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暗裡的匕首(1 / 1)

亡者永生 那多 4278 字 2個月前

2005年8月19日,一篇名為《瑞金醫院驚現奇跡,致命絕症莫明康複》的新聞刊登在上海《晨星報》社會版後的第二天上午。杜琴去為這篇報道的主角查房,在她的感覺裡,老頭子已經完全好了,難怪他這幾天總是吵著要出院。特護單人病房的門關著,杜琴扭了一下門把手,鎖上了。她敲了敲門。裡麵沒動靜。她敲得更大力,開始用力轉門把手,並且開始叫喊,病房裡依然寂靜一片。杜琴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她回憶了一下,確定病人沒有出院,就準備去找護士長拿鑰匙。她的手剛放開把手,門就被猛地向裡拉開了。杜琴嚇了一跳,站在她麵前的是個龐大的身軀。她認得這個胖子,是程根的兒子,叫程偉平。“查房。沒事乾嗎鎖門啊!”在醫院裡,她可不用顧忌這些使用特護病房的人有什麼貴氣的身份,她尖著嗓子大聲說。“不用查房了,再也不用查了。”程偉平低低地說著。“你讓開。”杜琴皺起眉毛。程偉平往旁邊讓了條縫,杜琴推了一把,擠進去。程根躺在床上,瞪著眼睛,臉色鐵青,張著嘴巴,吐出半截舌頭。杜琴用她能發出的最尖厲的聲音高叫起來,程偉平抱著腦袋,慢慢地蹲了下去。警察很快趕來,銬走了這個掐死自己父親的兒子。旁邊病房的病人說,先前聽見過激烈的爭吵聲,但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中午,警方的事情告一段落,護士長讓杜琴把屍體先推到太平間裡去。杜琴照做了。20日早晨9點,杜琴護理的另一個病人也死了,那是個肝癌晚期病人。她覺得自己很觸黴頭,兩天居然跑了兩次太平間。要知道瑞金醫院的病死率還是挺低的。太平間平時的門是鎖著的,杜琴把鑰匙插進去,轉了幾圈,才發現鎖開著。“哪個家夥忘了鎖門。”她罵著,聲音回蕩在昏黃暗沉的走道裡。其實她心裡有些怕。她把門拉開,打開燈,把車推進去。突然,她的心臟猛地收縮,她張開嘴,卻駭得叫不出來。有一個放屍體的冰櫃被拉開了。杜琴鬆開推車的把手,向後退了幾步。這時,她心裡隻是想著,趕快再叫個人來。可是就這樣叫人來,萬一並沒有什麼大事,隻是誰忘了關,豈不是在小姐妹中落下笑柄。她心裡隱隱覺得這樣的可能性很小,但,總得先上去看一看。她拿起門邊的一把掃帚,慢慢地朝拉開的冰櫃走去。好像就是昨天她把程根推進去的那個位置!杜琴停下腳步,她想起了程根拖在外麵的舌頭。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她對自己反複說著,雙手握緊了掃帚的竹柄,舉到額前,微微貓著腰,又開始一點點往前走。那上麵躺著人,頭衝著杜琴,她看見了,那怎麼都閉不上的眼睛,已經變成青色的舌頭。是程根。再往前一點,看見他的脖子,光著的胸膛和肚子。哦不!那是什麼!杜琴退了一大步,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掃帚早掉落在前麵。然後,她又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程根的胸口被鋒利的刀劃開,直到小腹,肌肉組織被往兩邊拉開,露出肋骨。肋骨裡麵是空的,心臟、肝、肺還有腹部的所有臟器,連腸子都沒有了,隻剩下一個空殼。說到這裡,杜琴的臉色已經慘白。“好了,你先停一停。”我說。再說下去,她大概真的會把剛才那半份鹵肉飯吐出來。“謝謝。”杜琴拿起紅茶,另一隻手也扶上了杯子,捧到嘴邊喝了一口。“你很快就報警了吧。”我說。杜琴點點頭:“後來警察一直在調查,還沒什麼結果。聽說程根和程偉平父子間的關係一直很緊張,沒準是程偉平讓人乾的,古時候要是恨極了一個人不是還要鞭屍的嗎。”“等等,你剛才說那是哪一天?器官被盜是哪一天?”何夕問。“8月19日的夜裡。”“8月19日。”何夕輕輕地念著。“怎麼了?”我問。“沒什麼。”何夕搖了搖頭。“那今天就先這樣,謝謝你接受采訪,萬一還有什麼要問的,再打你電話。”我對杜琴說。“那多,我想見見程偉平,你有辦法嗎?”走到外麵,何夕對我說。“你見他乾什麼?”“噢,我想,我想問問他程根好轉時的情況。”“那該問護工,當時程偉平不在程根身邊。”我說。“我個人的原因,對這個案子很關心,想多了解一下,你能不能幫我?”何夕坦白地說。