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我認識了苗苗(圖)站在小便池的台階上,呂大元對我說:“東文的女孩兒很漂亮啊,要不要我給你找一個做飯呀?”一九九五年,我認識了苗苗。我認識苗苗是因為馬鬆,認識馬鬆則是因為劉家明。劉家明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聯係了,九五年五月的一天,他突然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如今在上海的一家電視台乾編導。劉家明說他們要來南京拍一檔節目,打算采訪文藝圈內的一些人。我之外有江北、侯小強、馬鬆,其中馬鬆我沒有聽說過。我問劉家明:“馬鬆是誰啊?”劉家明說:“馬鬆啊。”語氣明顯有些不快,就像我那麼問是故意的。他說:“他是畫畫的,在你們東南文藝學院當老師。”兩天後,在江北家的小院子裡我見到了馬鬆。劉家明帶著攝像已經趕到了,侯小強也來了。馬鬆坐在院子裡的一棵枇杷樹下,焗著黃頭發,腦後紮了一個馬尾巴。我們握了握手,算是認識了。采訪安排在室外,被采訪的人依次來到那棵枇杷樹下就坐,一個人接受采訪時其他人則待在房子裡喝茶聊天。直到全部采訪完畢,攝像收拾機器,一乾人由江北率領去附近的梅園餐廳吃飯。席間的氣氛很熱烈。劉家明讀大學時寫過詩,參加過文學社,現在雖然不寫了,但那根文學青年的筋還在,見到這幫寫作搞藝術的朋友不免覺得親切。他的話特彆多。攝像有點被冷落,一個人低頭喝著悶酒。馬鬆端起酒杯,隔著桌子伸過去。他對攝像說:“辛苦你啦!辛苦啦辛苦啦!”兩個人乾了一杯啤酒,之後便聊了起來,所談的內容與藝術無關,涉及攝像的專業。有馬鬆照顧攝像,我們說起話來就更輕鬆自在了。這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飯後,劉家明和攝像打車去火車站,因為是單行線,需要走到馬路對麵去。在馬路這邊大家握手道彆,之後他們就過街去了。馬鬆幫攝像拎著沉重的箱子,也跟了過去。他幫他們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打開後備箱蓋,馬鬆把箱子放進去。他扣上後備箱蓋,然後走到車窗前,彎下腰。劉家明、攝像從裡麵搖下車窗,伸出手,和馬鬆又握了一回。出租車啟動,開出去了。馬鬆站在原地,目送良久,直到看不見那輛車了,這才跨過馬路過來和我們會合。我們就在人行道上散了。江北回家,我和馬鬆、侯小強同路走到街口。沿街一側豎立著高大的鐵皮廣告牌,銀光閃閃的,被一陣風吹得砰砰直響。侯小強突然對我說:“馬鬆他們學校的女孩兒很漂亮啊……”隨後他轉向馬鬆,說:“徐晨沒有女朋友,什麼時候你幫他介紹一個呀?”我很尷尬,因為和馬鬆不熟,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麵。我對馬鬆說:“你彆聽侯小強瞎說,我有女朋友,他是自己想找女孩兒。”馬鬆嘿嘿一笑,說道:“有女朋友也沒有關係啊,多一個也不算多。這事兒我來安排,完全沒有問題的。”說話間到十字路口,我們就此彆過,分彆打車回家去了。第一部分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圖)彈奏前熄了燈,嶽子清劃著火柴點燃了琴桌上的一根大蠟燭,嘈雜聲頓止,古琴聲揚起。一周後,我接到了馬鬆的電話,他告訴我晚上他們學校有舞會,讓我務必參加。見我有點猶豫,馬鬆說江北、侯小強他也通知了,到時候都會去的。馬鬆沒有提給我介紹女孩兒的事,我多少有些放心。最後他說:“你最好下午就來,我在美術係大樓的畫室等你,這兒有幾個哥們都是很不錯的。”按照馬鬆指示的路線我去了東文,很順利地就找到了美術係大樓。看見馬鬆時,他正蹲在一樓的走廊裡釘一隻大木箱,見我來也沒有起身。馬鬆解釋說,北京有他的一個畫展,有一批畫要弄到火車站去托運,他已經聯係了一輛三輪車,馬上就到,把畫搬上去就沒事了。馬鬆讓我先去二樓看展覽。直到這時我才知道,美術係有一個畢業學生作品展,舞會是借展覽的名義安排的。展覽在二樓的一間大教室裡,我進去的時候,幾個看畫的人回過頭,由於不認識我又轉過去了。教室中間有一張幾張課桌拚成的大桌子,上麵放著不少高腳酒杯,排列得猶如方陣,裡麵盛著顏色不同的酒水飲料。桌子的一頭,靠門邊的椅子上坐了一個女孩兒,看見我,她的臉上馬上浮現出熱情的笑容。恍惚間,我覺得她很美,很漂亮,有點兒不敢正視。那女孩兒穿著裙子,蹺著二郎腿,小腿很白淨,腳上是一雙塑料拖鞋。蹺著的那條腿上拖鞋在腳上隻掛了一點,晃悠著。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隻酒杯,顯然是她喝的。女孩兒放下蹺著的腿,對我說:“你是徐晨吧?我叫向麗。”向麗說:“我見過你的照片,在《華燈初上》裡麵。”《華燈初上》是我正式出版的惟一的一本。我握住向麗伸過來的手。那手又小又薄,在我的手指上捏了捏,隨即放開了。我在想,這不會是馬鬆給我介紹的女孩兒吧?這麼想了一下之後我就很不自在了。我和向麗聊了一會兒,馬鬆他們就陸續到了。最後是呂大元——馬鬆在東文最要好的哥們,我們握了握手,寒暄了一番。呂大元問我要不要看看畫?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隻顧應付眾人,還沒有去看展覽的作品。於是我站起身,在房子裡兜了一圈。等我看完畫,呂大元一聲招呼,大家就放下酒杯離開了房間。外麵天已經黑了,我們由呂大元率領去他家裡吃飯。馬鬆他們顯然是熟門熟路,一路吵嚷著。呂大元的老婆李茜笑臉相迎,涼菜已經上桌了,餐具也都擺放整齊。大家圍著桌子坐下,馬鬆忙著找開紅酒的工具。我是第一次來,難免有些拘謹,李茜不斷地往我前麵的碗裡夾菜,其他人也都勸我多喝一點。江北開玩笑說,今天是沾我的光,平時來呂大元家混飯也就是一碗麵條就把他給打發了。我不免有點受寵若驚。飯後,在呂大元家的客廳裡坐了一會兒,抽了一支煙,呂大元一聲招呼,一幫人又出門去了。