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圈圈點點(為盟主“覆盆子酸奶”加更)(1 / 1)

夢回大明春 王梓鈞 1292 字 2個月前

殿試文章有五個等級,分彆用五種標記來代替,即:○、△、丶、丨、x。名列前茅的試卷,必須有一半以上閱卷官,將其判為一等或二等。若一半以上的閱卷官,給這個試卷判四等、五等,那該考生就隻能做三榜同進士了。李東陽給三張卷子全部畫圈,又隨意打亂順序,交給旁邊的楊廷和。此舉謂之“轉桌”,就是讓彆桌的閱卷官繼續評分。李東陽畫的三個圈圈上麵,全部貼有浮簽以遮擋,其他閱卷官無法看到,隻有等全部閱卷結束才能拆開。楊廷和隨便一掃,便認出自己兒子的答卷。跟文風、內容無關,純粹看筆跡便知,因為殿試不抄朱卷,全都以考生墨卷來評分。書法也屬潛在評分項目,字兒寫得太差扣分,寫得太好加分,寫得普通就無所謂。不管是從私情,還是看文章,楊廷和都給兒子畫了個圈。他可不會故意避嫌,明明兒子寫得好,卻非要打差評的事情,楊廷和絕對做不出來。等把鄒守益的卷子看完,楊廷和也打了個圈圈。隻要會試前三名寫得尚可,他都必須打圈,免得厚此薄彼落人口實。直至看到王淵的卷子,楊廷和突然皺起眉頭。這玩意兒根本沒法評價,也沒人如此寫殿試文章。楊廷和左思右想,實在是拿不準,又因為兒子的緣故,他不敢把分判得太低,乾脆給了王淵一個三角形,即第二等。卷子傳到真正的吏部尚書楊一清那裡,評分再次出現變化。楊慎的文章寫得花團錦簇,必須給圓圈。鄒守益的文章太過空泛,不討楊一清喜歡,但又確實很有水平,於是給了個三角形。而王淵關於馬政、關於茶馬貿易的論述,簡直戳中了楊一清的心窩子。改革馬政,乃是楊一清這輩子最得意的政績,被王淵拿出來舉例怎能不喜?並且王淵不單單舉例,還討論馬政改革之後,茶馬貿易商品化可能帶來的漏洞,探討如何能把漏洞補上,防止官商勾結鑽空子。人才啊!楊一清當年也想過填補漏洞,但相關利益集團太強勢,他的許多政策無法真正落實。讀完王淵的卷子,楊一清感覺後繼有人,直接給了個大圈圈。試卷接著傳到閣臣梁儲那裡,這位先生給楊慎和鄒守益全部打圈。同樣在王淵的卷子那裡卡殼,反複幾遍,他隨筆點了一下,即判第三等。閣臣劉忠的評分又不一樣,給楊慎畫圈,給鄒守益畫三角,給王淵畫了一個點。殿試有兩天閱卷時間。最後一天傍晚,東閣內點燃蠟燭,大家把浮簽撕開統計成績。當看到李東陽給會試前三全部畫圈,楊廷和不禁暗罵一聲老狐狸。千萬不要指望一個政壇老烏龜,是什麼鐵骨錚錚的正人君子,李東陽奸猾陰險得很呢。放在前些年,李東陽的風評差到極點,扳倒劉瑾之後才猛然好轉。再加上他大權在握,以前乾的那些醃臟事,都變成為了除去閹宦而隱忍演戲。至於這半年來提攜後輩,在楊廷和看來不是為國拔才,而是為他李東陽的子孫後輩攢人脈。比如這次科舉舞弊案,李東陽處理得是真老辣。工科左給事中馬卿成為倒黴蛋,成了所有會試考官的替罪羊,直接相關責任人靳貴卻屁事沒有。如果再把王淵、金罍的事情扛下,那李東陽就是鐵肩擔道義。擔任考官的那些官員,都必須承李東陽這個情,其中包括王陽明在內。李東陽有何損失?黑鍋都被倒黴蛋馬卿給背了,還把工科左給事中的位子騰出來,正好可以換上李東陽的心腹。損失都是彆人的,好處都是自己的,可以在致仕之前,留下更好的名聲、更寬的人脈!楊廷和的猜測很陰暗,卻距離事實不遠。