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啟祥宮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發黑。走到長春宮的時候,靜婉要向東,雪蝶要向北,靜婉邀了楊常在一起共進晚膳。雪蝶隨著靜婉踏進翊坤宮,便見香雨等人等在院中。既然有了香雨,靜婉便揮了揮手讓燕兒下去,不再跟著。幸好靜婉現在的位份高,禦膳房備的菜式多,所以兩人食用也綽綽有餘。然而,才吃了幾口晚膳,便見乾清宮的小喜子,匆匆來到翊坤宮,欲言又止的樣子著實滑稽。“呦,這不是喜公公麼,可是來傳口諭讓我們寧嬪娘娘去侍寢的?”一旁的香雨逗弄地開了口,顯然心情不錯。香雨的話說完,便見雪蝶身後的語芙臉色變了,靜婉要阻止已是來不及。雪蝶倒是沒什麼,高興地望著靜婉,“真好,皇上還是喜歡姐姐的,今日沒有因為玉嬪的事而遷怒姐姐。”一旁的小喜子,在這炎熱的空氣裡已經嚇出了一身冷汗,見幾人越聊越歡快,許久才咬牙說出話來。“皇上是召楊常在侍寢,奴才去了扶雲軒沒人,才找來了這裡……”“原來喜公公是來接我們家小主的?喜公公來的真巧。”香雨與語芙的臉色對了個調,小喜子哪裡敢再說,冷汗流得更快。靜婉倒是沒有多大情緒,舉著筷子的手,隻是一愣,又繼續伸向八寶鴨夾了一塊遞到雪蝶麵前,對著小喜子說道。“喜公公就候著一會兒吧,待楊常在吃完晚膳隨你去。”小喜子哪裡敢拒絕,連忙點頭應“是”。雪蝶小心翼翼地看向靜婉,拉住靜婉的手說道,“姐姐,我不知道的,若是……我就不來姐姐這裡給姐姐添堵,姐姐可是生我的氣了?”靜婉搖了搖頭,微笑著安慰似的拍了拍雪蝶的手,“彆多想,快吃,皇上還等著你呢。”雪蝶聽話地不再說什麼。一頓飯下來,雪蝶吃得心不在焉,靜婉也吃的不多。雪蝶吃完,語芙伺候著漱了嘴,便在喜公公的催促下,帶著滿臉喜意的語芙離開了翊坤宮。雪蝶一離開,靜婉便放下了筷子。“我吃飽了,撤下去,你們吃吧。”“娘娘不是說,罰了我們都不要吃晚飯的嗎?”靜婉站起的身子頓了一下,才想起今日去啟祥宮之前對她們說的話,無奈地笑著。“怎麼我說罰你們的話,你們就放在心上,讓你們注意保護自己的時候,就沒了腦子地往火坑裡跑?”什麼?原來娘娘是擔心她們的安全,才責怪她們沒有護著自己,要罰了她們不吃晚飯的……並不是責怪她們服侍不周的。“娘娘責怪的是,奴婢等人下次定然不冒險了。”香雨感動地說道。“你還敢有下次?”靜婉睥睨著搖了搖頭,“好了,快下去吃飯,我還等著洗漱呢。”“好的,今日是奴婢值夜,奴婢等會兒先讓無雙來伺候娘娘洗漱。”“不必讓無雙來,讓齊風、齊月……”靜婉揮了揮手,說道,“還是讓那個燕兒來吧,我瞧著順眼。”燕兒?香雨先是一愣,隨即想起那個末等的宮女,今日好像就是跟著娘娘去了啟祥宮的。剛想疑惑地問娘娘為什麼要個末等的宮女進來貼身服侍,後轉而一想,娘娘自有自己的考量,畢竟隻有自己一個人貼身服侍娘娘,有不周到之處,娘娘還想要一個人來貼身服侍也很正常。隻是,娘娘不是打算在齊風、齊月之間選一個的嗎?是瞧上了燕兒,還是怕齊風、齊月有一個上來姐妹不和?香雨心中思緒反轉,終究什麼都沒說,應了話,退了出去。不一會兒,燕兒就端了熱水進來給靜婉洗漱。洗漱完之後,靜婉卻是不急不燥地坐在梳妝台前,開始卸掉頭上的朱釵首飾,燕兒見了,很有眼色地上前替靜婉一一取下頭飾。“娘娘真漂亮。”燕兒嘴巴甜甜地誇著靜婉,“整個後宮裡,奴婢覺得娘娘是最漂亮的,難怪皇上寵愛娘娘。”“是嗎?