我們再次來到黑暗的校園裡,沿著那條來路向美術係大樓走去。呂大元和我走在前麵,其他人落後。在一個岔路口,呂大元問我要不要方便一下?其實我並沒有很強烈的需要,但還是隨他拐上了岔路。我們來到一棟破舊的三層樓裡,進了一樓的一間公廁,裡麵很昏暗,沒有燈,隻是從破裂的窗戶處漏進一些路燈的光線,照著地上的水跡便紙。刺鼻的尿臊味兒撲麵而來。站在小便池的台階上,呂大元對我說:“東文的女孩兒很漂亮啊,要不要我給你找一個做飯呀?”我不免警惕起來。看來,他們給我介紹女孩兒的意思還是有的,至少他們認為我有這樣的意思,來東文是為了找女孩兒。我對呂大元說:“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呂大元說:“不在南京吧?”我說:“是不在南京。”他說:“那就是了,在東文找一個做飯的女孩兒,總得有人幫你做做飯吧?”我想起在他家吃的那頓熱乎乎的晚飯,想起美麗撩人的向麗,似乎和呂大元的說法有些隱約的聯係。這時兩人都尿完了,抖了抖,拉上褲鏈,然後我們就從廁所裡出來了。第一部分搜尋苗苗的身影(圖)苗苗一隻手攬著鱷魚的後背,一隻手在它的肚子上摸來摸去。她笑嘻嘻地對我和於朝暉說:“它真涼快呀,你們也來摸摸看。”白天展出作品的大教室已經變樣了,中間的大桌子被撤掉,沿牆四周放了一些椅子。房子裡沒有開燈,有人點了蠟燭,立在牆邊的水泥地上,每隔一米左右就有一支。燭光把巨大的人影投射到牆壁和上麵的頂上,晃晃悠悠的。來了不少人,音樂也響了起來。尚有一些椅子空著,呂大元招呼大家過去坐下。馬鬆去門邊拿啤酒,那兒的桌子上堆著成捆的啤酒,馬鬆拿了幾瓶,用牙齒咬開瓶蓋,遞給我們。我握著啤酒瓶,一麵喝一麵打量著從門口不斷擁入的男女。其中有一些是呂大元、馬鬆的同事、學生或者朋友,他們互相打著招呼。有幾個人被特地拉了過來,介紹給我。被介紹的人想必和呂大元、馬鬆關係密切,或者他們認為值得介紹一下。我忙著和這些人握手,至於他們到底誰是誰,由於很嘈雜,最後也沒有弄清楚。過來了一個女孩兒,呂大元介紹說:“這是苗苗,嶽老師的女兒。”又對那女孩兒說:“他是徐晨,寫的,作家。”女孩兒衝我嫣然一笑,笑容燦爛之極。她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定了一下,之後就走到一邊去了,就消失了。舞會正式開始,大家成雙成對地跳起來,大教室裡擠得滿當當的。我們這幫人也都下去跳了——除了我,但總有人坐在我的旁邊,留下來陪我說話。向麗最忙,幾乎沒有歇息過,我們之中隻有她一個女的。後來李茜來了,情形有所改善。呂大元問我:“你怎麼不跳舞?”我說:“我不會跳。”呂大元說:“應該學一學啊,帶一帶就會了。”他讓李茜過來邀請我,我說什麼也不肯,他們也就不再勸了。中間播放了兩支迪斯科舞曲,所有的人都下去跳了。牆邊的椅子空出來,上麵堆放著衣服和女孩子的挎包。我孤零零地坐著,覺得有點尷尬。越過狂舞的人群我看見了牆上掛著的展覽作品,此刻一概黑乎乎的。大家跳得塵土飛揚,我醉眼蒙矓地開始搜尋苗苗的身影。其實,在跳交誼舞的時候我已經這樣做了,從苗苗消失以後我就這樣做了,我一直在尋找苗苗。但由於光線的原因,由於混亂,我不能十分肯定。我覺得有一個女孩兒很像她,和一個小夥子抱在一起跳得很熱烈。我在想,小夥子一定是她的男朋友,這麼想的時候我竟然有點失落。當然啦,也不一定是她。即使是這個可能是她也可能不是她的身影我跟蹤了一段後也消失了,我失去了目標。跳迪斯科的時候,我似乎又發現了苗苗。我覺得她跳得真好啊,每蹦一下小腿都會向後一鉤。這個動作很富有特征,讓我覺得美不勝收。但,這個特彆的動作屬於苗苗嗎?那個小腿鉤來鉤去的女孩兒是她嗎?我拿不準了。後來這個女孩兒也消失了。她消失了是不是等於苗苗也消失了呢?也許苗苗早就離開了,和那個小夥子一道。直到舞會結束,我的心情始終患得患失的。第一部分我的童男之身還是她破掉的我的確有女朋友,她叫朱曄。我和朱曄的關係到我認識苗苗時已經維持了五年,認識苗苗後又是一年,一共六年。前四年,朱曄在南京讀書,我們認識的時候她讀大四。為了能和我在一起,朱曄考了本校的研究生(本來她是準備去北京的)。研究生畢業,朱曄回了老家,計劃取道蘇州去美國留學,她的父母在蘇州有不少關係,可望能夠幫上一些忙。這是九四年發生的事,到九五年我認識苗苗時朱曄已經在蘇州待了一年了。她一麵工作一麵複習英語,留學的事據說也辦得有點眉目了。研究生畢業的時候,朱曄有過一個留在南京工作的機會,當時她征求我的意見,我鼓勵她還是先回蘇州,然後去國外讀書。我的理由是,她是一個喜歡學習也善於學習的人,在專業上可望學有所成,不能因為我而耽誤了。但實際上我有難言之隱。朱曄聽從了我的建議,回蘇州去了。她顯然有點失落,因為我沒有要求她留下來。我的難言之隱現在可以坦白了,就是朱曄的性冷淡。她的性冷淡非同一般,是非常徹底的那種。我們在一起六年,做愛大概不會超過十次,並且大部分都集中在剛談戀愛的那一年裡。朱曄和我有性關係以前是一個處女,她也沒有料到事情會是這樣的,沒做愛以前她甚至想入非非。…………但試下來之後就不行了,朱曄說疼。當然啦,她認為這是因為自己第一次的緣故(我也這麼認為)。朱曄安慰我說(多麼好的女孩兒):“多試幾次就會好的,第一次總是要疼的,不疼就不正常了。”此後的一周裡我們又試了幾次,朱曄的疼痛不但沒有減弱,反倒加劇了。我憐香惜玉,小心翼翼的,每動作一下都會問對方:“疼嗎?感覺怎麼樣?是不是疼得很厲害啊?”我和朱曄做愛,沒有一次是很徹底的,更彆說是酣暢淋漓了,往往因為她過於不適而半途中止。…………朱曄臉色煞白,汗如雨下,從物理角度說是完全不可能的。我懷疑她得了神經官能症,否則又該怎麼解釋呢?我們沒有去求醫問藥,朱曄是學生,我們並沒有結婚,去醫院檢查她會不好意思。但我們還是查閱了有關的書籍,去性用品商店裡買了諧美靈之類的潤滑劑,做愛時一用就是一大管,但還是無濟於事。朱曄緊咬牙關,讓我進入,自己除了疼痛感覺不到任何的快活。事情到了這地步,我也隻好放棄努力了,即使勉強做一下,看見她痛苦不堪的樣子我也會快感全無的。後來我們就完全不做愛了,不再嘗試。但我們仍然躺在一起,直到朱曄研究生畢業離開南京。