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良和林兆南、包擎天三人在盤龍閣內,和一眾參加法會的各教派頭臉人物齊聚一堂,說起身份本事,自然韓良最次,人們對於他也都不大看得起,畢竟修行界是個主要憑實力說話的地方,不能說你有那麼一點點機緣,彆人就得對你刮目相看了。韓良當然也對人們的態度通通透透,把自己的位置看得極準,不過既然有機會一次遇上這麼多厲害的人物,怎麼也要結交一番,不管彆人願不願意,反正儘管找人攀談,交情不交情的且不說,隻要混得個臉熟,將來出去行走,說不定就能夠起到作用。人們對韓良的搭訕多隻是客套應付或者愛理不理,隻有張仲堅、鴻飛子以及那個穀宮主倒願意和他多說幾句,不過,若是問些修煉上的問題,他們也隻是錯開話題,絕不深談,一些生活逸事,山海景致卻是說得很來勁。韓良見滿室的人都絕口不談修行,連剛才那個願意收自己為徒的穀宮主也不例外,不明所以,卻也識趣不在這方麵多問。那穀宮主本名叫做穀青瑤,乃是瓊瑤宮的宮主,門派所在離靈霄山極遠,一直往東,連東海都過了,獨占了一處大好的洞府,不染塵世俗情。大鵬島就在東海之中,和懸空寺隔得頗近,鴻飛子的玉庭山則正在大漢王朝境內,南疆僻土,韓良讀書萬卷,對大漢的山河地理不可謂不熟,竟然絕未聽說過玉庭山這個名字,可說稀奇了。靈霄山奉上的美酒、糕點、蔬果都是絕好的上品,韓良三人基本都沒見過,似張仲堅等人修為已到一定境界,尋常吃食並不重要,隻略略動幾口,倒是便宜了包擎天,吃個儘興,韓良也嘗了一些,入口即化,唇齒留香,滋味之美,乃是平生僅見。看看到了中午,人們次第離開,韓良也由靈霄山負責接待的弟子安排好了住處,乃是在離盤龍峰不遠的另一座小峰,所有人都一樣,分配了一間雅致的香房。此時韓良等人也沒什麼遊興,便呆在房中敘話,正好林兆南一肚子的疑問,全數傾倒出來。“燕兄弟,剛才在盤龍閣你隻和那些人不緊不慢地說閒話,快把我急死了,我倒不知道那些高人都這般無聊,想要討教些修行的學問也沒有機會。”韓良也很奇怪:“他們是來參加法會,聽靈霄山的長老、尊者們**的,本是為了修行而來,如何相互之間決口不談,真是奇怪,難道這也是法會的規矩嗎?”林兆南道:“法會在尋常弟子眼裡,乃是可望不可及的東西,具體有什麼規矩,我也不知道,改日有機會,你可找羅師叔問一問。眼下我更好奇的是,為什麼你居然會接到法會的請柬,說句不客氣的話,以你的修為和玄陰教的勢力,這真是不可想象。”“其實我比你更好奇,如今我知道的,隻有本門第一任掌教乃是從靈霄山出去的,後來玄陰教勢力衰弱,便也和靈霄山越發疏遠,到如今幾乎已沒什麼人知道兩派的關係了。那日我們正要與神風寨決戰,忽然兩個女弟子跑來,送了請帖給我。”“你看到盤龍閣中參加法會那些人,哪一個不是修為精深,就是他們帶來的弟子,看著也深不可測,個個都有法相修為,據我所知,邀請一個身相通靈修為的人參加法會,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張仲堅也說我和法會境界相差太遠,大概此事確實古怪,原因不明,隻能說是可能有哪位高人好心提攜,有可能參加完法會後,一切可以豁然開朗。”“也是,到時候孟師兄和燕師姐也會參加,你若有機會,不妨和他們交流一番,如今你的身份和此前大有差彆,如果想加入靈霄山,也不知會不會存在變數。”“走一步是一步吧。”韓良哈哈一笑,並不緊張。他眼饞靈霄山這等名門大派的傳承底蘊,但這幾年都是一個人獨自修煉過來的,早已習慣自己摸索,自己解決問題,也漸漸養成了特立獨行的習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若非想著要更快地向上攀登,追趕自己想要超越和打倒之人,他倒更想任性肆意一些。包擎天吃得太多,連夜趕路也有些疲乏,一到房裡便倒床睡去,韓良和林兆南兩人精神都好,說說談談,越發相投。忽然說到試煉的事情,韓良問道:“早上在鐵盾崖,他們說你已經挫敗了兩次,此番可是你第三次參加試煉?”林兆南麵露愧色,歎息道:“唉,說來慚愧,連續兩次都沒過得了,而且離達標差距不小,此回乃第三次衝擊,但我的修為這一年停滯不前,也隻能靠上天眷顧。”“你們靈霄山的試煉如此艱難,不知都考些什麼?”“每一回考的都不相同,有時候會你要你渡一座無邊大海,有的時候又會將你放到一個冥界戰場之中,和無數惡鬼相鬥,有時還可能隻讓你單獨呆在一個封閉空間,承受各種幻像衝擊,每次試煉都有同門死傷的事情發生,我倒還算運氣,隻是沒有最終通過而已。”“你的修為應該離顯相不遠了吧,又有飛劍,居然還不能通過,看來果然不比一般的門派,似我一教之主,到了你們這裡,連個正式弟子都算不上。”