本宮倒是覺得藍妃娘娘很漂亮。”靜婉會心一笑,又想起了香如,“還有如答應,也是漂亮的。”“沒有,她們雖然漂亮,卻沒有娘娘這般如牡丹花一樣的國色天香。”“多嘴,牡丹和國色天香是說皇後娘娘的,怎麼能形容本宮?”靜婉雖說斥責了燕兒,臉上的表情卻很受用的感覺。“奴婢該死,娘娘恕罪。”燕兒連忙跟著領罪求饒,偷偷看向靜婉,見她表情並沒有真正生氣,才又開口,“隻是奴婢是真的那樣認為,才說的。”“嗯。”靜婉點了點頭,沒再斥責。正好有小宮女往裡間抬了沐浴用的熱水,燕兒看了,便問靜婉,“娘娘,要不讓奴婢伺候您沐浴吧?”“不用了,你今日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明日再近前伺候。你下去讓香雨來服侍本宮沐浴。”能服侍主子沐浴,證明得了主子信任。本來靜婉的拒絕,讓燕兒心中有些難過,隨即主子說明日還讓她近前伺候,頓時高興得不得了,連忙點頭應是。不一會兒,吃過晚飯的香雨,換了燕兒回來。“娘娘還沒沐浴嗎?”香雨進來一看,靜婉還坐在那裡,顯然是沒有沐浴過的樣子,滿臉驚訝地問道,她還以為靜婉會讓燕兒伺候了沐浴。“嗯,我不習慣彆人服侍,還是你來比較安心。”靜婉說著便站了起來,往小間走去。香雨一聽靜婉的話,很時歡喜,這是不是代表主子最信任她?香雨笑著,連忙上前扶了靜婉進入屏風後麵的小間,裡麵已經準備好了大桶。服侍著靜婉除去衣服,進入桶內泡著,香雨才開了口。“娘娘,玉嬪娘娘那裡怎麼樣了?奴婢剛剛在後院聽見很多人在說藍妃娘娘陷害玉嬪娘娘的。”後宮傳的消息真快,不過一頓晚膳的功夫,已經傳遍東西六宮的各個角落。靜婉搖了搖頭,些許傷感地說道,“很不好,沒了孩子,傷了身子,現在情緒很是偏激,也不知道怎麼辦。”“那陷害玉嬪娘娘的人找到了嗎?真的是藍妃娘娘嗎?”“沒有,找不到凶手,現在所有的矛頭都指向藍妃,那禦膳房的嬤嬤也指證說是藍妃指使的,可是我卻覺得不像是藍妃所為。”“娘娘為什麼要維護藍妃娘娘,娘娘可是忘了上次禦花園……”猶豫再三,香雨還是問出了自己想問的,“娘娘就不覺得趁著這個機會,正好可以將她拉下?”禦花園的受辱,香雨永遠不會忘記,相信主子也沒有忘記,隻奇怪為何主子要維護那樣侮辱自己的人。“你覺得我現在有能力拉她下台嗎?”靜婉停頓了一下回頭問道,“你覺得,她富察家會眼睜睜地看著藍妃下台?還是你覺得郭絡羅家能對抗得了富察家?”“娘娘,奴婢……”“不能!現在誰都動不了富察家,就連皇上和太後也念著富察家的好,郭絡羅家和董鄂家本身也比不過富察家,更何況玉嬪與我都是家族的旁支。”“那娘娘就這樣維護著藍妃,而生生忘了恥辱嗎?”香雨咬著嘴唇,心中難過萬分,好不容易有一個能拉藍妃下台的機會,卻有這麼多的考量。“不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禮讓三分;人再犯我,我還一針;人還犯我,斬草除根。”“娘娘英明。”聽見靜婉的話,香雨崇拜地眨了眨眼睛,“娘娘這次是禮讓三分嗎?”“什麼這次禮讓三分?”靜婉嗤笑不已,“你這丫頭,計較那麼多做什麼?沒到一定末路,我都不想與藍妃對上,因為那是殺敵一千,自毀八百的結果。”從浴桶中站起,靜婉任憑香雨擦去身上的水珠,披上寢衣,越過屏風走向床榻。“哦,對了,將燕兒放到我身邊來,與你一起服侍我。”……距離玉嬪出事已經過了幾天,宮中還是不太平,啟祥宮的低迷氣氛,永和宮的陰冷……皇上隻招了麗貴人和楊常在侍寢,其他人竟是連見天顏的機會都沒有。