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韓良腿腳發軟，身體癱倒，一屁股坐在溪水之中。溪水沁涼，從韓良下身流過，絲滑柔順，如一雙溫柔的小手輕輕撫摸……韓良再次被塵算計，原本該是怒氣滿懷才對，但此時他卻感覺體內的怒氣似被一部絲滑沁涼的無形之網隔離開來，可以明明白白看到自己對塵的怒氣，但神識卻清晰無比，冷靜沉穩，沒有發作起來，去做那等無用功。溪水清澈，可以看見水中滑溜的鵝卵石和水草，水一直流，水草在搖曳，此時韓良骨頭有點癢，而體內的真氣也像水草一樣，在水中搖擺，輕而規律地抖動，帶起每一個毛孔、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液都在微顫著……好舒服！韓良幾乎忍不住要呻吟出聲，這種微妙的感覺，比夏喝冰梅，冬窩暖被還要舒服，仿佛這輩子都未如此刻這般舒暢。一邊是怒氣，一邊是享受，韓良都感受得明白，絲毫不衝突，絲毫不混亂。坐在水中不動，他懶洋洋地調動心念，對塵道：“你我此時乃是一體的，同生共榮，雖然你說我死活都不關你事，但你要再找一個合適的寄體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吧？就算你等得了，然和宙不一定等著，如今鎮妖結界鬆動，也許天下即將大亂，亂世出英雄，說不定然和宙也會趁著這股英雄時勢重新露麵，你說是不是？”初到妖魔之境，塵顯然還在狂喜之中，笑道：“嘿嘿，難得你替我操心，不過，你到底想說什麼？”“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兩個要做成事情，必須同心協力，心若不同，如何為謀？”“對，說得很對，所以才要你一切聽從我的命令行事嘛。”“聽不聽從是一回事，但你若總是玩弄這些把話當屁放的把戲，那後麵的路可就走不下去了。”“誰說走不下去？我能掌控你的神魂，你想不走都不行。”塵依舊笑嗬嗬地，語中卻儘是不屑，雖然他現在境界跌落，無法化出真形寶相，但在韓良修煉了《紅塵經》之後，以他真經器靈的身份，給韓良神魂造成一點影響並非難事。韓良並未發火，反倒把心中隔離在角落的怒氣慢慢散去，輕笑道：“你能將我的神魂掌控到什麼程度？讓我動彈不了當然已經證實，還能做什麼？讓我痛苦？讓我發狂？或者把我身上的禁製提前觸發，讓我完全聽從你的指揮？不如都試一試，把我變成行屍走肉也無妨……噢，好舒服，好爽。”韓良忍不住呻吟出聲，身下由冰玉法陣之中流出來的溪水，讓他身心輕鬆通透，享受之極。塵好像被韓良這話說得興致大減，冷笑一聲道：“我以為我沒有完全掌控你的本事嗎？”“有，我相信你有，使出來啊，玩我啊，反正哥我今天坐這裡不走了……噢，爽死了！”韓良把雙手一分，竟然仰天倒了下去，整個人完全躺在溪水之中，眼睛輕輕閉上，一副要享受到死的模樣。“我能撕裂你的神魂，讓你永世沉淪，你不怕嗎？”塵的聲音冷如玄冰。韓良隻是閉目享受，完全不理，塵也沒有繼續說話，沉默了下去。經書世界之中，霍小玉默默地望向閣樓的窗戶，透過窗紙隱隱約約看到一個影子在外麵手舞足蹈，不時跳來跳去，好像是誰被氣到極點，正在發瘋。良久，韓良才聽到塵那沙啞平淡的聲音再次傳來：“隻要你願意和我配合，會有受用不儘的好處，修為增長那還不算什麼，將來隻要找到自然、宇宙二經，還可以讓然和宙傳授經文給你，獲取通往大道之鑰。”