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確認她不準備再告訴我些什麼,才說:“好吧。但你見程偉平的時候,我要在旁邊。”“怎麼想起我來了,是不是有了需要我們特事處出馬的事情?這段時間真是太無聊了。”郭棟在電話裡說。“是有事找你幫忙,不過目前看來,和你們特事處還扯不上關係。”我把程偉平的案子告訴他。“我去了解一下案情,一般來說安排你和犯人見一麵還是能辦到的。”“那就麻煩你了,怎麼,最近你們警局沒什麼稀奇案件讓你們忙嗎?”我隨口問。“我們現在是最清閒的部門了,原本還以為能接到更刺激的案子。稀奇事是有一件,莘莊有個小區小莘、莘……”“莘景苑。”“咦,你怎麼知道?”郭棟大為驚奇。“你先說你的事。”“四天前,110夜裡接到報案,說那裡有人死了,去了兩個警員,結果再沒回來,隨後那兒就被部隊接管,彆說到底出什麼事,連兩個警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局裡後來居然不再過問,你說這事是不是有問題。你是怎麼知道那裡的?”“我父母住在那裡,那被封鎖了我當然知道。”我心裡想著,禁口令是不能對無關者說,但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這個剛成立的特事處以後的作用會越來越大,我還會和郭棟打很多交道,現在瞞得死死的,以後他知道一定心裡有想法。“不過,我現在是特批唯一進入那裡的記者。”我說。“啊,你還真是神通廣大,那裡怎麼回事?”郭棟興奮起來。“是一種傳染病。具體你知道,我不能多說。那兩個警察一定是被隔離了。”“哦……這樣啊。”郭棟顯得有些失望,但他沒追問下去。“對了,上次你說起的,特事處接手的第一個案子,老洋房裡的骷髏頭,現在破了嗎?”“還沒。案子我沒管,扔給下麵人去做了,你知道情況,所以我也沒給他們限期。那屋子的主人是醫生,所以應該是醫用的,人出國有三四十年了,嘿,慢慢找吧。”下午還是在莘景苑裡,倫勃朗給我看了一份剛整理出來的病情一覽表,主要是亢奮期何時開始,何時結束,何時死亡。中午這段時間,又死了一個人。我問起那兩名警察的事。“已經死了一個,另一個很幸運,目前還沒有症狀,不過還需要觀察。”他這樣說著的時候,步話機突然想起來。聲音很響也很雜,語速又快,我隻聽清“亢奮”兩個字。倫勃朗把步話機慢慢放到桌上。“又有人發病了?”我問。“是方玲,方玲進入亢奮期了。”他說。是那個護士。“你和何夕處得不錯?”倫勃朗忽然問。“昨天在酒吧裡偶然碰見,一起喝了點酒。”“那可真不容易,她是個優秀的女孩,但總是把人趕得遠遠的,朋友太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眉頭卻微微皺著,似乎有什麼話憋在肚子裡。難道他喜歡何夕?我心裡猜測著。“這兩天你還沒進過病危區吧,要不要去看看。”倫勃朗問我。“病危區?”“當然,一般意義上進入亢奮期實際上就病危了,不過我們把結束亢奮期的人再隔離出來,因為他們隨時可能死亡,和亢奮期病人混在一起很不妥當。”“好。”我覺得自己現在是個真正意義上的戰地記者,再殘酷再危險的地方也不能逃避。倫勃朗陪著我走下樓梯,穿過亢奮期病人的隔離區。籃球場和網球場之間本來是一整麵鋼化玻璃幕牆,讓在兩個場地上運動的人可以相互看見對方的身姿。現在這麵牆被黑色的絨布遮住,把兩邊完全隔絕開來。門在我後麵關上了。我本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沒想到第一波的衝擊不是來自視覺,而是嗅覺。連密閉防護衣都無法阻絕的血腥氣,從經過三道過濾的呼吸口毫不客氣地鑽進來,之濃烈刺鼻,好像空氣裡所有的分子都沾著血珠,黏稠得讓我每一個動作都遲緩起來。地是暗紅色的,和外麵一樣是用簡易材料搭起的一個個單間,麵積比外麵大些。這些單間是沒有頂的,我看見有些單間外麵的牆上還有斑斑印記,那一定是從裡麵噴濺起來,落到外麵的牆上。我抬頭向上看,果然,3米多高的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全是紅斑。我簡直懷疑自己到了屠宰場!“最後階段病人是很痛苦的,我們能做到的最有效的手段,是給他們注射最大劑量的麻醉藥,或者說毒品,以減少他們的痛苦。可是在死前的一刻,病人會突然清醒過來,注射再多的藥都沒有用。”倫勃朗領著我走向那些小間。“等會萬一發生什麼,千萬要鎮定。方玲是前車之鑒!”