朱曄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兒,發育很充分,皮膚尤其白皙,甚至於豐乳肥臀。和這樣的一具極具誘惑的身體躺在一起,緊挨著,但不能享用,是一種怎樣的折磨嗬?我夜不能寐,渾身燥熱,有時半夜從床上坐起來拚命地吸煙,一抽就是大半包。夏天的時候跑進衛生間用冷水衝澡,一夜要衝好幾次。一年以後我才逐漸地平靜了(不平靜也不行呀),徹底地斷了念頭。朱曄在學校裡有宿舍,但她不去住,她喜歡睡在我這兒,躺在我身邊。這是因為愛,她愛我。我如此備受煎熬也是為了愛,我愛朱曄。睡不著的時候我會想,要是她住在宿舍裡,不和我睡在一起反倒是一件好事。但這話我說不出口。關於做愛和睡覺的事我們都避而不談,幾年下來互相之間已經有足夠的默契了。朱曄的性冷淡比較絕對,不僅不能做愛,就是擁抱接吻這樣的親熱她也很不習慣,乃至反感。一次我和朱曄接吻,把舌頭伸進她的口腔裡,她推開我說:“彆這麼狂!”晚上躺在床上,朱曄的胸部避開我的撫摸,她說怕癢。她不僅胸部怕癢,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不怕癢的。睡覺時朱曄蜷著身子,臉衝牆壁,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最多我也隻能把一條手臂搭在她的後背上,並且整夜都保持不動。我們的擁抱也很儀式化。朱曄穿戴整齊,最好是冬天,隔著厚厚的棉襖我非常規範地擁抱她,實際上擁抱的是她的那件棉衣。就那麼抱一下,絕對不能用力,把她攬在懷裡或者抱離地麵。如果我這麼做,朱曄便會尖聲驚叫,就像遭到強暴一樣。她推開我的力量非常之大,使我不免踉蹌,之後朱曄又會向我道歉,說自己完全不是故意的。我信。但朱曄喜歡挽著我走路,表現得很主動。她緊緊地拉著我的一條胳膊,漸漸的加上身體的全部重量,我的領口被她拉得歪斜過來,像繩套般地勒著脖子,我不免感到非常窒息。說話時朱曄喜歡觸碰我。一次吃飯,我正端著一碗湯,她一麵對我說話一麵搖晃我的胳膊,湯都灑出來了。這些親昵的動作說明她還是愛我的,因此我越發的迷惑了。對朱曄的性冷淡,我不禁感到很內疚。她是處女,在我之前沒有和男人做愛的經驗,我就不同了,有過一次為期不到兩年的婚史,也交過女朋友。按說我應該經驗豐富,也的確如此。但我的經驗隻局限於做愛,並不知道怎麼對付處女。我的前妻碰見我的時候已經不是處女了,我的童男之身還是她破掉的呢。我覺得和朱曄的這個頭沒有開好,要是換一個男人或者換一種正確的方式(我所不知道的),事情也許就不會這樣了。我總是這麼想,這麼提醒自己,在極端的壓抑中堅持了六年應該與此不無關係。第一部分她的裸體我已熟視無睹我們不做愛,但有其他的身體交流方式,這一方式也是逐漸摸索發展起來的。朱曄脫光了,讓我幫她抓背。我張開五指,順著她那奶油色的後背一路抓下去,指甲所到之處,在朱曄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紅的紅杠。我不僅抓她的後背,也抓她的屁股、大腿、小腿、肩膀和手臂,全身上下無處不抓,但乳房和下身是被禁止的,屬於不可接觸的敏感區域。如果不小心碰上了,朱曄便會極度緊張,她本能地把我推開,或者用手死死地護住。整整四年,多少個夜晚,我們躺在床上抓撓不已。朱曄閉著眼睛,喉嚨裡發出輕微的哼哼聲,說明她很受用快活。有時候也不出聲,她捧著一本書靠在床頭,一麵看,一麵接受我的抓撓。我瞥眼看她,發現朱曄盯著書本,眼珠卻不轉動。她瞪著書頁的某一處,屏息凝神,體會著,潔白的牙齒露出了一半,輕輕地咬著下嘴唇。抓撓活動中,我是服務性質的,與對方接觸的部分是指甲,而指甲沒有神經和觸覺,這和我用一把梳子去梳並沒有本質的區彆。我們還真的嘗試過梳子,朱曄依然感到很舒服,甚至快感更強烈,至少也是彆樣的。當然她感到有些過意不去,因此隻試了不多的幾次就又換上了我的手(準確地說是我的指甲)。因為這日常的抓撓,我特意留了長指甲,並且經常用指甲刀修剪。修剪後我的指甲不長不短,既尖銳又圓潤,剔得乾乾淨淨的。這套修剪指甲的技術也是朱曄傳授給我的,她對我身體的關注基本上集中在我的指甲上。抓背時我喜歡開燈,朱曄要看書,我要看她。我的愉悅——如果有的話,基本上來自我的視覺。並不是我想看朱曄的裸體,她的裸體我已經看過無數次了,早已熟視無睹。幸虧是這樣,要是每次看見她的裸體都會激起我的性欲又無法滿足的話,那不是活受罪嗎?我之所以喜歡開燈,是想看見自己抓撓的效果。朱曄的皮膚之白實屬罕見,在這樣的底色襯托下抓撓後紅杠逐漸泛起,經久不退,的確是鮮美異常的。我隨心所欲地抓撓著,欣賞著那縱橫交錯的抓痕。後來我乾脆開始在朱曄的身體上寫字畫圖,她的皮膚是紙,我的指甲是筆,無須其他紙墨。作為回報,朱曄也給我抓背。我感覺到舒服,但覺得可有可無。我覺得抓背就像是撓癢,本來不癢的地方經她一抓就癢起來,本來癢的地方一抓就不癢了。除了撓癢的作用,我體會不到其他的快活,並且朱曄一抓不免喚起我更深切的願望,因此還是多抓她少讓她抓比較好。朱曄抓我,也不完全是為了我的快活,很大成分是給我做示範。經過她的抓我才明白應該怎樣抓,她是如何抓我的就是想讓我如何抓她,這方麵我並不缺乏領悟能力。朱曄是抓背高手。據她說,從小就目睹父母互相抓背,當然不是脫光了抓,而是隔著衣服把手伸進去抓。爸爸讀報紙的時候會對正在看電視的媽媽說:“我背後有個地方癢,你幫我抓抓。”媽媽於是開始幫爸爸抓背。有時爸爸也幫媽媽抓,他們也會讓朱曄幫著抓,也會幫朱曄抓(如果她覺得背後癢癢的話)。可以想象,一家人互相抓撓不已,從朱曄的孩提時代直到她考上大學來南京讀書。當然他們隻是抓背,隻是撓癢,不像我抓朱曄這樣不管渾身上下,還在對方的身上寫字。無論如何,朱曄訓練有素,她的愛好是有根源的,並且在她的手裡被發揚光大了。第一部分那女孩兒遠不如朱曄漂亮其他方麵,我和朱曄還比較正常。感情上她很依戀我,即使是回蘇州的那兩年,她和我的聯係仍很頻繁,幾乎每周都給我寫信。信上朱曄無話不談,和父母的相處以及準備出國等等的情況,隻是我們很少見麵。