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一收，光影消弭，園內安靜了許久，忽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有些少年學生已經再難克製，躍然歡呼出來。裴三娘將雙劍收攏，又朝亭中福了一幅。劉錦樂不可支，哈哈大笑，喜道：“好一曲《燕將軍滿堂勢》，妙哉，妙哉！燕卿，朕今日觀了三娘妙舞，始知你為大漢征戰時是何等豪氣乾雲，氣象萬千，隻憑想象，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真勇將也，真能臣也！”燕玄連忙起身，拜伏謝恩：“謝我主聖譽，微臣肝腦塗地，不足報答萬一，唯有以微賤之軀，鞠躬儘瘁，勤勉不怠。”劉錦親手將燕玄扶起坐好，笑道：“你我君臣一體，勿需再多客套，——裴三娘，神威侯方才說你名滿天下，朕還有些不信，刻下卻是再無懷疑，朕要賞你，大大的賞你。不過若光是賜賞，倒顯得朕粗鄙，朕身後這一乾少年，都是我天朝他日棟梁，今日朕便令他們為你吟詩作賦，將你之名傳唱四方。”裴三娘顯見十分歡喜，連忙謝恩。此時一直微笑不語的老祭酒對身後的學生道：“陛下要你們為三娘子吟誦詩賦，且儘管把胸中所學拿出，大顯我皇家太學的名聲。”眾學生聽說要賦詩，又是興奮又是緊張，須知能夠在皇上麵前露臉，乃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機遇，何況還有祭酒大人和神威侯爺在場，隻要自己所作的詩賦能被他們三位所喜，一條前程坦途就算是鋪在腳下了。各人都在心中冥思苦想，沉靜了好一會，才有一位膽大的出來吟了一首七言詩，劉錦等幾位都是微笑點頭，卻沒點評，顯然欣賞此人勇氣，至於其作品，還有待進步。既然有人帶頭，其他人便陸續出來吟誦自己的作品，連燕琳也作了一首，可惜始終未得到認可，老祭酒甚至眉頭微皺，似乎有些失望，一旁的夫子也有些難堪。此時又有一個英挺的少年站出，施禮已畢，吟道：“劍氣翔飛天光淡，嬌*娘豔舞日頭低；亭中隻有身靜立，夢裡未覺舞停息。”剛一念完，眾人便都鼓掌，老祭酒點頭讚道：“好一個天光淡，好一個日頭低，好一場大夢，不錯，不錯，你是孔廉大人的孩子吧？”那少年連忙恭敬道：“學生孔飛卿，大人所說正是家父。”“很好，很好，孔大人經世之才，沒想到生出的兒子也十分不俗，陛下，你看此詩可要得？”劉錦笑道：“能夠得到梅卿你的讚譽，哪會錯得了？少年英才，不俗也。”孔飛卿連忙上前謝恩。韓良認得孔飛卿正是中書令孔廉的公子，在一乾同學中，算是性格和善的，自己與他也有過一些交流，知其學問不俗，在京城頗有才名。他在眾人競相表現之時，心裡也想了一些詞句，不過卻打定主意，若非必要，自己萬不可出去爭風。這時候，隻見跟隨劉錦前來的那個少女忽然傾身，附在劉錦耳邊說了幾句話，劉錦恍然，拍了拍少女秀氣的臉蛋，笑道：“好在永寧你提醒，否則朕真要把他給忘了。”韓良剛才看到這叫永寧的少女和燕琳、梅芊芊站在一起，觀三娘舞劍時，兩隻粉嫩的小手都拍得紅了，此時見其神神秘秘和皇上說了幾句話，忽然又回頭似乎看了自己一眼，微微笑了笑，他有些不明所以，心裡卻隱約感覺出不妙來。耳中已經聽到劉錦哼了一聲道：“年前朕聽人說了一首絕妙好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雲雲，知那詞作者乃是太學院中的監生，後又聽說那人已被神威侯選到府中做了伴讀，今日逢此盛事，怎不見他出來，莫非在朕麵前還要藏拙嗎？”