但在李東陽看來,這是公私兩便的事情,給自己撈好處的同時,還能為國拔才,何樂而不為呢?……大概花了兩個時辰,閱卷統計結果出爐。第一名,楊慎,滿分,十四個“○”。第二名,餘本(會試第一百九十二名),十二個“○”,兩個“△”。第三名,鄒守益,十一個“○”,三個“△”。王淵排在第九十八名,三個“○”,兩個“△”,四個“丶”,四個“丨”、一個“x”。楊廷和拿著王淵那份答卷,感慨道:“此人的卷子,一言難儘。”楊一清笑道:“我倒是覺得言之有物。”“哈哈,大膽敢言,此子可為禦史。”大理寺卿張倫笑道,他給王淵打的也是圈。這位先生乃言官出身,擔任監察禦史巡視各地,複又以斷理冤案名滿天下,他知道王淵寫的許多內容都是實情。王淵寫的什麼?在討論文武之道時,他說先秦時代不分文武,宰相都是下馬治民、上馬管軍,所以有“兵農一致,文武同方”的說法。又以管仲為例,闡述以文促武、以武敦文的道理。雖然千古大道相同,但具體環境是變化的,於是有了文治和武治的差彆。天下混亂的大爭之世,必須以武治為主,因為此時的首要目標是強兵。但與此同時,更要重視文治之功。為何大明太祖能得天下,其英明神武的地方,就體現在文治方麵。張士誠和陳友諒,一個富甲天下,一個兵多地廣,卻隻知掠奪,不事生產。太祖皇帝可以敗一次、敗兩次、敗三次,由於軍糧充足,敗多少次都可以重頭再來。而張士誠和陳友諒,看似強大,其實早把治下百姓掏空。他們敗一次便內部矛盾激化,敗兩次、三次就徹底崩盤。這就是太祖皇帝的文治之功。現在又是什麼情況呢?其一,太祖皇帝定下的製度,被破壞得千瘡百孔。馬政、鹽政、茶政分彆如何如何,衛所製度又如何如何,官田製度又如何如何。其二,此時的大明,與開國之初又不同。國朝初年,地廣人稀,隻要種地,皆得其活,人民富足安樂。一百五十年過去,人口繁衍生息,大明變得人多地少,因此催生出大量流民。一旦有反賊舉事,這些流民都是潛在威脅。其三,太監和貪官,盤剝百姓,魚肉鄉裡,人民苦不堪言,應該整頓吏治。其四,土地兼並是個最嚴重的問題,這導致朝廷收不上賦稅,而農民又負擔沉重。應該進行全國性的土地清查,改革賦役製度,既能增加稅收,又能減輕農民負擔。其五……王淵說了很多實際問題,有些是從王陽明那裡聽來的,有些是從沈複璁那裡聽來的,有些是鄉試路途中請教商隊秦把頭所知,還有些是自己在穿青寨親身體會的。甚至,王淵還提出先把實物賦稅,逐步改為貨幣納稅,取得成效之後乾脆攤丁入畝。還有,王淵認為應該增加就業,讓流民能找到活路。首先要進行的,便是戶籍製度改革,允許小商販在居住地落籍,一個戶籍改革便能減少無數流民。這些都還不算什麼,最嚇人的是,王淵提出實行分稅製。即把一些稅收列為國稅,另一些稅收列為地稅,這樣才能充實戶部,讓中央在關鍵時刻有錢可用。可惜戶部尚書沒參與閱卷,否則肯定要給王淵一個大圈圈。於是就出現巨大分歧,楊一清和張倫覺得王淵言之有物,特彆讚賞王淵的卷子。而大部分閱卷官,覺得王淵太過激進,他若當上重臣,必然將大明折騰得夠嗆。但總算針砭時弊,而說得有些道理,於是隨便給個三四等評分。被排到九十八名,夠咱威武大將軍朱壽先生慢慢找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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