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那頂寬大的帳蓬,那股壓在胸中,令她幾欲窒息的沉悶感才逐漸轉淡。如玉默默地跟在孫逐流的身後,順著山梁又拐了一道彎,透過蒼茫的暮色,從一片焦黑的荒原中,陣陣濃鬱的藥香,夾在淡淡的臭氣裡撲鼻而來。斜坡上三三兩兩地聚集著或斷臂,或折腿,或瞎眼,或燒傷的各類傷殘的士卒,他們或坐或站或臥,咒罵聲,呻吟聲,哭泣聲,哀嚎聲不絕於耳。見到孫逐流和她的到來,喧鬨的人群漸漸安靜,各種或好奇,或鄙夷,或輕視,或期待的目光齊齊聚集到如玉的身上,似無數把鈍刀,切割著如玉的神經。如玉緊抿著唇,強忍住撥腿而逃的衝動,將隨身帶來的布包死死地捧在胸前,似乎那樣,就可以掩蓋住她狂亂如擂鼓的心跳。她的身材在女人中其實也勉強算得上高挑,但是站在孫逐流的身邊,卻足足矮了大半個腦袋,再加上單薄孱弱的身子,蒼白沒有血色的皮膚,瘦削尖細的下巴,驚惶害怕的雙瞳……怎麼看,都象是一個發育不良,營養潰乏的半大的孩子。而這樣的人,在這個混亂的時候,出現在斷壁殘垣的荒山,走進這群如狼似虎的大男人堆裡,怎麼看,都透著詭異。大家都在猜測,這個孩子的身份,以及孫副將親自把他領到這裡來的用意?“看什麼看?都給老子滾!”察覺到如玉的瑟縮,孫逐流豹眼一瞪,揚聲怒喝。人群騷動了一下,隻稍稍退了幾步,卻並沒有人離開——事實上,他們個個都身有殘疾,亟待疹治,除了這個臨時的醫療點,根本沒有地方可去。“彆理他們。走。”孫逐流回過頭。溫言安撫如玉地情緒。如果不是時局混亂。他也不想留這麼個半大地孩子在軍營。簡直造孽啊!如玉沒有吭聲。隻加快了腳步。山坡上搭著一個帳蓬。有幾個男子正忙碌地替傷員進行簡單地包紮。並發放金創藥地工作。見到孫逐流地到來。幾個人停了手。默默地看著他。“這是新來地喬醫官。”孫逐流把如玉帶進帳蓬。招手把那五個男人叫到身邊:“這幾個人吏屬軍醫處。略懂些醫理。有什麼粗重地體力活。崩跟他們客氣。可勁地使喚就是。”簡短的介紹詞說完,孫逐流又吩咐一聲:“趙民,你去軍需處替喬醫官領一套合適的軍服來。過幾天攻城,可彆象李醫官一樣被流箭給射……”說到這裡,他忽地驚覺不對,驀地住了口,望著如玉,訕訕地笑了:“呃,喬小兄弟,你就在這裡做事。有什麼不懂的,問趙民,他熟,再不行,打發個人去知會我一聲。我還有事,先走了。”“孫~”如玉瞠目,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孫逐流已一陣煙似地走了。嘎,就這麼走了?她晚上睡在哪裡,吃飯怎麼辦,還有怎麼如廁……所有的事情,他通通都不交待,甚至這五個據說她可以任意支配的男人姓甚名誰,他也沒有說?現場一片沉靜,誰也沒有說話。大家都麵帶狐疑,默默地看著如玉。如玉歎了一口氣,抬眼打量周遭的環境。帳蓬前是一個較為平坦的草坪。現在放了一張明顯是臨時拚湊起來的巨大的木桌,桌上擺滿了各種粗麻布的袋子。她走過去,仔細一瞧,每個袋子裡裝的都是藥材。五花八門,種類繁多,雜亂無章地堆放著,在暮色下散發出濃鬱的藥香。聞著那熟悉的藥香,如玉狂亂的心跳奇異地漸轉平複。即來之,則安之。最大的難關都闖過去了,還有什麼事能難得倒她呢?她深吸一口氣,在眾人的注目之下,抬手紮緊了束發的布帛,望著那個唯一知道姓名的男人,淡淡地道:“趙民是吧?”“屬下在。”趙民被她點到名,隻得不情願地走了出來,站到她的身前。“你去軍需處看看,可有乾淨的成匹的素色綿布?有的話,多領幾匹過來。”她喘了口氣,按捺住狂亂的情緒:“其他的幾位,去兩個搬幾壇酒過來,不然燒些熱水備用也行。剩下的,跟我來。”“喬醫官有什麼吩咐?”朱盛和孔強麵麵相覷,跟著她進了帳蓬。“你二人準備一下,一個去將傷患整理一下,依輕重緩急排出順序,依次到帳篷來,另一個找個銅盆盛些乾淨的熱水來,我要淨手,然後準備動手術。”“手術?”朱盛愣了一下,訥訥地道:“屬下隻略讀過幾天私塾,識得幾個大字,認得幾味藥材,這拿刀子切肉的事,那是萬萬不能的。”“沒關係,你隻要從旁協助就好。”如玉輕歎。她年紀雖小,但是態度冷靜,口齒清晰,條理分明,幾句話把任務交待得清楚明白,每個人都有事做,對她的輕視之心儘去,又見她一來便要替傷重病人動手術,不免生出了些敬服之意,有了主心骨,各個領命而去。(全本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