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烈日如烤,墨菲從寫字樓外一路遊蕩,不知何時來到了購物中心的廣場上。在她的眼前,儘是彩色的、歡樂的、甜蜜的廣告和招牌,如果順利入職的話,這裡會是她每天經過,熟悉無比,沒事兒還能來喝喝下午荼的地方吧。可是眼下,她隻覺得整個人都冰冰涼的。“墨菲不對稱原則”說:事情都在瞬間出錯,卻隻能漸漸好轉。她花了那麼長久、那麼艱苦的努力才獲得的工作機會,就在神經病倒地的一瞬間和她說了再見。剛通知她重新麵試的時候,她還仍然抱有希望,即便運氣不大好,她總是相信自己的努力,可是真正經曆了一場鬨劇之後,她才悲傷的發現,她失去的不僅僅是一份工作機會,還有獨自來到異鄉時心中的安穩。站在人流的中間,就仿佛站在人世的中間,擦肩而過的人們都長著一模一樣撲克臉。墨菲不想把失去工作的事告訴父母,她不想他們擔心,可她心頭難過,特彆想要有人來傾吐。猶豫了很久,她才掏出手機將那個號碼撥了出去。墨菲已經很久不主動聯絡他了,她不是那種黏人的女朋友,他也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可以聯係到的男朋友。墨菲的男朋友是她大學裡的學長,比她大兩屆,學長學的是飛行專業,一畢業就去了航空公司,一表人才又年輕有為,現在已經是副機長了。在很長的時間裡,她都習慣了不要主動聯係他,一方麵因為他的飛行時間實在太多,一方麵也因為,他和她都在變變地改變。電話拔出去大約兩秒後,悠揚的鈴聲響起,墨菲有一個刹那的愣神,緊接著,便抬起頭向前望去。不是吧,不會吧。鈴聲不是從她的手機裡傳來的,而是從她的正前方。也不是沒想過他會在北京,因為他飛國內的航線。墨菲的兩隻眼睛就像是相機的取景框一樣,迅速的找準方向,對上了焦距——那個高高瘦瘦穿著花襯衫藍短褲的背影,正在從口袋裡往外掏手機。“許墨菲定理”又新加了一條:如果你已經失去了工作,心累無比,焦頭爛額,根本不想處理彆的爛事,這個時候,你就會看見你的男朋友出軌了。在墨菲的左前方大約兩米之外,他是那麼的怡然自在,手中還挽著一個波浪長發、細腰高臀,美麗的女孩。墨菲沉浸在一片錯愕之中,而電話已然接通。“喂?”一大一小兩個交疊的聲軌一起進入了墨菲的耳朵。機長把那隻挽在女伴臂中的手抽了出來,他伸出細長的食指,在唇前比了一個“噓”的姿勢,看起來,對這場景已經很熟練了。幾乎在一瞬間,墨菲的眼淚就湧了出來,難過像潮水一般淹沒了她,令她說不出話來。“怎麼了?”幾秒的等待後,機長有些不耐。機長是墨菲的初戀,那時她剛進大學,軍訓的時候全員拖去校外的基地打靶,墨菲在路上上了個廁所便被忘了個乾淨,淒淒慘慘地站在路邊看著大巴車揚長而去。前無村後無店,軍訓時又不能帶手機,最可憐的那一刻,是機長騎著自行車路過,把她這個小學妹撿了回去。小學妹照顧照顧著,變成了小女朋友,可是,他手中此刻挽著的,又是誰?墨菲強忍著翻湧的情緒問他:“你在哪兒?”他脫口而出:“廣州啊,天河機場,我一會還要飛呢,你有事嗎?”“……沒事。”有那麼一秒鐘的時間,墨菲很想衝上去揪著機長的衣領問清楚,可是身處這個陌生的地方,這孤獨的境地,她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就像是一隻被人拎出去丟到公園的家貓,她的爪子按在她一無所知的土地上,她的鼻子嗅不出一絲往日熟悉的氣息,她依賴的人挽著彆人、騙她,可她卻什麼也不想做。於貓而言,四麵八方皆是危險,皆是劫難。“你真的沒事?”機長在人流中停下來,墨菲也停下來,人們與她擦過肩,再與他擦過肩,他們聯係著,卻仿佛失聯。墨菲抽了抽鼻子:“沒事,已經沒事了。”這時節,這是她能做出的最好的回應。“你真的沒事吧,有事就和我說。”“嗯。”機長身旁的女伴向著他自然而然的依偎過去,那本來是墨菲常常做的動作,每當這個時候,機長就會拍拍她的頭,細聲細氣的安慰她。