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的蟬鳴比哪一年都聒噪,教室窗外枝椏瘋長,卻總也擋不住烈陽。附中明理樓頂層的大課間向來吵鬨,高二a班的學委從走廊漂移進教室,叫道:“報——咱班要進人了!”“敬事房的小太監又來騙人了。”有人揶揄“你他媽才小太監,我說真的。”“又不是期中又不是期末的,進什麼人?”“轉校生啊。”這話一說,教室裡醒著的人都來了精神:“男的女的?保真?”“千真萬確!我剛看見了,男的,白白淨淨挺帥。”學委咂摸了一下,補充道:“不知道哪個老師不做人,把彆人家校草拔來了。”教室裡響起一片起哄的鬼叫,幾個女生趁亂瞄向最後一排的角落。那裡有個趴在桌上補覺的男生,一隻手罩著後腦勺,長指微彎,腕骨突出。周圍實在太吵,他抓了抓短發,側頭換了個方向。女生們收回視線,聲音頓時輕了許多:“從哪轉來的?”學委報了個學校名。“什麼玩意兒?周圍有這學校?”“我也沒聽過,但肯定也是個省重點吧,不然也不可能轉進咱班呀。”“等下,我查查。”說話的男生做賊一樣從桌肚裡摸出手機:“沒老師過來吧?幫我盯著點。”他手速飛快地搜了一下,搜完呆若木雞:“操?”“怎麼了?”那男生握著手機展示了一圈,剩下的人也傻了。半晌才終於有人回過神來:“他外省的?外省的上完高一轉學來江蘇?參加高考啊?那帥哥腦子被門夾啦?”腦子被門夾了的盛望正在教務處聽候發落。蟬在濃陰裡嘶聲長鳴,他離開窗邊又塞上耳機才聽清他爸新發的語音。接連三條,每條長達1分鐘,是盛明陽一貫的風格。“你小陳叔叔剛給我打電話說你自己上樓了。怎麼不等他一起?新地方新同學,有人帶著比較好——”“學校氛圍怎麼樣,跟之前的一中相比差彆大麼?雖說都是省重點,但畢竟不是一個省——”“你見到老徐沒——”政教處的空調有點舊,隻能局部製冷,適合中老年朋友。盛望站在出風口,頭發末梢的輕微汗濕被吹得冰涼。他手指點著屏幕,每段語音隻聽個前情概要就掐斷,聽一條翻一個白眼,翻到第三個的時候有點懵。小陳叔叔他當然知道,那是送他來報道的司機。教學區不讓車進,停車坪又離得遠,盛望多走一步都嫌費勁,乾脆讓他先回去了。那麼……“老徐是誰啊?”盛望摁著發送鍵說。“你又掐我語音了?”盛明陽秒回。盛望拎著領口給自己扇風,假裝斷網了。盛明陽一個電話追過來,語氣很無奈:“老徐是政教處主任,個頭不算太高,長得挺端正,可能有點嚴肅。按理說他該接你的,見到沒?”盛望順著他的描述回憶:“沒吧。接我上樓的老師挺和藹的,一直在笑,就是長得像大嘴猴。”還矮,打眼一看剛夠到盛望的肩膀,說話得仰著臉。他把盛望安置在這裡就去了樓下,說是找人拿新教材。盛明陽卡了一下殼:“噢,差不多,那就是他。”盛望:“……”他想了想說:“爸,那你看我長得端正嗎?”盛明陽想打他。作為一個生意人,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夫爐火純青,唯獨在兒子這裡繃不住。門外傳來人聲,盛望勾頭看了一眼:“猴、不是,徐主任來了,我先掛了。”盛明陽加快了語速:“行,好好表現,第一天爭取給老師留個好印象,彆瞎取外號。”“噢。”盛望拖拖拉拉地應聲。“晚上讓小陳去接你,我那個時候差不多也能到家了,帶你——”他遲疑片刻,又故作輕鬆自然地說:“我們一起請你江阿姨吃個飯,就是上次爸爸跟你商量的那事,行吧?”盛望抿了一下嘴唇。江阿姨名叫江鷗,有個兒子。他沒見過江鷗真人,隻看過兩張照片,還看得相當敷衍。這個名字他斷斷續續聽了快一年,頻率從兩三個月一次到近乎每天都出現,他真的快要習慣了。不得不說盛明陽在把控節奏上是個高手,挑不出什麼錯。以至於盛望就連發脾氣,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上個月,盛明陽說他下半年會翻倍地忙,在家呆不了幾天,又說江鷗那邊出了點變故,房子沒法住了。