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行我們開始冷戰。這樣的冷戰狀況已經持續一個星期,我不想承認這件事情,畢竟我根本就沒有想要跟他冷戰。但是從學校到回家的路上,他不再跟我說任何一句話。他再也不到我家,找我跟他一起坐上他的Spyder去上課。我到籃球場邊看他練球,他也沒有理會過我。所以我們開始冷戰,雖然我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要冷戰。他有什麼好生氣的?我?真?的?不?懂?他到底有什麼好生氣的?我唯一記得我們冷戰過,除了那次我沒有到籃球場觀賽,就是這次,而那次我隻用了一盤水果冰就弭平了。但是這次不同。我對他釋出的善意一一被擊退,我寫紙條他不回,我把作業攤給他抄,他卻寧願選擇被老師處罰,昨天放學,我還到他家找他,但是餘媽媽說,他最近要不都練球練得很晚,要不一回到家沒吃晚飯就躺著睡了。我真的不懂,我?們?為?什?麼?要?冷?戰?今天一早,我就一個人走路到學校,一走進門就發現,他早就已經坐在教室裡頭,他抬了頭看我一眼,但是我們什麼話都沒說,就隻是兩個人,乾坐在教室裡頭。我從抽屜裡頭拿出我的地理課本,但是其實我根本就看不下任何一行字,我隻是想宣示,我沒有被他的舉動影響心情,我並沒有因為他的任性而亂了自己的秩序,我並沒有把他的幼稚行經看在眼裡。但是,這是我第一次發現,這輩子從來沒有感覺過的,呼吸,原來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情。我突然發現課本的夾頁裡有一張紙條,我隨手抽出,然後打開來看看,上麵寫著,「放學後遊泳池見。」放學後遊泳池見?我轉頭看看餘守恒,他隻是趴在桌上睡著。今天一整天,我都沒有心情上課,連上課抄的英文筆記,自己都看不懂,曆史科的考試我寫不出幾個字,隻填了選擇題的數字,被數學老師叫上台99csw.解題根本解不出來,在全班麵前丟了大臉。但是這些這些,我根本一點都沒有心情去在乎。我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我可以為了餘守恒這個笨蛋,而搞得現在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中午午餐的時候,我沒有看見他,或許他去了秘密基地,但是我不會去的,反正我也吃不太下,就隻是坐在教室裡頭,乾啃著福利社的硬麵包。剛去買麵包的時候,福利社的廖阿姨還問我是不是談戀愛了,我說沒有,她說她的眼線早就告訴她了,眼線?餘?守?恒。我到底自己在氣他什麼?對,我氣我每節課都會偷偷瞄他一眼,但是他都沒有絲毫留意。對,他明明就知道我在偷瞄他,他是故意裝作不理會我,我的鉛筆掉到他的桌下,他隻是撿起來擺在我桌上,我收回伸出的手,跟他說聲謝謝,他還裝做沒聽到,像是他理所當然不用理會我,像是一切理所當然都是我的錯。按照約定,放學的鐘聲一響,我就背著書包走到遊泳池。現在學校遊泳池早就已經關起大門。所有人早就往學校大門走,隻有遠遠的籃球場邊,還傳來一寫人打球的聲響,我看看那頭,似乎沒有餘守恒的身影。突然,我的腳底下有顆石頭滾過,我轉身。他就站在牆邊。「找我來乾嘛?」我開口。他沒說話,隻是抬起頭看看牆上的那扇,通往遊泳遲淋浴間的窗戶。「你到底找我來乾嘛?」他打開了窗戶,然後一躍,爬上窗框上。「你想乾嘛啦?」「你進來就知道了。」他把手伸下來要我也跟著跳上去,但是我一點都不願意,這樣被學校抓到,八成是一個大過。「你先說你要乾嘛?」「你先進來我再跟你說。」我東張西望,看看有沒有校警經過,然後隻好抓緊餘守恒的手,用很醜的姿態爬上了窗,差點一個踉蹌,跌進了淋浴間。「好了,你先說你到底要乾嘛?」他隻是領著我,跟著他的腳步,我們走到了遊泳池邊。他把書包丟遊泳池邊,然後開始脫去自己的襯衫。「我沒有想看你遊泳。」我說。「我要跟你比賽。」他說。「比賽遊泳?」「對。」「為什麼?」「因為跟你打籃球,你一定會說我欺負你。」「我是說為什麼要比賽?」「你贏了我就告訴你。」他坐下脫去鞋襪。「我怎麼可能贏你?」我說。「你再不脫衣服,你就輸定了。」然後開始扯開褲子的皮帶。「我沒有帶泳褲。」我說。「我也沒有帶蛙鏡。」我說。「而且我會感冒。」我說。「還有,我,我,反正,我沒有要跟你比賽。」我說。他根本沒有回我的話,他隻脫得剩件四角內褲,然後開始暖身。