過往的畫麵在腦中滾滾而過,墨菲的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滴了下來。“我沒事,你那邊吵,我先掛了。”她說。“行。”墨菲掛掉電話,眼淚已經滴濕了手機的屏幕,好不容易忍回去後,抬眼往前看,機長的背影早就消失在人群中了。她鼻頭一酸,又不爭氣地哭了起來。與墨菲的落魄截然不同,另一邊,四合院的茶座裡,李洱和孟柯還在悠閒地喝茶。“你真的不打算做點什麼?”員工跳樓怒斥公司的醜聞當前,作為ace大股東的孟柯實在詫異ceo李洱放任事件發酵的做法。“應該做的。”李洱說。“那還不做?”“是沒想好怎麼做,多一步少一步,對公司來說影響的是市值,對他的家人來說,是全家的名聲、尊嚴,甚至將來。”“怎麼說?”“他在遺書裡說公司的kpi定得太高,實在受不了壓力,我調查過了,銷售部近期的kpi確實有些高,但總體還算合理,也不存在一定要完成的高壓。跳樓的真正的原因是賭球,他欠了幾十萬,一直到今天早上,逼債的電話還在打到公司。”“原來是這樣啊……”孟柯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興趣,身體往下一滑,癱在了靠墊上。“嗨,我還以為要來個大危機呢,原來是這麼個故事!你小子一看人家臨死前孝心發作想坑公司點錢給爸媽養老,就心軟下不去手了,我沒說錯吧。”“嗯。”李洱點頭,“也不是要放過去,就是沒想好。”“想拿彆人的錢儘自己的孝,主意打的不錯。幾十萬比起公關費來說不算什麼,他也是摸準了現在的媒體吃相太難看。”孟柯眯著眼睛,明明在笑,看起來卻很危險。“不給。”李洱堅定的搖頭,“不該給的錢,一分錢也不給。”“算我沒看錯你小子!就是你想給我也不給,那可是我投的錢!”孟柯心情大好,“你準備怎麼做?”李洱用他那鑽石般明亮的眼睛盯向孟柯,電光石火之間,似乎有某種隱密的消息精準地傳達了出去,孟柯一溜煙坐了起來,一張大臉因為興奮而發著紅。北方的夏天其實並不比南方的熱,隻是空氣中的水分太少了,日頭一曬,就越發的乾燥。墨菲掛掉電話,在原地哭了一會兒後,掰起手指數了一下自己的處境——工作丟了需要重新找,男朋友沒了遲早得麵對,初來乍到行李還在酒店急需找個地方搬進去,如果一直沒收入的話,生活費也會變成大問題,還有,肚子餓了……就算是天雷滾滾,路還是要自己走的。要走路,就要先吃飽飯。墨菲眼睛一轉就看到了不遠處的一家冰淇淋店。既然隻有吃能夠有效調解心情,那就先來點甜品吧。於是,她走進店裡選了一個冰淇淋。服務生熟練地拿起蛋筒,從冰淇淋機裡打出一個漂亮的螺旋,然後用勺子澆上了一大勺草莓果醬。走出店門,她把冰淇淋捧在手裡,香香甜甜的味道盈滿了鼻尖,終於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寬慰。冰淇淋的尖尖上,一顆鮮鮮亮亮的草莓正在向她招手,墨菲張開了小嘴,隻要這一口下去,就忘了今天所有的煩憂。忽然之間!一坨灰綠色的液體從天而降,正中在草莓上。墨菲認得,那是新鮮的鳥屎,惡臭撲麵而來,它的邊緣處還在順著冰淇淋的尖尖往下流。大塊大塊的委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填滿了她的身體,她要委屈炸了!為什麼!這答案,通俗的說法是“倒黴透頂”,文雅的說法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在她的身上,最精確的說法還是:“墨菲定理”又生效了。憤怒的火光從墨菲的眼中冒出來——不管怎麼樣,我就是要吃草莓!大不了再買一份!她淩利地轉身,卻不想……正正地對上了一雙眼睛。街邊的咖啡店裡,機長一臉目瞪口呆地坐著,渾身上下寫滿了數不儘的驚嚇。機長身邊的女伴用叉子叉起了一小塊慕斯蛋糕,正打算往他的口中喂,現在,也凝固在了半空。墨菲的怒容還來不及收回去,這下,就連下巴也要掉下來了。這也算,有緣千裡來相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