蘇州到南京的距離不算遠,火車隻須四小時,朱曄來南京辦事才會順便看望我,見上一麵。這樣的機會並不多,兩年中隻有兩次,最後那次是她出國前,來南京辦有關的手續。而我是自由職業,無任何公乾的機會,如果特地去蘇州看望朱曄又動力不大。我們已經過了熱戀期,而且即使去了也不可能做愛。這時我已決定疏遠朱曄了。一次,朱曄的奶奶在老家病逝了,爸爸、媽媽前去奔喪,朱曄留守蘇州。她打電話給我,讓我過去陪她幾天,按說我應該義不容辭的,但我竟然拒絕了。朱曄雖然悲痛(她是奶奶從小帶大的),但也沒有和我計較什麼。她說:“不來就不來吧,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苗苗這時候還沒有出現,但我已經下決心離開朱曄了,隻等後者出國。我對朱曄出國留學的事尤為關心,每當電話或書信聯係時總要問個不停。奶奶去世,朱曄心情悲傷,加上孤單,很想和我聊聊小時候在老家的事。我把話給岔開了,問她說:“你聯係的學校怎麼樣啦?”朱曄便一五一十地說起來。我決定離開朱曄,也不完全是性方麵的原因。經過這些年我已經比較適應了,不再像當初那麼的焦慮和迫切。我覺得,性的問題和感情密不可分,按通常的理解,朱曄的冷淡說明她並不愛我,至少,這是解釋之一。也許她碰上喜歡的男人就不一樣了,也許,碰上任何男人她都這樣。到底是哪種情況呢?我不得而知。如果我和朱曄結婚,白頭偕老,就永遠不會有答案了。和朱曄交往的後期,我常常莫名其妙的傷感,心裡惶惶不安,充滿了熱望。我真想好好地戀愛一番,真實地,深入地,轟轟烈烈地愛上一次。走在大街上,看見那些年輕可愛的女孩兒,我很想為其中的一個遮風擋雨。說實話,很難再有女孩兒能長得像朱曄那麼漂亮了,我們相處已經四年了,但她出眾的美麗始終讓我耿耿於懷。這大約也是我能在無性的關係中堅持下來的原因之一吧?朱曄身材高佻,皮膚白皙,眼睛尤其好看。如果她的臉不動看向一側,漆黑的眼珠便會轉進裡麵,隻留下缺月似的一塊。朱曄的表情既認真又孩子氣,鼻子精巧,略微上翹,學校裡追求她的人不多,不是因為朱曄不夠漂亮,而是過分的漂亮了,嚇退了不少人。據說一個畫畫的小夥子聽說朱曄很漂亮,和朋友打賭,一定要追上她。見麵後小夥子愣住了。他對她的評價是,像一個仙女,整個一仙女。小夥子給朱曄畫了一張素描,從此就再也沒有音訊了。有這樣的一個女孩兒在身邊,四年來出雙入對,我的虛榮心不禁得到了很大的滿足。我已經三十五歲了,對女人有了一定的經驗,如果再讓我碰見朱曄這樣的女孩兒,隻須用眼睛一撣,便能立刻斷定,她是性冷淡。我會像畫畫的小夥子那樣對朱曄敬而遠之的。可在當時我不懂這些,這個看上去超凡脫俗仙女般的女孩兒深深地打動了我,即使經過了這些年她的美麗在我的心目中也沒有絲毫的減損。我隻是覺得,朱曄過於乾淨、清涼了。而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那些年輕的女孩兒總讓我覺得她們裸露出衣服的部分(脖子、胳膊、小腿)上冒著嫋嫋的熱氣。我知道這是幻覺,但這幻覺很真實。她們很熱,熱氣蒸騰,像我一樣。一次,我的打印機壞了,抱到珠江路去修,很快就修好了。電腦公司的出納收錢、開票,正好一個女孩兒進來找出納聊天。那女孩兒很年輕,皮膚有點黑,但我覺得她的身上有某種東西。她跪在椅子上和出納說話,不時地會瞟上我一眼。我心頭一熱,不禁想,要是能和這樣的女孩兒談談戀愛那該有多好啊!然後我就抱著打印機出門去了。我邊走邊自作多情地想,女孩兒肯定在看我。無論當時還是後來,我都知道那女孩兒遠不如朱曄漂亮,但我看見了她身上冒出的嫋嫋的熱氣。第一部分互贈名片對呂大元他們我也許有所誤會,人家並沒有給我介紹女孩兒的意思,隻是想結交我這個朋友,也許有點投其所好,最多如此了。事後我想,我來東文的最大收獲不是認識了向麗,甚至也不是認識了苗苗,而是認識了呂大元這幫人。大家都是“搞藝術”的,又都在南京,彼此認識是早晚的事。江北、侯小強早就和他們來往密切,尤其是江北,已經在東文玩了好幾年了。他拜嶽子清為師,學彈古琴,嶽子清便是苗苗的父親。也就是說,進入東文在我是命該如此的事,即使沒有劉家明我也會認識這幫朋友的,也會通向苗苗的。當然啦,那是另一條路線了。東文舞會後一周,外地來了一位寫東西的朋友老麥,我領他去見江北。走進江北家不免吃了一驚,一屋子的人,並且除了江北都是女人,江北的老婆覃海燕、他們的女兒貝貝,苗苗和向麗竟然也在。江北告訴我,今天是貝貝的生日,中午他們在嶽子清家吃的飯,飯後苗苗拿了照相機去東文校園裡給貝貝拍照片,正好向麗路過,被他們叫住。江北一家回家時苗苗、向麗也跟過來玩了。苗苗和我們打了個招呼就不見了,覃海燕、貝貝後來也不知去向,大概她們一道逛街去了。房子裡隻剩下我、江北、老麥和向麗。江北和老麥開始談文學,向麗似乎很有興趣,我則有些心神不寧。我坐的位置正對窗戶。後來,我再次看見了苗苗,在窗外一晃而過,大概她們逛街回來了,說笑聲一直進到房子裡,但人沒有走進客廳。窗戶空了出來,依然是那棵枇杷樹,靜靜地佇立著。過了一會兒又出現了苗苗的身影,她背對窗戶,似乎在想什麼,然後又走開了。如是幾番,有時候苗苗在窗外,有時候她不在。她待在院子裡,位置遊移不定。苗苗在乾什麼呢?我想不明白。直到天黑,苗苗都沒有進來過。晚飯是在梅園餐廳吃的,江北訂了一個包間,大家圍著一張大圓桌坐下來,苗苗坐在我的對麵。包間裡燈光明亮,我看她看得很清楚。我從來都沒有這麼清楚地看見過苗苗,不免有些緊張。這樣的位置和角度,苗苗也可以清楚地看見我,弄不好的話難免四目相對。我的左邊是江北,右邊是老麥,他們仍在熱烈地討論著。老麥一年多以前皈依了基督教,受了洗,和以前相比已經判若兩人,據說他無論走到哪裡都要布道,果不其然,這會兒問題已從文學轉移到了宗教信仰上。老麥認為隻有一種區彆,信和不信,信的人就置身光明,而不信的人就隻能身陷黑暗了。於是江北問他說:“你憑什麼知道那就是光明呢?”老麥說:“這不是一個理論問題,不是理性所能解決的,隻有信了才知道。”江北說:“隻有知道了才能信,按你說的話,隻有信了才知道,難道盲目的信仰給我們帶來的災難還不夠多嗎?”老麥說:“信仰必須冒風險!”兩人你來我往,越說越激動,有點像在吵架了。