「你到底要不要說,你為什麼要跟我比賽?」我被他惹煩。「你隻要贏我,我就跟你說。」然後他倏地跳進了泳池,泳池裡頭水花濺得老高,他開始往前遊。我像是被他激怒了,然後我把書包一丟,脫去上衣物。然後跳下水,跟著他後頭遊去。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意氣用事,隻是在這一刻,我似乎認為,如果我不跟他進行這場莫名其妙的遊泳比賽,我們這幾年的友情,一定會在今天終結。夕陽從大片的玻璃窗斜射進來,把水麵映照得多美麗,今天泳池的水溫暖暖的,像是泡在一個巨大的浴缸裡頭。隻是此刻的我,沒有心情去在乎,會不會有誰發現了我們這樣荒唐的行經?我是不是能夠趕上餘守恒?我隻是儘我全力拚命地往前遊著,像是,怕失去了什麼,卻沒有任何目標地往前遊。「你贏了。」隔著淋浴間夾板,他對我說。「明明就是你贏了。」我光著身體,扭了扭濕透了的內褲,想說,還好今天算熱,很快就乾。「你贏了,因為我以為我可以贏你十圈,結果隻有八圈,所以你贏了。」天啊,他說這什麼理論?就算我贏了也不會有任何高興的感覺。「那你要不要跟我說為什麼要找我比賽?」我對他說。「你鷹了,所以你可以跟她在一起。」「跟誰在一起?」他到底在說什麼?突然淋浴間的門被撞開,我嚇了一大跳,是餘守恒,他走進來,帶著奇異的眼神,他緩緩走向我,我來不及遮掩什麼,我隻是楞著。然後他把手跨過我的肩膀撐在牆上。我試著尋找眼光應該瞄向哪裡,但隻是四處猶疑。「你贏了,所以你可以跟她在一起,我不會生氣。」他把臉貼進我的麵前,或許,這是我這輩子看過他最認真的眼神。「你到底在說誰?」我脫口問。「你女朋友。」天啊,他到底在想什麼?果然是杜慧嘉,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跟杜慧嘉在一起?「我乾嘛要跟她在一起?」我說。「因為你喜歡她。」「我沒有喜歡她。」「那你乾嘛要跟她在一起?」「你要我講幾遍?我沒有要跟她在一起。」「那你到底喜不喜歡他?」「我說過了,我沒有喜歡她。」「那你喜歡誰?」那我喜歡誰?我應該說,其實我喜歡的是,可是看著他的眼神,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喜歡?我,我,我喜歡?」我想說我喜歡的是,其實,我,我。我不能說,可是如果我不說,他一定會誤解,可是我說了,他更會誤解。還是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喜歡誰?不,我知道,我知道我喜歡誰,對,這幾天以來,我每天對誰生氣,這幾年以來我最在乎的是誰,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了。」他突然說。「你知道什麼?」我問。他什麼都沒再說,隻是回身,穿上自己的衣服,背了書包,從窗戶爬出去。「你到底知道什麼?」我對他大喊,但是他沒有理會我。「你神經病啊!你到底知道什麼?」我大聲吼。「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更加大聲吼。「我喜歡的是,我喜歡,我。」原來我根本就說不出口。或者說,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這個人,也許我連「喜歡」這個字都不懂,也許我根本就沒有喜歡他,也許我隻是習慣了有那個人陪在旁邊,也許全部都隻是我胡思亂想,也許事實上,我才是個笨蛋,也許我,也許我。我試圖想追上他的腳步,隻是我穿好褲子,拎著襯衫往窗外跳下的時候,已經看不到餘守恒的身影,我東張西望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我站在原地,許久,反複思索他到底知道什麼。不,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現在到底在想什麼,我的腦袋裡所有的想法,全部都混亂失序了,像是被用力砸在牆上的那種。像是,像是有一隻手伸進了我身體,緊緊揉扯我的心臟,讓我連呼吸都沒有力氣。像是被吸進了一個無止儘的黑洞,所有的感覺都扭曲了,而那個黑洞,比現在的天色還要黑。我想起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