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生了起來,劈啪作響。“你叫啥名字?”林長風大口嚼肉,含糊的問道。“我還沒有名字。”男童搖搖頭道。山風吹來。火光在他身後映照出搖曳的影,平添一份孤獨。林長風目光閃動,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才三歲左右,大概有一些小名兒,但沒有正式的名字。隻有在五歲的時候,被家人帶著去仙門,被仙門弟子看過之後,才會根據各自的天賦,賜予相應的名字。這小家夥的親人都死了,將來能不能得個名字還不一定。想到這裡,林長風遞過去一塊肉排。“吃吧,好吃。”他說道。孩童搖頭道:“我已經飽了,倒是你那葫蘆裡的水,為什麼可以彙聚了許多靈物的力量?”“這個叫酒——靈酒,我自己釀的。”林長風將葫蘆遞過去,讓孩童聞了一下。孩童讚道:“真是不錯,可否讓我喝一口?”“當然不行,你太小了,受不住這酒裡的靈氣。”林長風慌忙道。他把酒葫蘆收回來,問道:“你小名兒叫什麼?”“我也在想,但是想不出來。”孩童道。“我給你想一個?”“說一個來聽聽。”“狗——剩——如何?”“不行。”“狗蛋?”“也不行,能不能換個動物。”“你瞧不起狗子?”“那倒沒有,隻是有損威嚴,將來不利於行事。”“嗬,小小年紀,就已經想做仙人了?”林長風調侃道。忽然,一陣山風吹來。林長風臉色一變,揮手滅了火,低喝道:“呆在這裡彆動,我去看看情況。”話音未落,人已經從原地消失。孩童坐在黑暗中,想了片刻,取出那個撥浪鼓。——抵達洪荒的時候,進入了一個三歲孩童的身軀,懷裡藏著這樣一個玩具。雖然隻是玩具,但對於自己來說,卻可以發揮出些許力量。那座村落……究竟是什麼人下的手,把所有人都殺了?孩童徐徐站起來,手持撥浪鼓,走入黑暗之中。時間緩緩流逝。微風浮動。隻見林長風悄然而落,低聲喚道:“我們要走了,小家夥。”他頓了下,突然急聲道:“小家夥?你躲哪兒去了?”下一瞬。隻見四名身穿黑色長袍的男子從黑暗中走出來,將他圍在中間。為首一人看著他,念道:“蒼南之虎,林長風……”林長風挺起胸,做出渾不在意的神情道:“正是本大爺,你們又是什麼人?”四人對望一眼。為首那人道:“你的名聲不錯,最近做的一些事也確實亮眼,聽說已經引起了道門的注意,想來不要多久,就有機會接到修行邀請。”林長風一怔,喃喃道:“我怎麼不知道?”那人一笑,說道:“諸聖門下之事,豈是你這小小散修所能探聽的。”林長風道:“既然聽過我的名號,又知道我將進入仙門修行,你們圍上來是要乾什麼?討賞?”那人搖頭道:“我本不願找你麻煩,但上一個村莊我們曾查驗過人口,發現屍體少了一人。”“是你們在屠村?”林長風的聲音變得陰鬱。那人冷笑道:“彆裝糊塗了,這種事一向由我們來做——我們查驗了一些痕跡,發現那是一個孩童,應該是跟著你逃走了。”林長風搖頭道:“我沒見過什麼孩童。”他突然抽出腰間雙刀,頭也不回的朝身後斬去。隻見千百重刀光在昏沉的黑暗中亮起,撞上一斧、一劍。接連不斷的交擊聲長貫於耳,連綿不絕。突然,劍、斧均被蕩開,那兩人招架不住,連退數十步才穩住身形。大地上顯出一道深深的溝壑。林長風身形微屈,雙手握緊長刀,身上冒出一股盎然殺意。“好刀法!”為首那人讚了一聲。“殺過無數人,自然是好刀法。”林長風嘿然道。為首那人略一沉思,說道:“這樣吧,你隻給我們指一個方向,我們便立刻退去,就算從未見過你。”“當真?”“當真。”林長風沉吟片刻,握著刀,朝一個方向指了指。