韓良笑道：“那些有的沒的，光是口中大說特說，還不和廢話一樣？我白白做了你的傀儡，隻換來你胡說一氣，那我不是虧大了？”“你待怎的？”“簡單，隻要將來你不玩弄心眼，你我平等互利，其他一切好說。”塵被韓良這話說得怒了起來：“平等？你區區一個法相境都不到的小子也敢和我說平等？從我具備靈性開始，還從來沒有跟過天相境以下的主人，也沒有和天相境以下的人平等過。”“問題是你現在不是當初那隻高飛的鳳凰了，老兄，醒醒吧，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你現在連完全掌控我的神魂都做不到，還玩什麼高貴？更何況，你不是指教過我，要我跳出世界之外，與天並行？你現在有天大，有天高嗎？我連天都不看在眼裡，憑什麼要對你言聽計從？”“你……”塵被韓良這話說中了痛腳，的確他的境界跌落得太多，從真形跌落到了如今的通靈，雖然托了萬相歸元法陣的福氣，再加上以前好歹曾經是真形法寶，能夠在經書中現出一個化身，但也僅僅限於經書之內而已，無法遊離出經書之外，對韓良造成一定的影響力可以，卻根本無法完全掌控，韓良若是能夠忍受住他一些手段的折磨，不被嚇住，他便毫無其他辦法。“好，好一個平等互利。”塵語氣低沉起來，頗有些沮喪：“你可以以和我平等的身份存在，不過有些時候你必須要聽我的，你該知道以你的經驗見識，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以，我也不是蠢到發渾的人，知道好歹。那麼現在先放開我，讓我恢複力氣吧。”韓良剛一說完，就聽神識中塵一聲冷哼，緊接著自己的身體中的力氣已經恢複了過來。不過他仍然躺在溪水之中，並不起來。實在太舒服了，沁涼清澈地溪水清洗著他的身體，由外及內，身體各處清爽通透，甚至他都能夠看到自己體內真氣勻稱流轉的紋路。這些從冰玉法陣之中流出的溪水，果然非比尋常。見韓良仰天躺在溪中不動，塵不由有些惱怒，喝道：“快起來，這些冰玉清泉雖然可以讓你身心清爽，促進真氣運行，但並不能夠很明顯地讓修為增長。想要修為大進一步，那就隨我到妖氣渾厚的地方去，不然這等千載良機一旦失去，必將後悔莫及。”韓良把塵的話聽在耳裡，但仍不輕舉妄動，而是問道：“為什麼妖氣可以促進我的修為？人類修行所需的靈氣不是和妖氣針鋒相對的嗎？為什麼又是千載良機呢？”“的確妖氣和靈氣乃是針鋒相對，絕對無法直接促進你的修為，但現在有我在，情形就不相同，我能吞噬妖氣，你修《紅塵經》，自然也能夠得到好處。至於千載良機，其實應該是萬載才對，那一道隔絕人間和妖魔界的鎮妖結界，造成了許多特殊的跡象，比如我們所在這處節點，妖魔難以接近，近萬年以來，妖氣凝聚，渾厚無比，一旦將來結界被破，無數妖魔蜂擁而至，妖氣便會很快被妖魔分化。”“你能吞噬妖氣？那要怎樣轉換為自身所需的真氣法力？”塵不耐道：“隨我去了不就知道，你走還是不走？”韓良當即心中決斷，無論塵所說是真還是假，自己都必須要依言到妖氣濃鬱之地去走一趟，修行之道，萬險之途，不入虎山焉得虎子？婆婆媽媽，或將喪失良機。況且，塵有害自己的理由嗎？韓良此時已經大概估測塵是怎樣一種狀態，這老和尚應當無法脫離《紅塵經》，以有形之軀遊離到經書世界之外，若是擺脫自己，對他並沒什麼好處。