如果沒有苗苗在場,我也許會對爭論感興趣,說不定還會加入辯論,但因為有苗苗,我覺得他們為此爭得麵紅耳赤有些莫名其妙。倒是向麗,不時地發表自己的見解,顯得很活躍。苗苗始終安靜地坐著(我一直在觀察她),瞪大了眼睛,目光平直,是聚精會神還是在發愣呢?我就不知道了。她吃得很少,筷子大部分時間都架在麵前的小碟子上。我上了一趟廁所,回來時從側麵看見苗苗,她坐得很直,腰背挺著,身體呈現出一個向內的弧度。這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苗苗就這麼一直挺直上身,甚至很少移動。我在想,這真的很難得啊!借著酒勁,我端起杯子伸過去,對苗苗說:“苗苗喝酒!”苗苗拿起杯子,和我碰了一下,然後喝了一口。碰杯的時候她仍然端坐不動,姿勢沒有任何變化。為了不至於顯得過於突兀,我和向麗、覃海燕也碰了杯,甚至拿著酒杯在六歲的貝貝的可樂罐上也碰了一下。這一輪碰杯恰是時候,覃海燕對江北、老麥說:“喝酒喝酒,彆光顧了說話。”江北拿起杯子,對老麥說:“喝酒喝酒。”老麥說:“我隻喝飲料。”江北說:“操,你們信了的人就是不同,真沒意思。”老麥說:“不同的地方還有很多啊……”他拿起椰汁和江北碰了一下。氣氛不再那麼緊張了,大家都恢複了必要的幽默感。飯後大家一路散步,向公交汽車站走去。老麥回招待所,他對酒吧、卡拉OK之類的夜生活不感興趣,說要早點休息。苗苗、向麗回學校,我和她們同方向,可以乘同一路汽車。路上,江北、老麥繼續辯論,向麗對爭論有興趣,和他們走一排。覃海燕帶著貝貝落後。不知怎麼的,我和苗苗走到了一起。很長時間裡我們沉默著,後來我問苗苗:“你是南京人嗎?”她回答說:“不是,我從小在西安長大的。”我說:“是嗎?我在西安讀的大學,待過四年。”苗苗說:“我媽現在還在西安。”隻說了這麼幾句話就到了車站。老麥的車先來,他上去後通過車窗向大家揮手道彆。不久我們的車也來了,臨彆時江北對我說:“替我送送兩個小妹妹。”我和苗苗、向麗上了車,向車尾走去,在最後一排座位上坐下來。公交車搖晃著向前駛去,車廂裡的燈熄滅了,沿途的路燈和商店裡的燈光照射進來,乘客包括售票員一概沉默不語。這趟車很空,沒有站著的人,從我們所在的後排能看見前方儘頭司機黑沉沉的背影。苗苗靠窗,坐在最裡麵,向麗挨著她,我坐在最外麵。向麗問起我對今天江北、老麥爭論的看法,我應付了幾句,然後不失時機地掏出兩張名片,一張遞給向麗,一張越過向麗遞給了苗苗。她們都說了聲“謝謝”。向麗把我的名片放進她的挎包,之後摸出一支筆、一個小本子,用包墊著,在黑暗和顛簸中寫了她的尋呼機號碼。她撕下那頁紙遞給我。苗苗則拿著我的名片,臉始終向著窗外。我覺得她的動作幾乎是下意識的,如果她的手一鬆(這完全可能),我的名片就不知所蹤了。第一部分一年裡我再也沒有見到苗苗我認識馬鬆是九五年五月上旬的事,一周後我去東文參加舞會,認識到了苗苗,舞會後一周,在江北家裡我再次和苗苗不期而遇。我滿懷希望地等待著接下來的一周,它來了,又過去了,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之後又是一周,兩周,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一年,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我再也沒有見到苗苗,也沒有聽到她的任何消息。我經常往東文跑,往江北家跑,和馬鬆、呂大元都成了非常好的朋友。他們就像約好了似的,從不說起苗苗,他們不說我自然不便主動問起。一年中,我有過兩次和苗苗的“接觸”,不是見麵,也不是聽說她的消息。我隻是得知此人的確存在,就在南京,並不是我的主觀臆造。一次朋友聚會,都到齊了就缺江北,打電話到他家裡,覃海燕說江北去嶽老師家了。我向覃海燕要了嶽子清家的電話,撥過去,一個女孩兒圓潤的聲音問:“你哪位?”我說:“我是徐晨,你是苗苗吧?”對方“哦”了一聲,頓了一下說:“是啊。”我說:“江北在你家嗎?”苗苗放下電話,去找江北。這是我第一次和苗苗通電話,我覺得,她的那聲“哦”意味深長,表示驚訝、出乎意料,說明她還記得我,或者忘記了但又馬上想了起來。另一次在雲龍畫廊,一個搞攝影的朋友辦個人影展,請了不少人,我也去了。這樣的場合多半能見到馬鬆他們,也許我還指望碰見苗苗吧?實際上,類似的機會有很多,但沒有一次苗苗曾經去過。這一次仍不見她的人影,嶽子清卻意外地來了。這是一個個子不高壯實和氣的中年人,大約五十多歲,寬寬的臉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我心裡想,他就是苗苗的爸爸啊!影展開幕式後,攝影家請大家吃飯,嶽子清也留了下來。席間,我上了一躺廁所。廁所不在飯店裡麵,需要出門走過一條小街。我上完廁所回飯店,碰見嶽子清也出來找廁所,我擔心他找不到,陪著他走了一段路。嶽子清沉默寡言,小街又很短,途中我們很少說話。他沒有提起苗苗(這很正常),提了幾句江北,似乎他從江北那裡也聽說了我,我不免有些受寵若驚。和苗苗的兩次“接觸”如上所述,這之外就沒有任何關於她的信息了。這是現實世界裡的情形,而在非現實的通靈世界裡,我們還有過一次“接觸”。九五年夏至那天,我請梁二去了城市獵人。梁二是我的小學同學,我們的交情已經有二十多年了。我認識他的時候他並無任何特異之處,後來有一個機緣梁二開始練氣功。他從練功的第一天起就開始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的感覺以及進展。十多年過去了,梁二從簡單的透視人體到預測未來乃至感知鬼神世界,是一步步地走過來的。聽梁二談氣功就像迷信,其用詞和邏輯和我的理性十分不符,但出於對他本人的信任(梁二是我見過的最誠實的人),我不免將信將疑。練功的人講究節氣,據說這天練功的效果特彆好,氣感特彆強。我請梁二喝酒這天恰逢夏至,一杯冰啤酒下肚後他說:“今天我的感覺特彆好,我們看點什麼吧。”我說:“好啊,就看看這酒吧的生意怎麼樣吧。”