那人一抱拳,說:“後會有期。”他帶著其他三人轉身便走了。林長風站在原地,靜靜等了好一會兒。“小家夥?”他低聲喚道。頭頂的參天大樹上,傳來了一聲輕微的鼓聲。林長風恍然道:“原來在這裡,你倒是聰明。”他飛上枝頭,朝那孩童望去。隻見黑暗中,孩童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盯著他道:“你為何說謊?”林長風道:“我不騙他們,你就死了。”“他們是誰?”孩童問。“都是殺手,”林長風露出鄙夷之色,“他們在附近屠村,殺了無數老弱婦孺,根本就不算人。”“殺手,為什麼要殺手無寸鐵的普通人?”“隻要給錢,他們什麼都做。”“命應該比酬勞重要吧——不是說先天聖人會降臨在不周山附近麼?他們還敢殺這麼多人?”孩童又問。這個問題把林長風問住了。“是啊……這裡可是不周山的山腳下,諸聖也已昭告四方,說先天聖人會降臨。”林長風喃喃道。孩童睜著一雙清亮的眸子,淡淡說道:“諸聖既然要迎先天聖人,為何還任由這些殺手一個接一個村莊的屠殺?按說隻要他們出手,就必然能阻止這一切。”林長風怔住。他突然打了個寒顫。就算他一向大大咧咧,這時也終於明白了些什麼。這件事的水太深了。——絕不是他一個散修能摻和的。林長風神情凝重,抱著孩童從大樹上一躍而下。“走——我們得快些走了,否則他們調頭追上來會很麻煩。”他選了個與殺手們相反的方向,全力飛掠而去。時間緩緩流逝。天邊泛起魚肚兒白,晨曦漸明。林長風帶著孩童,抵達了一處渡口。渡口剛好有一艘船要渡江,裡麵空無一人。“呼——呼——隻要渡過這條江,便脫離了大鐵圍山的區域,應該不會再碰見那些殺手。”林長風喘著氣道。江?孩童舉目遠眺,發現根本望不到江水的另一頭。這條江簡直如同海洋一樣,波濤如潮,滾滾流逝而無窮儘。站在水邊朝下望去,隻見水流湍急,水深處有未知的巨大身軀時隱時現。許是看到他的神情,林長風道:“此江寬約八萬裡,水族萬千,龍宮瑤池,奇珍異寶無數,更有水聖鎮守,尋常人不得飛越,需渡船而行,不可逾禮。”“那些便是水族?”孩童指著江水中的龐然大物,問道。“是水族,你不要惹它們——放心,它們也不會來惹渡船,這都是有規矩的。”林長風道。他從口袋裡摸出一種極其通透的玉製錢幣,數了八枚遞給艄公。艄公細細數了錢,示意兩人登船。林長風把孩童舉起來,放在肩膀上,一同上了船。須臾。船開了。渡船漸漸離了岸,朝江水激流中漂去。直到這時,林長風才長長鬆了口氣,癱坐在位置上。孩童安靜的坐在他身邊,回首朝水岸望去,一直望向那上觸天穹的巍巍蒼山。——不周山。林長風以為他在傷心,說道:“彆看了,等你長大些,過個二三十年,到時候可以再回來拜祭家人。”孩童出神的道:“我其實在想,我確實需要一個名字,以便於你稱呼我。”“哦?你想給自己起名字?”林長風感興趣的問。“起名字太浪費精力,正好我在看這座不周山——我就叫顧青山罷了。”林長風笑著搖頭道:“小家夥,唯有仙人才有資格給人起名字,你這也太胡來了。”忽然一道聲音從船的另一頭響起:“是啊,以不周山為自己起名,實在太過放肆胡來,這樣的孩童應該早點死。”林長風臉色一變。隻見船對麵,站著八名黑衣男子。“又見麵了。”為首那人抱拳道。——正是之前被林長風騙走的殺手首領。林長風抽出長刀,擋在孩童前。他朝船尾望去,隻見艄公早就被劈成了兩半,死得不能再死。