韓良霎時冷汗涔涔，哪裡還敢躲怠慢，連忙現身上前拜見：“小民韓良，見過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劉錦看了看韓良，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那首中秋詞中諸多人生慨歎，又有無比豁達熱忱，我看你年不過二八，閱曆不深，怎寫得出那等詞句，你真是此詞作者嗎？”此話若是其他人問，韓良說不定還要客氣一番，甚至不予承認，但發問之人乃當今天子，手掌生殺大權，這曲中秋詞流傳已有些時候，今時今日，他怎敢不認？便答道：“不敢有勞陛下動問，此詞確為小民所作。”劉錦臉色一變，怫然不悅道：“那你和朕說說，你是如何有著如許人生閱曆，又是哪裡來的那麼多感慨？”韓良歎息一聲，哀切道：“小民不敢欺瞞陛下，這其中著實有著許多緣由。”便把自己家破人亡，孤身零落，浪跡飄蓬，再到奮發圖強，半工半讀，終於考上太學的事情詳細說來，聲情並茂，絕無矯揉造作，說得場中一片寂靜，燕琳等幾個姑娘更是擦拭起了眼角。韓良開始時還有幾分做戲，越說到後麵，越想起過往的一切一切，既有此世已不可追的陰晴圓缺，又有前生永難再續的悲歡離合，止不住悲從心來，聲淚俱下。“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彆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梅芊芊忍不住輕聲讀出詞中語句，隻“不應有恨”四字出來，兩行清淚已在她吹彈得破的秀臉上滾落，此情此景，更加感人至深。劉錦略略眨了幾下眼睛，起身雙手把韓良扶起，感慨道：“真苦了你了，方才是朕錯怪了你。眼下你既已進入太學院，又有神威侯看重，隻要繼續勤勉上進，相信不久的將來便有出頭之日，過去的已經過去，能忘的就忘了吧。”韓良勉力收起情緒，連聲應承。燕玄在一旁朗笑一聲，對韓良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眼下淚也彈了，心也該傷完，積極向前，方是男兒誌氣，今日陛下和祭酒大人都在此，你且將胸中才學儘管使來，定要讓陛下和祭酒大人刮目相看。”韓良已知事無避免，便肅容道：“學生心內已有詩成，且聽學生道來：今有佳人三娘子，一舞劍器動四方……”起頭兩句一出，倒把人聽得一愣，因為這兩句明白如話，卻實不見得有多高明，有人心中竊喜，隻盼韓良出個大醜，有人為他擔心，希望後麵能出驚人之語。“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璨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龍嘯蒼茫；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接連六句從韓良口中魚貫而出，霎時掌聲雷動，滿堂喝彩。幾位大人物固然歡喜不儘，就連燕琳和永寧也各抱住梅芊芊一隻手臂，三人跳著叫好。裴三娘則在湖中收劍俏立，臉上神色若愕若喜，顯然心中大有感觸。韓良微微一笑，又出四句：“劍舞息時人半醒，十億霞彩譜華章；忽見眼前天帝現，始知此廂是仙鄉。”若說開始幾句是他借了詩聖老杜的才華，略加改動，成己之美，後麵幾句純屬他原創，隻不過他知自己詩才有限，萬不敢以詩動人，這四句乃是馬屁文章。