梁二張目凝神,約莫半分鐘,呼出一口氣,然後說:“生意不太好,上麵被一個像鍋底一樣的東西壓著,如果能破除掉生意就會好起來。”可不是,城市獵人開張一年多了,生意一直很清淡,就說今天吧,樓下隻有兩三桌,二樓根本沒有客人。梁二喝了一大口啤酒,對我說:“還是看點你關心的東西吧,比如女孩兒。”我有點吃驚,他怎麼知道我最關心女孩兒的事呢?我告訴梁二,不久前我在東文認識了兩個女孩兒,見過兩麵以後就再也沒有聯係了。我讓他幫我看看以後的事,梁二說:“好,先看第一個。”我說:“要不要介紹一下她們的情況?”梁二說:“不需要,你心裡想著就行了。”於是我開始回憶向麗的模樣。過了一會兒,梁二說:“下一個。”我丟開向麗,開始想苗苗。梁二看完後沒有馬上說話,他讓服務生拿來一張紙、一隻筆,就著燭光在紙上畫起來。一麵畫他一麵說:“這是你和第一個女孩兒的信息,兩個人互相靠近,但最後也沒有碰上。”我拿過那張紙,隻見上麵畫了兩條線,像兩個背對背的括號——“)(”。然後梁二又開始畫我和苗苗的信息,畫好後我拿過來一看,不禁大喜過望。紙上的兩條線(分彆代表我和苗苗的信息)糾結在一起,像擰麻花似的,也像兩個上下連著的“8”。我問梁二:“是不是說我們會合在一起?”梁二說:“是。”我又問:“是不是說我們會糾纏不休?”梁二說:“是,信息是這樣的。”我說:“謝謝謝謝!”把手伸過去和梁二握了一番。對方吃了一驚,也難怪,二十多年的朋友了,我們何曾握過手呢(太見外了吧)?我和梁二如夢似幻地隔著桌子握了一把手,之後,我就將那張小紙片折了折,放進上衣口袋裡了。第一部分迷離而動情的目光如果梁二所說的我和向麗的信息被證明是正確的,那麼我和苗苗的信息也就錯不了。接觸向麗並不難。一次我和小夏、侯小強在一家飯館小聚,坐下後侯小強便說:“幾個爺們聚什麼聚?怎麼樣,把向麗叫過來?”我說:“好啊,我有她的尋呼機號碼。”我找出向麗撕給我的那張紙,去櫃台上呼了她。很快向麗就回了電話,我說我是徐晨,她似乎挺高興。向麗說:“你給我的好像不是這個號碼呀?”我說:“我和侯小強、小夏在吃飯,這是飯店的電話。”侯小強提醒我讓向麗再帶兩個女孩兒,我這麼對她說了,向麗笑了起來,說:“你們這幫色鬼!我儘量吧。”我很想讓向麗叫苗苗,但沒有說出口。掛完電話後我在想,沒準她真的就把苗苗帶來了呢?眼前不禁浮現出那天晚上她倆手挽著手離開的情景。大約半個多小時後向麗到了,另外還有一個女孩兒,但不是苗苗。她們在學校裡已經吃過飯了。侯小強又叫了不少酒,加了幾個菜,一幫人接著喝。兩個女孩兒都抽煙,喝酒也很生猛。向麗教給大家一種新的喝法,叫“深水炸彈”,就是把一小杯白酒連著杯子一起沉入到一大杯啤酒中,白瓷小酒杯搖晃幾下便沉了下去,白酒和啤酒於是互相混合。這種酒喝起來一股白酒的氣味。侯小強高興得手舞足蹈,他說:“好啊好啊,深水炸彈好!這個名字好!有力度,好啊好啊……”我們猜火柴棍,輸了就喝“深水炸彈”。向麗忙於炮製,她要了六七隻小酒杯,都倒滿了白酒,放在一邊候著。直到飯店關門,大家都有點喝多了,之後一幫人搖搖晃晃地去了我的“工作室”。好在很近,幾步路就到了。一進門小夏就說他想吐,進了衛生間,向麗帶來的那個女孩兒也跟了進去。他們進去後反鎖了衛生間的門,再也沒有出來過。侯小強的方式比較老套,他建議跳舞,並且是貼麵舞,理由是夜深人靜的,跳彆的花樣難免會驚擾樓下的鄰居。我打開收錄機,卡入一盤磁帶後就進了用於會客的北屋,靠在沙發上頭疼欲裂。從我的位置可以看見過道裡的侯小強和向麗,他倆摟在一起,侯小強拚命地把向麗往朝南的臥室裡推。他的整個身體都壓向了嬌小的向麗,後者一隻手擋在胸前,上身後仰,幾乎成了弓形。兩人一言不發地搏鬥著,有幾次侯小強差點就成功了,向麗的一隻腳已經踏進了臥室的黑暗裡。最後向麗還是掙脫出來,一縮身鑽進了北屋。她在我身邊的沙發上坐下來,侯小強再過來拉她,她就怎麼都不肯起來了。向麗說:“我要和徐晨討論問題!”侯小強無奈,隻好也在北屋裡坐下。他半躺在對麵的長沙發上,雙手交叉在小腹前,閉上了眼睛,是真的睡著了還是在假寐?我就不知道了。房子裡安靜得出奇,磁帶早就到頭了。我不知道在和向麗討論什麼,總之是一些和文化有關的大問題,在我們交談的間隙四周一點聲音都沒有。侯小強“倒閉”在沙發上,小夏和另一個女孩兒還沒有從衛生間裡出來,也許他們永遠也不會出來了。偶爾我瞥見向麗凝視我的目光,迷離而動情,她喝了酒,臉色好看極了,從誘人的唇齒間吐出一個個高深莫測的詞:解構、詩意的安居、超意識、戀父情結……第一部分我們側著頭,吻了又吻這次聚會以後,我和向麗開始單獨約會,每次都是她給我打電話,讓我陪她逛街看展覽什麼的。一次,我們從下午一直逛到天黑,向麗領我去了夫子廟,說是要讓我看一樣東西。到了夫子廟才知道,她要讓我看的是秦淮河上的小石橋。石橋有好幾座,架在十幾米寬的秦淮河上,橋背高高拱起,橋肚呈半圓形,發臭的河水從下麵流過去。這些橋至少也是清朝以前的。我對古跡之類的一向缺乏興趣,何況夫子廟又不是沒有來過,石橋在我早就熟視無睹了。向麗說:“再等等。”過了一會兒石橋上竟然亮起了燈,一些連綴起來的彩色小燈泡勾勒出橋身的形狀,燈光映照在河水裡,波光粼粼的,的確好看。橋肚的半圓已經合成了一個整圓,下麵的一半虛浮不實,上麵的一半堅固分明。向麗問我:“美不美?”“美,的確很美。”我說。難得她能發現這樣的美景,並且領著我來一起分享。向麗又說:“無聊的時候我會一個人來這裡看看。”我想象著她獨自一人來到這發臭的秦淮河邊,打量著眼前燈光閃爍的石橋,突然我覺得向麗很孤單。看完石橋我們在附近轉了一會兒,後來進了路邊的一家歌舞廳。裡麵很昏暗,空氣渾濁,皮沙發上散發著一股汗腥味兒。我要了一大紮啤酒,分彆倒進兩隻杯子裡,我和向麗開始碰杯。大廳裡有人在唱卡拉OK,向麗就著燭光在小紙片上寫了歌名,服務生過來取走了紙片。過了一會兒揚聲器裡的一個聲音說:“下麵請五號台的向小姐演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大家鼓掌歡迎!”向麗說:“我的。”放下杯子,步履輕盈地走到話筒前。不知從何處射來的光線照在她的衣服上,閃了幾閃。唱完歌向麗回到座位上,我們接著喝酒。她幫我也點了一支歌,但我不肯唱,最後還是向麗替我唱了。