林兆南看了看韓良,眼神頗有些羨慕:“當日你我在大漢校場比試時,你才是固煞的修為,隻不過在比試中進階到了混元,去年我去天陰山見你,你就修煉到了開識的層次,此番再見,你居然已經通靈,若說修煉的速度,便孟師兄他們那些天才人物也不過如此,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練的,他們可都是有個好師父時刻調教,這等天才,門派也會大力培養,修行的環境不是你一個孤家寡人比得了的。”韓良道:“小弟也隻是按部就班練來,最多在天陰山上極寒的地方磨練了下意誌,不過我多少也有點際遇就是。倒是你剛才說過去一年修為都沒進步,這是怎麼回事?”林兆南神情頗有些沮喪,苦笑道:“通靈到顯相,乃是身相境界最大的難關,僅憑日夜苦修遠不能解決問題,必須要領悟到本相大意,每個人的本命相法不同,心境不同,所要領悟的也不儘相同,我便是卡在這裡,一年時間寸步未進,否則我若更上一層,能夠顯現本命身相,何愁試煉不過。”韓良把林兆南的話在心裡咀嚼了一番,心道:“本相大意?一路走來,我雖也領悟良多,對於靈鬼相的真意卻也還十分模糊,當年慧光大師曾指出了一條明路,要我去懸空寺找智圓禪師,以圓周率換取禪師的指教,但這條路隻能作為最後的解決辦法,在此之前,我定要自己努力一番,難道我就真不能依靠自身的力量踏上巔峰,顯出身相嗎?”思忖了一番,韓良道:“林兄,眼下左右沒事,你且把你的難題說來聽聽,小弟淺薄,你我探討一番,聊勝於無。”林兆南道:“若說修行的資質,你肯定比我要強,但這等問題因人而定,每個人的難處都不相同,否則我與同門探討,也早就解決了,——嗯,我把問題說來,你姑且一聽。是這樣的,如果你獨自身處一個行將崩塌的世界,下有地火熔漿,一沾即死,上有雷霆霹靂,打上就亡,你會選擇哪一種死法?”韓良一愣:“居然是一個找死的問題……上也是死,下也是死,還有左右可選嗎?”林兆南搖了搖頭。“反正是死,隨便選擇一個可否?”“必須要選擇一個,而且要是真真正正確定要選哪種死法。”韓良冥思苦想,好一會,竟然絲毫心得也無。在他看來,反正都是死,怎麼死都可以,如果非要選一個死法,雷劈和火燒之間,總不能看哪一個死得更舒服一些,哪一個死相更好看一些吧?所謂大意,乃是真如奧義,虛華之念便算不得大。兩人沉默著,天色漸暗,韓良終於停下苦想,不好意思道:“聽來是一個極其簡單的問題,隻是小弟左想右想,卻真想不出個答案來。林兄,你既苦惱了這麼久,難道就沒去找令師請教?”林兆南苦笑一聲道:“我通靈之後,因感應到真氣激蕩,神識不寧,便找機會去請教師尊如何平心靜氣、衝關顯相的方法,師尊也沒明確指教我,隻問了我一個問題,就是剛才那個找死的問題。因同門眾多,一年之間難得有一兩次向師尊當麵請教的機會,這一年我獨自鑽研,一直在為了找死而苦惱,無論左右上下,都找不到個妥帖確切的答案。”韓良無語,他雖知道林兆南是入門時被隨機分配到一個師父,同學的還有近千人,卻也未料到就算做了靈霄山弟子,運氣不好時,修煉之路也如此艱難。他既無法替林兆南解決問題,便先把這問題放在心裡,今後慢慢思索,安慰林兆南道:“林兄不要苦惱,但凡這種問題,苦惱時萬分苦惱,一旦靈光一閃,眼前豁然開朗,那時便能夠大大踏進一步,你已苦惱了整整一年,許多尋常的答案,該想到的都已經想到,大海撈針,那一根針也許就快出現在眼前了。”林兆南歎氣道:“唉,兄弟,我與你說,本門弟子共有一百七十萬之多,真正有資格入門學到基礎相法的隻有一半,能夠通過試煉成為正式弟子的在一半中又隻有兩成,而能夠衝破身相,獲得真傳的,便連千分之一都沒有,修行之路,何其艱難,隻我知道的,在通靈一關卡殼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直到死的大有人在。”韓良默然,他當然知道修煉艱辛,上進困難,但尋常他都是自己一個人琢磨,一個人比較,此時聽了林兆南把幾個數字一說,這才真切體會到,想要真正入相求真,窺得大道,何其艱難。又想起天陰山禁地之中那個大癲上人,窺得無相大道,踏虛而去,什麼叫做高人,那才是真正的高人。把大癲上人那等可望不可及的強者一想,韓良非但不覺得沮喪,反而立了榜樣在前,豪氣勃發,霍的站起,豪邁道:“林兄,眼下不過些須困苦而已,何必煩惱?將來修行之路上,比這艱難百倍千倍的比比皆是,你我都要一一衝過,這一點小事儘管隨手拋起來,清清楚楚落在我們眼前,再把一劍斬去,我就不信還斬它不破!”林兆南這一年為著一個看似極簡單的問題想破腦袋,寸進都無,免不了抑鬱,卻非真正柔弱之輩,此時被韓良感染,也覺熱血上湧,站起來和韓良互相拍了一掌,笑道:“正是正是,我們就把所有的困難都拋出來,再一劍斬去,就算一劍斬不了,兩劍三劍、百劍千劍難道還斬不了嗎?”兩人大笑,把睡得死沉的包擎天都吵醒,迷迷糊糊嘟嚷著:“教主,要有什麼不長眼睛的人再來囂張,一定要讓屬下也顯顯威風,不要總是一法寶罩去把人都吃光了。”他以為自己還在天陰山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