大漢朝自稱十億子民，他將之比作十億彩霞，又將劉錦比作天帝，將侯府東院花園比作仙鄉，他也不說自己在夢中，隻講人半醒著，把一切看得真切，後麵見著天帝才恍然大醒，知道自己到了仙鄉，說來真實之極。縱然這幾句詩才要差些，卻絕不會有人以此怪他，還要暗生歡喜。至於前麵幾句的改動，他記著夫子和他說的“先想三分，再說一分”，去掉了有歧義的詞語，好在其中典故曆史上也有對應，無須大動，省了些事情。“哈哈，你這娃娃，好，好詩，尤其前麵數句，雄渾瑰麗，氣衝雲霄，如此才算真把三娘子的劍舞說得淋漓儘致，大顯燕將軍之滿堂聲勢，和你先前所做中秋詞可堪雙璧。”但凡帝王，沒有不喜馬屁的，武帝劉錦自然也不例外，他讚隻讚韓良的前幾句，後麵四句絕口不提，其實已樂在心裡，不好明表罷了。老祭酒撫須大加感慨：“我太學中出了如此人才，實乃天朝之幸，陛下之幸也。”燕玄也道：“好在我手快，中秋次日就把他捉到府裡來，否則讓祭酒大人搶了先，老先生是絕對不會放人的。”眾人聞言大笑，一時滿園和氣，輕鬆愉快。縱然有人如紀承沛、燕吉等心內恨極，表麵上卻也不得不堆上滿臉的燦爛。韓良則再次謝過皇帝的讚譽，回到了後麵眾學生中去。劉錦便對站立在湖中的裴三娘道：“三娘剛才聽了他們的許多詩賦，不知心中可有最愛者？說出來朕也要賞他。”裴三娘展顏一笑，蕩儘滿園湖光：“諸位才俊所作都屬非凡，若論小民最愛，當屬最後那位見天帝，渡仙鄉者，儘舒劍舞妙處，實屬三娘知音也。”眾人儘管早知答案，聞言也仍大為吃驚，能被裴三娘這等奇女子視作知音，天下能得幾人？劉錦大笑一聲，說道：“三娘子既得知音，朕極高興，方才韓良所作尚未取名，朕便賜他一個名字，叫做‘觀裴三娘滿堂勢知音曲’，諸位以為然否？”眾人都鼓掌讚好，韓良心中汗顏，卻也不得不再次出列，拜謝皇上聖恩。取了名字，劉錦又道：“今日朕觀三娘劍舞，又聞賢才詩文，心甚慰之，必要賞賜汝等。”說著便把賞賜一件件示下，裴三娘得到的無非是珠寶首飾，燕玄也得了許多金銀，一乾學生都各得上好紙墨若乾，說到韓良時，劉錦道：“韓良前作中秋詞，今譜知音曲，朕極歡喜，便將禦書房內朕親用硯墨賜你，望你勤勉向上，他日用朕之硯墨入考場，博一個大大的功名。”此言一出，頓時惹得一乾院生大羨，他們雖然多有父輩萌蔭，卻都無陛下如此勉勵的榮光，今日陛下這一語，到時無論考場官場韓良都可得到許多照拂，某些人甚至會將他當作天子門生看待。他們卻不知，韓良此時心中很是不爽，他現在窮困之極，又要湊錢進道場學相法，倒寧願皇帝賞賜些金銀，這禦賜硯墨說來是好東西，可惜不好變賣，難以換成錢財，實用性太過低了一些。劉錦賞賜完畢，燕玄又道：“陛下既有賞賜，微臣也要錦上添花，不過微臣粗人一個，沒甚好東西，便隻把陛下賜予微臣的金銀分些給諸位學子，給他們一分助力，期望早日成我大漢棟梁之才。”便又賞了學生們各二十兩銀子，韓良和孔飛卿詩文出眾，各得紋銀百兩。皇帝的賞賜尚在宮裡，神威侯的銀子來得卻是極快，很快就有侍女托了許多盤子來，將銀子一一分發，韓良得了五個大銀，心裡簡直樂開了花。這一場詩劍盛事完畢，恭送了皇帝回宮，永寧公主則留在侯府，拉著梅芊芊、燕琳兩個好姐妹去纏裴三娘要學她劍舞。韓良得了銀子，諸事不管，迅速回到西院自己的房間，將銀子包好藏緊，尋思今日先找時間到道場去學到相法，再閉門全力衝刺身相第三層真氣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