再次回來時向麗脫了鞋,把腿盤在沙發上。我坐在她的右邊,兩隻沙發呈一個直角,不知道怎麼的,我們竟接起吻來。沒有任何蓄謀的成分,我也沒有任何預感,向麗很自然地把臉伸了過來。她的嘴巴裡有一股熱氣,舌頭又軟又薄。我們側著頭,吻了又吻,身體是分開的,手也沒有碰在一起(都還攥著杯子)。吻了一會兒,我們又碰杯喝酒,喝了一會兒又吻,除了嘴唇和舌頭兩人的身體毫無接觸。這家歌廳寒酸簡陋、氣味難聞,客人們的歌聲也粗俗不堪,也許正因為這樣所以有強烈的催情作用,我突然感到十分的憂傷。已經很多年了,我沒有和女人接過吻,幾乎忘記了那是一種什麼滋味兒。和向麗的這番吻非同小可,我的下麵立刻有了反應——雖然我吻得很節製,彬彬有禮,甚至細嚼慢咽。也許我們可以更進一步的,但向麗的尋呼機突然響了。她套上鞋子去外麵回電話,回來後對我說:“我男朋友。”我說:“哦,那我們早點回去吧。”向麗說:“也好,下次再說吧。”但是沒有下次了,我和向麗的關係正如梁二所說的,互相靠近,但最終也沒有碰上。這以後我們便各奔前程,雖然仍經常見麵,但再也沒有單獨約會過。偶爾向麗會打電話給我,問候一下或者和我探討一個問題,就像老朋友似的。我們也真的成了很好的朋友。我在想,我和向麗單純的友誼有待進一步的發展,沒準有一天就成了紅顏知己,可以無話不談了。我渴望能夠向她吐露心聲,說說苗苗的事。向麗和苗苗是朋友,應該了解後者的情況和動向,也許能夠幫上我的忙。但如果沒有苗苗,我和向麗又會怎樣呢?這我就不知道了。第一部分一對感情熾熱的戀人朱曄仍然是我的女朋友,每周都給我寫信,並且信寫得很長。單從這些信看,我們的確是一對感情熾熱的戀人,在信裡,朱曄又是“親一下”又是“咬一口”的,和現實中的情況完全不同。說這些時朱曄毫無感覺,所以才會那麼的沒有節製。對她來說這不過是表示親密,習慣使然,並沒有彆的意思。對她的甜言蜜語我早就不當真了。朱曄最後一次來南京是辦出國的有關手續。她的目標是美國,由於種種原因沒有辦成,因此決定取道新加坡。辦完手續她來新華二村的房子(我租借的工作室)裡坐了坐,然後我們去附近的茶社吃了簡餐。吃飽喝足,我們繞鼓樓廣場兜了一圈,在鼓樓商場裡我給朱曄買了一隻眼鏡盒。眼鏡盒是豬皮的,黑色橢圓形,朱曄表示很喜歡。她當即就摘下眼鏡,放進了眼鏡盒裡。我曾經和朱曄開玩笑,說她應該戴眼鏡,那樣我比較放心。不戴眼鏡她過分漂亮了,難免惹是生非。這會兒朱曄裸露著那張異常美麗的麵孔和我肩並肩地走在一起。鼓樓向北一路下坡,我們沿著一截圍牆向前走去。圍牆白晃晃的,反射著日光,除此之外上麵什麼都沒有。我們的方向是火車站,一路上我都在勸說朱曄在南京再留一晚。朱曄說她得趕回蘇州報信。我說:“你可以給家裡打一個電話呀。”她說:“那邊還有一大堆事要做呢,還是今天就回去吧。”然後我們就到了火車站,在售票窗口買了一張去蘇州的車票。離發車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們在附近找了一家餐館,又進去吃飯。這是一家路邊小店,既小又臟。我麵向裡麵而坐,對著櫃台上的一台電視機,旁邊的凳子上坐了一個胖子,看樣子不像是客人,大約是店主的親戚或者朋友。他抬著腦袋,脖子後麵積了一堆槽頭肉,邊看電視邊發出嗬嗬的笑聲。他笑的時候我也在笑,胖子會不時地轉過頭來和我交換一下眼神。除了我和朱曄,餐館裡還有一桌客人,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小女孩兒不停地跑來跑去。她跑到我們的桌子前麵站住,瞪大了眼睛看朱曄。朱曄背對電視,整個吃飯過程中都在逗小女孩兒玩。鄰桌的中年婦女大聲地嗬斥小女孩兒:“不要和阿姨搗亂!媽媽要生氣了!”朱曄說:“沒關係沒關係,她叫什麼名字?多大啦?長得可真可愛呀。”臨出門前,朱曄拉了拉孩子的手,說:“再見!和阿姨說再見!”我把朱曄送上了火車,透過車窗看見她找到了座位就轉身離開了。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我無數次送她回蘇州一樣。從火車站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了,我突然感到很空虛,於是決定先不回家,去江北家裡坐坐。我上了一輛公交車,坐過了站,下車後我反身向回走。經過一個巷口時裡麵突然躥出一輛自行車,差點把我撞倒,車把在我的胳膊蹭了一下。終於到了江北家,我告訴江北、覃海燕我把朱曄送走了。“朱曄?”江北迷惑地問。我說:“是我的女朋友,她要出國了,今天是我們的最後一麵。”也難怪,他們並不知道朱曄,她和我在一起六年,後兩年回了蘇州,而我和江北、覃海燕認識還不到兩年。江北說:“你還真的有女朋友,我還以為你一直在哄我們呢。”我不免有些激動,把我和朱曄的事大致說了一遍,當然關於性生活的事隻字未提。覃海燕說:“她一定長得很漂亮吧?”正好朱曄剛給了我一張照片,是她為辦出國手續專門拍的,我找出來遞給覃海燕,她看了看遞給了江北。覃海燕說:“挺漂亮的。”江北說:“不錯不錯,挺端莊的。”怎麼我覺得聽上去就像是客氣話啊?是兩年的時光讓朱曄變老了?還是照片本身沒有充分反映出她的美麗?總之我對江北兩口子的評價很不滿意。如果朱曄連漂亮都得不到大家的認可,那還有什麼令我難以割舍的呢?我很後悔下午在大街上空耗了半天,當時我們應該來江北家坐坐的。大約一周後我收到了朱曄的一封長信,是她趴在回蘇州的火車上寫的,整整的三頁紙,布滿了淚痕。朱曄說,這是她出國前和我的最後一麵,沒想到我竟然那麼的冷靜,那麼的平淡,說我甚至都沒有擁抱她。我真是有口莫辯啊。當我們待在新華二村的時候,我確實是想擁抱她的,甚至想和她接吻、做愛,但我不知道那樣做是不是對她的冒犯,而且我也沒有看出朱曄有那樣的需要。我們分彆坐在北屋的兩張沙發上,相隔距離始終在兩尺以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彼此的情況在電話和來信裡已經說得差不多了。我對朱曄說:“你還有不少東西在我這兒呢。”她回答:“我會回來取的,一定會回來的。”過了一會兒我問她:“你從南京走嗎?”