到了逢五請安的時候,皇後那裡也來告訴不必請安。皇後不讓請安,靜婉隻窩在翊坤宮哪裡也不去,天氣熱的不行,翊坤宮內卻是涼爽如夏。一直到進了七月中旬,玉嬪的事,卻是無聲無息地被壓住了。嬤嬤的突然死亡,斷掉了線索;富察家的勢力也不允許藍妃背這個黑鍋;也不知道福臨拿什麼哄住了玉嬪,也不再整天咒罵……這一天,是七月十六。雨嘩嘩地下個不停,像是蓋住那汙穢不堪的過往,刷淨那不能重來的昨天……希望,在天上的兄妹幾個能更好地快樂生活。午後雨停了,空氣也涼爽了許多,靜婉讓香雨侍弄自己著了一件正裝,然後帶著燕兒往慈寧宮走去。進位寧嬪之後,隻在冊封當天見過太後娘娘,再求見也是被拒絕在了門外。這是第三次求見,也不知道……“寧嬪娘娘還是請回吧,太後娘娘在禮佛呢。”還是蘇沐兒姑姑攔在了殿門口。這次靜婉不像往常那般等上一些時辰再離開,而時直接問蘇沐兒姑姑。“請姑姑明示,太後娘娘可是不願意見我?”蘇沐兒先是一愣,沒想到這寧嬪娘娘直接問了原因。“寧嬪娘娘說笑呢,太後娘娘真的在禮佛。”怎麼會?蘇沐兒可不覺得是太後不願意見這個寧嬪,這個寧嬪有多得太後的心,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出來的。“還請姑姑告訴我,我好明白,為什麼太後不願意見我?”靜婉微微福了一下身子,“若真的是我的錯,那我願意茹素替太後娘娘祈福。”“唉,寧嬪娘娘回去吧,你的心意太後娘娘都是知道的。”蘇沐兒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進了殿門,將靜婉關在門外。被關在門外的靜婉,又站了一會兒,才離開。帶著燕兒,往翊坤宮的方向回去。“娘娘,不如去禦花園逛逛吧,今日天氣涼爽,一場雨下來,荷塘的荷花該開了吧?”快到翊坤宮的時候,燕兒說道。一路走回,靜婉覺得煩燥得很,也不想回翊坤宮,便點了點頭,同意了燕兒的提議。果然,遠遠地便看見禦花園經過一場雨水的洗刷,更加亮麗,連石子小路都有了新意。剛踏進禦花園,便聽見裡麵傳來斥責聲。“給本宮跪下,掌嘴!”靜婉聽見聲音熟悉,便猜到了是誰,本想著避開,另擇一條路去荷花塘,身邊的燕兒已經開口驚動了裡麵的人。“娘娘,裡麵是藍妃娘娘在呢,我們要不要過去請安?”“外麵的是誰?”富察又藍聽見外麵燕兒說話的聲音,轉頭冷聲問道,“怎麼不敢進來見本宮嗎?”靜婉頭痛得厲害,真想就此離開,不理會沒有腦子的燕兒,不理會暴怒的藍妃。玉嬪的事情,這樣不了了之,富察又藍的思過也解了,隻不痛不癢地罰了半年月例。靜婉捏了捏額頭,抬步走進了禦花園,遠遠地見一身著辛者庫衣服的小宮女跪在地上,不停地掌嘴,而一身藍色宮裝的富察又藍被依琴扶著,冷冷地望著靜婉走進禦花園。“嬪妾給藍妃娘娘請安。”靜婉走到跟前福身請安。“呦,寧嬪娘娘興致這麼高,來禦花園賞花來了?”也不叫起,富察又藍直接開口諷刺。“興致再高也沒藍妃娘娘的興致高,管教下人到禦花園來了。”靜婉也不理會,直接站起身來,“怎麼,永和宮不夠娘娘折騰的?”“董鄂靜婉!彆忘了,本宮有協理六宮的權力,你以為你幫過本宮,本宮就會感激你嗎?”最近富察又藍的情緒越來越容易被激怒,“彆做夢了!本宮沒做過的壞事,即使沒有你在皇上麵前說好話,皇上也不會懲罰本宮的!”到底是富察家的大小姐,如今後宮的藍妃娘娘,這點兒氣勢還是有的。“藍妃娘娘怎麼會這樣想呢?嬪妾隻是說了該說的,不曾想過要娘娘的謝意,再說……”靜婉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小宮女,“這小宮女是辛者庫的吧?