一念及此，韓良便不猶豫，站起身來，一躍而上，跳到溪流對岸。“走，直接往前。”塵沉聲道。當下韓良邁開步子，漸漸遠離冰玉法陣，向妖魔界深處而去。這一個妖魔存身的世界，若隻看表麵，和人類世界並無什麼不同，也是有山有水有陽光，韓良踩過一地的枯骨，走了半個時辰，眼前所見，乃是一片大草原，天青草碧，一望無際，看不到任何其他活物的跡象。空氣中的腥氣已經極其濃鬱，甚至有些嗆人，腥氣吸入體內，融入真氣之中，就好像雜質落入清溪，使得真氣有些凝滯和渾濁。韓良心中暗暗警惕，一邊把吸入體內的腥氣從毛孔驅除出去，一邊收斂氣息，儘量減少吸氣。“好，就在這裡了。”塵的語氣有開始便得興奮起來：“好濃鬱的妖氣，哈哈，真香啊！”韓良此前從未見識過妖氣是什麼樣子，便問道：“這些又腥又臭的氣體就是妖氣？”“又腥又臭？”塵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不是，你所聞到的隻是妖魔屍體腐爛的氣息，這一處平原相當於人間的靈脈元泉，在鎮妖結界形成以前乃是妖魔必爭之地，不知經曆了多少大戰，地下埋葬的妖魔何止千萬，隨著靈氣鬱結，屍氣也無處擴散，全都留在了空氣中。”聽塵如此一說，韓良隻感覺心底發麻，一陣反胃，剛才他可是吸了不少腥臭屍氣進去，好在後麵發現屍氣影響到了體內真氣的運行，及時采取措施，卻也無法完全將屍氣阻隔，該呼吸的時候還是要呼吸。自我安慰地吐了兩口到地上，韓良這才奇道：“你說這裡妖氣濃鬱，那麼妖氣到底在哪裡？”“哈哈，的確是濃鬱之極，我在受傷沉睡之前也算經曆了悠久的歲月，卻決未見到過如此濃鬱的妖氣，當然，你修為低劣，妖氣和屍氣混雜在一起，有些分辨不出來，不過這無所謂，我分辨得出就是，等會我要吞噬妖氣的時候，自然你就知道，此乃天大的好處，你可要記著我的情份。”塵顯得很是亢奮，韓良聽他說話，仿佛變了個人是的，尤其“情份”一詞從他這個很無恥很狡譎的家夥嘴裡說出，有些怪怪的。此時塵又道：“坐下來，按照平時修煉的樣子，觀想。”韓良知道塵要開始吞噬妖氣，心裡也很是好奇，同時他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乾脆先問了出來，否則誰知道塵吞噬妖氣之後會出現怎樣的狀況。“你不先探測《自然經》和《宇宙經》的情況？”“先飽餐一頓再說，管那麼多做什麼，他們兩個現在死翹翹了也說不定，——彆走神，快觀想，快！快！”塵不耐地催促著韓良，韓良見這家夥一副猴急的樣子，看到“美食”就忘記了兄弟，心裡頗有些無語，不過知道眼下也許也是自己的一個機會，便不再遲疑，盤膝在草地之上坐下，神識一放，觀想起來。此地乃是一處草原，韓良要觀想，自然也是觀想出茫茫無際天高地遠，但不知道怎的，他卻再次想起此前將六竅冰玉放置在冰湖法陣之時，那一刹那閃現出來的紅塵幻化，人世變遷。頓時整一個空蕩蕩的平原之中，一下子出現了許多帳篷、牧民、牲畜，有女兒歌唱，孩童嬉鬨，帳篷上升起嫋嫋炊煙，馬隊從遠處奔馳而來……天高雲淡呈世事，風吹草低見牛羊，寧靜，美麗。塵在《紅塵經》中，頓時也感受到韓良的觀想，雖然在十分興奮的時候，仍然不禁訝然道：“沒想到你竟然把許多虛幻之影呈現在這一個真實的草原上，虛實結合，真幻歸一，比你以前完完全全的觀想虛或者實更加難得，好，這樣我也有更多施展的餘地。”韓良不答，臉上卻是微微一笑，甚為平靜。