朱曄說:“南京沒有航班,我從上海走。”也就說了這麼幾句話,我覺得的確很平靜,有點不正常,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非常正常。朱曄除在回蘇州的第一封信裡情緒有些波動,之後她就恢複了常態。在蘇州等飛機去新加坡的那段日子裡她每周都給我寫信,十天左右和我通一次電話,仿佛又回到了送彆以前的日子,壓根兒就不存在出國這件事,似乎朱曄會在蘇州待上一輩子。後來,她終於走了,我是從朱曄寄自新加坡的信中得知此事的。她的態度依然如故,信就像是在蘇州寫的,不同的隻是信紙、信封以及使用的郵票。依然是事無巨細,和我談論她的生活,見到的人,麵臨的問題及其心情感受。朱曄寄自新加坡的信寫得更加詳細,內容也更多。也難怪,她剛到一個新的地方,新鮮的事物自然是目不暇接。朱曄告訴我新加坡經常下雨,她所在的學校的校園裡有很多帶頂棚的走廊。說起房東老兩口,就像說起她在蘇州的父母。朱曄還談到了當地蔬菜的價格,和蘇州進行了一番比較,就像她在蘇州時把蔬菜價格和南京的進行比較一樣。最後,朱曄告訴了我她新的地址,以防我把字母寫錯,她十分體貼地將地址打印在一張紙上,共有二十多條。朱曄叮囑我,給她寫信時裁下一條貼在信封上就不會搞錯了。二十多條地址,我隻用了一條,給朱曄寫了一封回信。我的回信很簡短,可謂言簡意賅,實際上這封信在我的心裡已經醞釀很久了,寫起來不免一揮而就。我告訴朱曄,我們相隔那麼遠,並且相聚無期,這樣下去會很麻煩的。我深知自己不夠堅強,害怕孤獨,很難能抵擋住某些誘惑,要是愛上了什麼人再和她分手的話,對她的傷害一定會更大。我的意思是不如現在就分,雖然彼此仍會難過,但總歸是要好一些。最後我祝朱曄一切順利,學有所成。寫完信,我將它裝入信封,貼上朱曄給我的地址,然後下樓來到街上。我把這封信投進了路邊綠得發亮的信箱裡,這時已經是九六年五月了。第一部分苗苗還是那麼的美麗早就聽說過嶽子清家的琴會,就是招集一些人去家裡,嶽子清當眾彈奏他新打的譜,有時候他也彈自己寫作的琴曲。所謂的“打譜”就是把古琴曲“翻譯”成現代人可以彈奏的簡譜或五線譜,因為流傳下來的古琴曲乃古人所作,記譜方式與今人不同。這些關於古琴的皮毛知識我還是和苗苗交往以後才知道的,先不去說它。嶽子清家的琴會不定期,兩三個月一次,或者半年、一年一次,得看嶽子清的心情和工作狀況。被邀請的人大多是南京文化圈裡的一些人物,另外老外和美女也是少不了的。江北隨嶽子清學古琴,因此每次琴會必到,東文的那幫朋友也都參加過琴會。關於琴會江北不止一次地提起過,我因為完全不懂,他自然不會和我聊古琴,隻是說美女很多,看得他心裡癢癢的,但又不便結識,因為“嶽老師是一個在這方麵很嚴肅的人”。江北從來沒有問過我是不是也想去聽琴會。他不問,我當然不好主動要求。我是三月底送走朱曄的,五月份她從新加坡給我寫信,我的回信也是五月。信寄出後不久,五月尚未結束,一天江北突然問我:“明天嶽老師家有琴會,你想不想去聽聽?”我愣了半天,覺得這事兒太突然了。江北又問了一遍:“要不要去嶽老師家聽琴會?”我說:“去去,那就去聽一下吧。”於是江北告訴了我嶽子清家的地址(東文校園內的某樓某室)和琴會舉行的時間。第二天,我約了老冉,一起去嶽子清家聽琴會。我們準時到達嶽子清家,進門後才發現來早了,客廳裡正在布置。一張長沙發橫放在客廳中間,沙發前後放置了好幾排椅凳,在這些“座位”的對麵,客廳前部空出一大塊。兩個人從裡麵的房間裡抬出一張條狀的桌子放下,估計是琴桌。琴桌上麵自然放著古琴,古琴上覆蓋著一塊花紋古意的絲綢。琴桌後麵的圓凳顯然是嶽子清的座位了。琴會開始時客廳裡的座位都坐滿了,不少人站在後麵和牆壁的兩邊。彈奏前熄了燈,嶽子清劃著火柴點燃了琴桌上的一根大蠟燭,嘈雜聲頓止,古琴聲揚起。直到這時我才放鬆下來,身體不動,麵朝燭光和琴桌,目光開始四顧搜尋。進門的時候,我沒有看見苗苗,她待在房間裡或者出去了,反正我沒有看見她。當然我也沒敢細看,就那麼稀裡糊塗地看了一下,看見很多的座位,很多的人。此刻大家各就各位,一概屏息凝神地正襟危坐著,光線雖然昏暗,但挨個搜索起來還是挺方便的,不久我就發現了苗苗。她並沒有朝向琴桌而坐,而是坐在我右邊靠牆的一張椅子上,椅子的方向和我所在的沙發呈直角,中間隔了四五個人。她衝我們這排而坐,臉轉向前麵的琴桌。苗苗的邊上,還坐了一個女孩兒,兩個人共用一張椅子,緊緊地挨在一起。發現苗苗後,我心定了許多,也慌張了許多,我的身體一動不動,眼睛的餘光卻始終看著苗苗,乜斜著她那亦幻亦真模糊不清的身影。客廳窄小,嶽子清的彈奏有如雷鳴,我卻聽而不聞,古琴的高妙和扣人心弦在我自然也毫無知覺,聽了也就聽了。彈奏完畢,嶽子清示意開燈,和苗苗坐在一起的女孩兒拉開燈——燈繩就懸掛在她身邊的牆上。燈亮的一瞬間,我看見苗苗保持著倚靠在牆上的姿勢,雙眉間出現了一道豎起深紋。隨後,她的表情就開朗了。大家把桌椅搬回原處,苗苗和那個女孩兒也站起來,走進廚房裡燒開水泡茶。經過我身邊的時候苗苗顯然看見了我,她的臉上浮現出親切的笑容。我注意到她拿著茶壺的手,指甲長長的,手指頭有些發紅。苗苗並沒有停下來,也沒有轉過頭,她側麵的那隻眼睛細長上挑,眼角幾乎伸進鬢角裡去了。那眼睛滿含笑意。唉,一年沒見,苗苗還是那麼的美麗,令我心動。餐桌被搬回原來的地方,四周擺放了椅凳,一些人坐過去,邊喝茶邊聊天,聊的內容自然是嶽子清今天的彈奏以及古琴。嶽子清陪著競相發表高論的男女,笑眯眯地聽著,不怎麼說話。另一些人則站在客廳裡,三三兩兩地交談著。一個看上去很風騷的女人走到我的麵前問:“你就是徐晨?”我說:“是啊。”她說:“我在德國的時候,看見書店裡有你的《華燈初上》賣,你知不知啊?”我說:“是嗎?我不知道。”我和那個女人說話的時候,身後房間的門開著,裡麵傳出男女笑鬨的聲音。我聽出了江北和苗苗的嗓音,很想過去看個究竟,正好老冉站在我旁邊,風騷女人說話的時候他不斷地點頭。趁女人把目光轉向老冉,我轉身進了裡麵的房間,苗苗、和她一起的那個女孩兒,還有江北,三個人正蹲在地板上擺弄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