殺手首領靜靜看著林長風,費解道:“林長風,從你欺騙我開始,我就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有大好前程,為何要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孩童?甚至為此得罪我們?”林長風道:“撞見了,便不得不管。”“無人逼你如此行事。”殺手首領道。林長風手持雙刀,大笑道:“我輩修行人,見不平事卻袖手不管,修的是個什麼行?”殺手首領慢慢抽出兵器,緩聲道:“些許微末小事,不值得為之付出太多,何況會身死道消。”“你覺得是小事,但這小事便是我的道,我修的便是這件事。”林長風沉聲道。所有殺手抽出兵器。“可惜了,去死吧!”殺手首領搖頭道。霎時間,天色徹底昏暗下來,整艘船被狂風淒雨籠罩,宛如進入一方完全不同的世界。轟!驚雷響起。暴雨之中,八名殺手化作身披利甲的骷髏來回飛舞。它們交替穿插,時而隱入雨中,時而從虛空顯現,漸漸逼向林長風。林長風睜大眼睛,低喝道:“世界之術——不好,顧青山你快去船艙裡躲著!”話音落下,虛空突然飛出三隻骷髏,分三個方向抽刀斬向顧青山。顧青山一動不動。他呆呆看著手中的撥浪鼓,似乎在小聲念著什麼。“無恥之徒!”林長風喝了一聲,雙刀一展,頓有千百刀芒朝四麵八方連斬不休。三隻骷髏頓時被擊飛出去,再次隱沒於暴雨之中。殺手首領的聲音從暴雨深處響起:“天賦不錯,但畢竟是野路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破綻在哪裡,又如何擋我八人?”虛空一動。八頭骷髏將林長風圍繞在中間,同時出手。林長風怒吼一聲,揚起雙刀——霎時間,刀光劍影層層疊疊,如山似海,密布在在處處,發出急如驟雨的交擊聲。一息已過。所有異象消散。林長風跪倒在地,身上滿是傷痕。“哼,想不到我會死在一群殺手的刀下。”他自嘲的笑道。殺手首領道:“冥頑不化之輩,你可知,你本可拜入我宗門下……”林長風臉色一變。殺手首領也覺得失言,揚起手中兵器道:“我這便砍下你的頭顱,讓一切就此終結。”林長風本就隻剩一口氣,此時雖猜到了許多事,但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到了儘頭。他忍不住朝顧青山的方向望去。隻見顧青山臉色蒼白,緩緩舉起手中撥浪鼓,用力一搖。咚——鼓聲響起。“殺他們。”顧青山開口道。林長風眼睛猛然睜大,卻見那八名殺手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似是被什麼製住了一樣。好機會!林長風激發出身體裡最後一絲力量,雙刀用力揮出一線白芒。唰——八顆頭顱衝天而起,飛出去打在甲板上,發出一聲聲沉重的“邦邦”聲。僅僅一瞬!勝負突然一百八十度扭轉!“哈哈哈哈!”林長風口吐鮮血,狂笑出聲。卻見顧青山渾身顫抖不止,一步步挪過來,黯然道:“對不起,我激發此術花了些時間,還是沒趕上。”林長風睜著一雙虎目,凝視著眼前的孩童。“先天聖人?”他問道。“算是。”顧青山道。林長風咧嘴一笑,說:“打個商量,能不能讓我下一世——至少給個好點的身份。”“你救我一次,功德夠行此事,尚有多餘。”顧青山道。林長風想了想,道:“那就再幫我一個忙。”“什麼?”“下輩子讓我來管殺手吧——以免他們總是亂殺無辜。”“功德能幫上一些忙,但更多的還需要你自己努力。”顧青山道。“好,那就說定了?”“定了。”林長風點點頭,臉上笑容漸漸收斂。他垂下頭,就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