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尾巴上初中畢業。暑假來臨的時候,淮帶著繪畫班上的幾個孩子外出寫生。在遠離城市的偏遠景區,背著帆布書包,裝著簡單的衣物。穿著球鞋。帶上畫板,小水桶,水粉紙,速寫本,以及很多的顏料和筆。一隊畫畫的年輕孩子。長途行車,在分散的風景之間行走。少年們都非常喜歡淮,坐車的時候大家都爭著要坐在她的身邊。簡生卻從不像那些吵鬨的孩子那樣爭著跳過去挨著淮坐。他隻是坐在淮的後麵,一路上靜靜看著她。在無名的山脈中,盤山公路蜿蜒而上,山穀中的河流激越澎湃。她讓孩子們在中途下車,大家背著書包和畫具徒步上山,尋找寫生點。簡生走在那幾個孩子的後麵,獨自撿了一根木棍作手杖,彳亍而行。是豔陽高照的七月天,山中卻沒有那麼炎熱。剛下過雨,空氣潮濕,山山林林綠意盎然。路邊的紫色野花兀自開放,生機勃勃。蟬聲聒噪,在寂靜的山野之重單調地嚷著。他們徒步了近兩個小時,沿著蜿蜒的山路踽踽前行。陽光劇烈,孩子們很口渴,有的開始不安地抱怨和嘀咕。淮一路走一路哄著任性的孩子們,累得滿頭大汗。簡生在隊伍最後默默走著,一路上非常安靜。他很口渴,也覺得悶熱難耐,但是他看著淮的身影,便覺得一切都值得。來到山頂,居高臨下,令人心曠神怡。山巒有著淡藍色的輪廓,層層疊疊淡入天際。涼風陣陣,爽人筋骨。淮讓孩子們停下來,到樹蔭下麵休息。孩子們紛紛奔向陰涼的大樹下,扔下書包,大口喝水,一邊大聲地叫累,一邊誇張地喘著氣。唯有簡生走到淮的身邊,體貼而真誠地遞給她用山泉浸濕的涼毛巾。他對她說,老師,你擦擦汗吧。淮抬起頭,看到少年曬得發紅的麵龐,額前的頭發結著滴滴汗珠,略有淩亂地捋起來,露出光潔的前額。潔九-九-藏-書-網白的襯衣有些濕透了。他麵帶淡漠而真摯的笑容,透著一種年輕男孩子特有的英俊,令人難忘。淮說,謝謝。簡生微笑著離開,到一旁的樹蔭下獨自喝水歇息。中午大家吃了自帶的乾糧,已經恢複了些精神。淮讓大家自選一個角度寫生。孩子們咋咋呼呼地用桶去盛水,洗筆,支畫板,擠顏料,熱鬨無比。都是城市裡幾乎不怎麼出遠門的孩子,頭一次出來寫生,無限新奇。某種程度上不是寫生而是出來玩新鮮。簡生拿出速寫本,掏出小刀,將炭條削好,用手在眼前比劃出一個取景框,細細觀察了一陣,在其他孩子還在熱熱鬨鬨地準備工具的時候,他已經翻開乾淨的一頁,著筆開始畫。淮坐在遠處看著這個特彆的少年,隻覺得他是這樣一個令人歡喜的孩子。她走過去站在簡生的後麵,長時間看他畫畫。簡生察覺淮站在自己身後,竟禁不住開始緊張,拿著筆猶疑不定,甚至下筆顫抖。淮被這可愛的少年徹底逗樂了。簡生轉身抬起頭看著她,四目相對,又立刻回過頭埋首畫畫,一言不發。淮好奇地蹲下來,伸手拿過他手裡的速寫本。少年一時暗暗抗拒,緊張地不知所以。淮終究還是拿了過來。但凡她隨便翻開一頁,便赫然看到上麵都是自己的肖像。她心中略有震驚。很快默不作聲地把本子還給了少年,站起身離開。簡生瞥到淮離開的身影,仿佛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被當眾揭發,心裡竟湧起羞愧之感。當晚他們住在山腳下的玲溪鎮。古鎮背靠青山,麵臨碧湖,一條小溪穿城而過,溪水清澈,湍急流過聲音又似銀玲,因此得名玲溪。在民居客棧裡,淮和那幾個孩子圍成一桌吃晚飯。孩子們走了一天,個個都很累。晚飯過後,黃昏已經深了。孩子們紛紛急不可待地排隊去客棧後麵的簡陋水房洗澡。簡生卻獨自一人走出院子,到路上散步。是個清涼的月圓之夜。月光皎潔,樹影婆娑。失群的孤雁低低悲鳴,如同古老而恍惚的歌聲,拍著山寨入睡。暮色深處升起嫋嫋炊煙,憂鬱地舔著低垂的蒼穹。靜靜停泊的木船,微微擺蕩在蒿草豐盛的湖岸,如同是最後一片不由主宰的卑微命運。空氣濕潤清涼。很快,暗藍的夜空就升起些許破碎的星辰。山風細細地吻著濤聲,穿過湖岸人家院子裡一道道如同歲月般整飭的木柵欄,將隱約的雞鳴狗吠之聲傳得很遠。簡生閉上眼睛,仿佛回到童年時代的北方鄉下。又見那大片的靛青色的湖,以及蠻荒而原始的天地。淮在清點人數的時候發現少了簡生。她略有一些焦急地走出院子,走了一段,即刻就看見少年孑孓一身的背影,久久站在池塘邊,有似身形頎長的幼鶴。她走過去輕聲喚他,簡生,簡生。少年回過頭,看見淮走過來。他看不清她的麵孔,隻感到熟稔的想念緩緩迫近,仿佛是觸手可及的甜美夢境。他隻覺得此時內心恬靜安好。她說,你怎麼還不回去呢。少年微微笑著,說,這裡真美。忘了時間。淮四下望去,隻見月色皎潔,微感涼風習習。一隻哺魚的翠鳥紮進水麵,激起響亮的水花打破寧靜。她不由得說,散散步也好。兩個人便悠閒地繞著山寨散步。頂著滿目月光,安然靜好。兩人一路無言。走了很長時間,回到客棧門口,店小二正要關門熄燈。黑暗的木門廊上,灑滿一層霜雪般的月光。少年給她道晚安。她站在原地,靜靜看著月色下那單薄的白襯衫的背影消失在逼仄的拐角。少年轉身離開的時候,竟為這花好月圓的難忘夜晚與心愛的人共走一路,愉悅得飽含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