“注意，開始了。”塵沉聲說了句，隨即口中念念有詞，韓良此時全神觀想，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能逃過他的神識，塵所念的一字一句都清晰被他聽到，但僅僅隻是聽到了而已，完全不知道塵念的是什麼，一個字都理解不了，似乎塵所說並不是人間的文字。然而隨著塵口中吐出的一個個不明意義的文字，韓良心頭卻逐漸湧現出一聲聲晨鐘暮鼓，經言禪語，擴散開去，回蕩在無邊草原之上，仿若佛陀，傳誦真禪。草原上的一切變得越發清晰，世界安寧，人天合一。霍的，空氣卻又動蕩起來。韓良感覺周圍無數大力向自己擠迫而來，好像激流潮湧，重重疊浪，一個浪頭，又一個浪頭，激起千百丈高，然後猛撲下來。隻在一瞬間，自己的身體分明就要被吞噬。腰際寶囊處，一蓬金光再次飛出，隻一閃就到了韓良頂門之上。淘浪已經臨身，忽然化作一條水龍，柔順地朝那蓬金光遊去，一觸碰到金光，好像到達了自己的巢穴一般，歡快地鑽入進去。水龍綿長無際，源源不絕進入金光之中。韓良知道這蓬金光乃《紅塵經》經書所化，自然還是塵在操控。“注意，接收。”塵的聲音再次傳來，韓良頓時就感覺一股暖流灌頂而入，連忙運起心法，想要導引暖流在體內平穩流轉。哪知道這股暖流隻一進入身體，竟然凶猛無比，力道極大，韓良雖然可以將其導引到運行的路徑上，卻完全控製不住它的勢頭，短短數息之間，就已在體內飛快運轉了十數個周天。韓良開始還有些許手忙腳亂，很快意靜神寧，一心引導著暖流運行，任它橫衝直撞，隻要不出既定路徑之外。這股暖流並非真氣，而是好像一股靈氣流，每在體內運行一圈，就會相應留下一絲真氣來。暖流滔滔不絕，漸漸雄渾，如大江大河，奔騰不息，引出來的真氣也越來也多，韓良想要同時引導自己的真氣運轉歸竅，卻發現隻是掌控暖流的運行路徑就需要自己全力施為，竟是再無餘力控製真氣走向。暖流越來越壯大，真氣也越積越多，很快就要將韓良的身體塞滿。平時修煉時，真氣生出流轉，最終含蘊在各處竅穴之中，同時體內的濁氣會從渾身無數毛孔排出，然後此時不但無法操控真氣運行歸竅，還有那股暖流不斷灌輸進來，再要這樣下去，身體終將無法容納，非要爆了不可，那時候可不是塵在吞噬妖氣，而是妖氣要將韓良吞噬。韓良有心要停下對暖流的控製，先將體內新增的真氣歸竅，卻發現自己竟然完全無法停止，主動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體內奔騰的靈氣大河給奪了去，根本分不出半分力量到真氣之上。一直保持著的觀想之意也有些疲軟，和美的草原世界開始出現模糊的趨勢。“老和尚，老和尚，你在做什麼？停下停下，我快控製不住了！”韓良不迭向塵遞話，心裡已把這家夥罵了個狗血淋頭。很快，塵詫異的聲音便傳遞過來：“我將部分妖氣轉化成類似靈氣一樣的東西，這可是絕妙好物，遠非一般的靈脈可比，不過我也沒用多大力氣，怎麼，這你就承受不住了？”韓良氣極，大罵道：“彆囉裡囉嗦了，老子身體就要爆掉了，快些停下。”“我們這一開動，附近的妖魔早晚感覺得到，停一會就浪費一會。”“人都要死了，還管什麼浪費不浪費，快！快！快！”“嗯……”塵微一猶疑，說道：“這樣，我教你一門斂氣之術，乃是天龍寺法術，保你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