藍妃娘娘這般斥責怕是不好吧?”“辛者庫的賤婢罷了,本宮要處置個人,還不能了嗎?”富察又藍瞥了一眼靜婉,不屑一顧,“彆說辛者庫的賤婢,就是犯錯的妃嬪,本宮也是有權處置的。”富察又藍後麵的話,靜婉沒聽見,因為那小宮女在富察又藍說到“賤婢”二字的時候,停頓了自掌嘴的手,被靜婉看清了麵容。半雪?即使那小宮女隻是停頓了一下,又繼續掌嘴,靜婉也看清了她的麵容。是半雪。辛者庫的那個小宮女。那個叫自己“靜婉姐姐”的小丫頭,那個毛燥燥卻用心做事的小丫頭……“停下!不用再打了!”還沒想完,靜婉就開口叫出了聲。半雪停下了手,愣愣地望向靜婉。她認識寧嬪娘娘,曾在前一年有過幾麵之緣,沒想到她還能記得自己,沒想到她會出聲幫自己。“董鄂靜婉,你有什麼權力命令本宮?”富察又藍臉色很是難堪,這寧嬪這般落自己的麵子,怎麼能輕易放過?“藍妃娘娘,這小宮女怎麼得罪了你,你要這般懲罰她?女子傷了臉可是不好的!”靜婉想到身後的燕兒,還是裝作不認識半雪比較好。後宮中的懲罰中,一般輕的罰刑女子都是打板子、打手心,或者使一些表麵看不出來的心眼兒懲罰,很少有人打臉,打臉可是會被發現的,這掌嘴正傷了臉麵呢。“寧嬪娘娘,這個賤婢可是弄臟了我們娘娘的衣服,”一旁的依琴指了指富察又藍的裙擺,嘴角上揚,“娘娘不過是掌嘴小小懲罰一下,又有什麼不能的?”“還是寧嬪想起了上次被本宮掌嘴的事情?”富察又藍顯然想起了上次侮辱靜婉的事,嘴角微微上揚的角度顯示出了自己的興奮不已。果然靜婉臉色黑了下來,但依舊鎮靜地說道。“弄臟了藍妃娘娘的衣服,給藍妃娘娘洗了就是,這懲罰就懲罰了,嬪妾覺得差不多了吧?”“這可是娘娘最喜歡的一件宮裝!”一旁的依琴聲音尖細地罵道,“她一個賤婢毀了娘娘的衣服,怎麼能輕易饒恕。”“賤婢?”靜婉冷冷地望向依琴,“怎麼依琴姑娘出身就高貴了?還是藍妃娘娘想著讓這小宮女賠你一件衣服嗎?”“本宮還不缺那一件衣服,本宮隻是……”富察又藍不屑地開口,話還沒說完,被靜婉攔了話頭。“嬪妾就說藍妃娘娘不是小氣的人,嬪妾還以為藍妃娘娘非要這小宮女陪件衣服呢,那麼嬪妾隻好將翊坤宮裡收的那匹一品雲錦給藍妃娘娘賠罪了!”“你!”說到一品雲錦,富察又藍自然想到那皇上將一品雲錦單賞給靜婉的事,手指了指靜婉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半雪,半天氣得說不出話來。靜婉倒是鎮靜地瞧著富察又藍不說話。富察又藍氣地甩了衣袖,“董鄂靜婉,算你狠!”說完帶著依琴離開了禦花園。“娘娘,你真厲害,連藍妃娘娘都能被你氣走。”看藍妃走的沒了影,燕兒對著靜婉吐了吐舌頭。靜婉背對著燕兒翻了翻白眼兒,深呼吸一口氣,才說道,“瞧你這話說的,好歹本宮是皇上最寵愛的嬪妃,她富察又藍算什麼。”“是,我們娘娘最厲害,除了皇後娘娘,連藍妃娘娘都得給我們娘娘三分禮讓。”看燕兒說的離譜,靜婉不想接話,懶得搭理。“奴婢謝寧嬪娘娘救命之恩。”一旁的半雪,對著靜婉跪了一拜,語氣充滿感激。她可能不記得自己了,也忘了我叫半雪,不過沒關係,我記得她就好,記得她的名字,記得她的好,記得她曾經叫自己半雪時的溫柔模樣……“沒事,你先起來,”靜婉本能地伸手要去扶半雪,又想到什麼似的,終究縮回了手,輕聲問道,“你不是辛者庫的宮女嗎?怎麼到禦花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