍一個哆嗦。前一天,李洱找了ace的技術總監劉永寬,隻用了大半天的時間,劉永寬就黑進了賭球網站,拿到了網站裡所有的資料。給朱雲龍的資料都是真的,這些資料足夠那個賭球網站被連鍋端起,他們唯一動了一點點手腳的地方是——破獲賭球網站資料的人,變成了那位跳樓的員工。孟柯向李洱邀功:“事情我給你擺平了,你怎麼謝我?嗨,也不知道那些追著你罵的人如果知道你為了一個員工搞死了一個賭球公司會怎麼想?”會怎麼想?李洱從來不管怎麼彆人怎麼想,從頭到尾他都在做他認為自己應該做的事。對公司來說,員工坑錢不對,於是他揭發了員工的死因。對員工來說,他替她報了仇,泄了憤,也保全了他的一份名聲。隻是,陷在這個悲劇中最深的,既不是公司也不是員工,而是這個員工的家人,可是這些就不是他能管的了。“你不問問我還搞到了什麼?”孟柯又問。“那你彆說。”李洱噎他。“我就不生你的氣,你以為我為什麼現在才給你打電話?我讓賀蘭把那個周茹查了個底掉,資料他已經發給你了,讓你成天招蜂引蝶,要不是我小孫子親口說的,我都不信人家一個和你無冤無仇的美女主編會主動搞你!你好好想想怎麼得罪人家了吧!”周茹?這個名字李洱知道,可搜遍了腦中也記不得具體長什麼樣子。世界就是這麼荒誕,即使你不認識的人,也會上趕著來害你,孟柯讓他想一想,無非是要找那四個字——利益關係。為了什麼樣的利益關係,周茹要把輿論的臟水潑給他?可是現在,他一點也分不出精神來思考這件事,他的麵前放著一份簡曆,許墨菲的簡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