所以他想讓江鷗搬過來,既有落腳的地方,又能幫忙照看盛望。其實照看是假,打掃做飯都有專門的阿姨。變故也不一定是真,不過就是找個突破口罷了,真住在一起了難道還能走麼?這件事說是商量,實則沒等盛望點頭,家裡已經開始出現新的用品了,一切都在為迎接那個女人做準備,哦,還有她那個兒子。今晚這頓飯吃不吃,都隻有一個結果。遲遲聽不到盛望的應答,盛明陽在電話那頭叫了他一聲。那位長得像大嘴猴的徐主任恰巧走進門,盛望動作頓了一下把電話掛了。畢竟是新生報道,政教處徐主任還能保持基本的慈祥:“跟家裡打電話?沒關係,不用急著掛電話,說一聲應該的。”盛望轉過頭來,笑裡帶著少年氣:“謝謝老師,本來也說得差不多了。”徐主任指著他對身後的老師點點頭。他剛剛在樓下就說過,這新來的轉校生雖然長了一張能禍禍小姑娘的臉,但一看就是個乖學生,不會出格。“來,坐。”徐主任指著新搬來的一小摞書說:“這是這學期理論上要用到的教材,你可以翻一翻。”什麼叫理論上?盛望一時沒明白這話的意思,他拿著最上麵的化學翻了兩頁,跟之前學的內容還算銜接得上,大差不差,學起來應該問題不大。“我看過你之前的資料,轉過好幾次學?”徐主任說。盛望點了一下頭:“嗯,轉過幾次。”基本都是跟著盛明陽跑。小學是在江蘇念的,初一到高一期間轉過兩次,這是第三次。拜這些經曆所賜,他對哪兒都沒什麼感情,在哪兒都留不長。“成績單我也看過,很優秀的學生,考試基本沒掉出過年級前三。資質肯定是夠的,就是兩邊學校在課程安排順序和進度上可能有點小小的差彆。”徐主任用手指比劃著不到1厘米的距離,寬慰道:“轉學多多少少都會碰到這類問題,稍微用點心就能補上,彆怕。”盛望同學一路順風順水,還真沒在學業上怵過誰,怕是不可能怕的。但他不能表現得太不謙虛,隻得把翹起來的尾巴放下:“來之前做過心理準備,我努力跟上。”徐主任更慈祥了:“高一有過預分科麼?”盛望說:“沒有,學校試過一學期走班製。”“哦。”徐主任點點頭,“其實我們也是走班製,就是特彆一點。”盛望有點懵:“特彆?怎麼特彆?”“你馬上要加入的a班是高二理化強化班,我們半個學期走一次。不是有期中和期末兩場大考嘛,每次大考的最後三名退到b班,再挑排名最高的三名補進來。就是這種走班製。”盛望:“……”簡而言之,人家那是選課的走法,他們這是滾蛋的走法。徐主任嚇唬夠了小朋友,終於決定做個人。他帶著盛望穿過花廊往明理樓走去。在路過一麵榮譽牆的時候,盛望忍不住多掃了幾眼,因為那一牆麵無表情的“證件照”實在太像通緝令了。這學校審美絕了,他心道。徐主任卻踮了一下腳,原地表演孔雀開屏,他頗為驕傲地說:“高一競賽數量不算太多,但我們表現還是很不錯的,這麵牆上的絕大多數人都將成為你的同班同學,你可以提前認一下。”盛望臉盲,對提前認同學沒什麼興趣,他就記住了其中一位。一來這位重複率過高,憑一己之力把榮譽牆搞成了連連看;二來他姓江,叫江添。重點在二來。盛望自認如果當皇帝一定是個昏君,愛搞連坐。小肚嘰腸就小肚雞腸吧,反正他最近看姓江的都不順眼。徐主任第一千次欣賞這麵牆,卻突然拉起了驢臉。他湊近那位江添的照片,伸手抹了兩下,怒道:“誰在榮譽牆上瞎畫愛心,沒規沒矩!”盛望在旁邊嗯嗯添堵:“還不止一個人畫。”學校的攝影師路子太野,但照片裡的人依然存留有某種特質,用徐主任的話來說就是可以滿哪兒禍禍小姑娘。但盛望覺得這種冷調的男生十有**會是bking。他祈禱今後的日子能離這位遠一點,免得哪天一個看不下去打起來。結果這願望許下去沒過五分鐘,他就被徐主任摁在了真人版bking旁邊。理由是剛開始追進度會有點吃力,最好的辦法就是有問題找同桌。徐主任說:“放眼整個年級,估計找不到比江添更合適的同桌了。”話音剛落,全班四十幾雙眼睛紛紛投來窒息的目光。盛望乾巴巴覷了大嘴猴一眼,心說我可去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