我跟著倫勃朗察看著一間間病房,那些躺在床上的人都已經腫脹得不成人形,雖然處於麻醉中,但都發著抖,並且不時地抽搐幾下。醫護人員翻看著他們的瞳孔,聽著他們粗重如牛的呼吸,徒勞地幫他們注射抗生素。床邊,心電圖曲線在屏幕上發了瘋似的竄動。沒有呼吸機,用不著心臟起搏器,更不用輸血,傳統挽救病危者的手段都用不上,那隻會讓他們死得更快。我看著一位護士為病人換上鹽水瓶,問倫勃朗:“為什麼還要幫他們掛生理鹽水,這不是給體內亢奮的內臟增加營養嗎?”“你說得沒錯,可是如果完全停止能量攝入,其結果不是讓內臟平緩下來,而是迫使它們從其他地方攝入養分,比如肌肉、皮膚。那樣的話,外觀會變得多慘不說,肌肉皮膚鬆弛萎縮後,能承受的體內壓力變得比之前小,人會死得更快。”“啊!”一聲嘶吼響起。床上的人突然睜開眼睛,他的眼珠外凸,臉扭曲著,鼻孔張大,咧著嘴。剛才那一聲叫喊很快就啞了,現在從他嘴裡發出的隻有“嗬嗬”,像野獸一樣。護士立刻向後退去。“快退出去。”倫勃朗擋在我身前,反手推我。我剛退到門外,就聽見“砰”的一聲悶響。血從門裡衝天而起,化作紅雨落下來,淋在我身上。一團不知什麼東西在我肩頭碰了碰,彈落到地上。“拖把,需要三根拖把。”“先拿掃帚和簸箕來,地上要掃一掃。”“水龍,水龍在哪裡……”我聽見叫喊聲響起,身邊人來人往,變得熱鬨起來。我隻是呆呆站著,看著血從麵罩上慢慢往下流,木然無語。那天回到家,我洗了兩小時的熱水澡,還是覺得身上有血的味道。接下來的日子我再沒去過那塊黑布的後麵。這樣的經曆有一次就已經足夠了。隻是我在對著外麵隔間裡的人時,也總想到那篷血雨。“為什麼你總是不喜歡笑?”我問何夕。還是那個酒吧。我天天都會來這裡,每次也都會看見她。其實自從我進了莘景苑,也很少有笑容了。每次看到外麵的人來去匆匆卻不知道巨大危險近在咫尺時,我的心裡百味雜陳。不過和何夕在一起的時候,心情又有不同,要放鬆得多,也容易笑出來。我知道為什麼。“就是對著那些快要死去的病人,我也沒見你笑過。雖然大多數時候我已經麻木了,但總還是儘量擠出笑容給他們看,讓他們覺得還有希望。”“沒有希望。”何夕喝了一小口啤酒說。自從那天之後,我們就都隻喝啤酒,並且適可而止。“可是醫護人員的天職就是給病人希望,哪怕是虛假的。”我堅持。我希望何夕在工作的時候可以給病人一些安慰,我想她如果願意對他們笑的話,作用會比我大得多。何夕保持沉默。我們之間總是我說得多,她說得少,相處了幾天,反而是第一天晚上最融洽。可能是酒精的緣故。“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繼續。”何夕站了起來。我點點頭,拿起外套披上。我總是陪她走到瑞金賓館,今天也不例外。“這幾天時間過得特彆快,算上今天,我在莘景苑已經待滿一周了。”“你已經習慣了吧。”何夕說。我笑了笑:“今天早上我走到救護中心門口的時候,在想,這個建築就像一頭張開嘴的巨獸,被送進去的,沒一個能活著出來。”“那你呢,你算什麼?”我想起了黑幕後那一堆布片發紅的拖把。“我們就像幫巨獸剔牙搞衛生的小蟲子。”“不知所謂的比喻。”何夕說。“喂!”“喂!”一個人在旁邊的小巷裡招手,見我們停下來看他,手招得更急了。“乾嗎?”我問。“誰是何夕,你們誰是何夕?”他焦急地喊著。“找我?”何夕向他走去。黑糊糊的看不清那人的臉,我趕忙跟上去。“有人讓我把這個瓶子給你。”那人晃了晃手裡的東西,走上來。“什麼東……”何夕話還沒說完,那個小瓶裡就噴出一團氣霧,何夕晃了晃,倒在地上。那人又衝我噴了幾下,我捂著口鼻,還是不小心吸進一絲,頓時頭發暈。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我忙往後退,頭上卻被人從後麵重重砸了一下,前麵的人趕上來又噴了一記。醒過來的時候,頭比那天醉酒更痛十倍。一個人搖著我的肩膀,暫時看不清是誰。疊影慢慢清晰起來,是何夕,她蹲在我麵前,一臉焦急。“彆搖,頭痛。”我製止她。“你流血了。”我摸摸腦袋,有點黏,旁邊地上是兩塊殘磚。“好多年沒被板磚拍了。沒事,腦袋沒破。”我扶著牆站起來。“被搶了嗎,你少東西了?”我問。“我也剛醒,還沒察看。”何夕說著摸了摸領口,又檢查自己的口袋。我打開包,皮夾還在。“好像沒少東西,項鏈和錢都在。”何夕說。“我也沒少錢。”我捂著頭皺眉說,“不為錢,又沒劫色。”說著看了眼何夕,她衣冠還算整齊。“看什麼呢,他們什麼都沒乾。”我看了看表,暈了不到半小時。“你真的什麼都沒少?他們是衝著你來的。”我說。剛才分明聽那人叫何夕的名字。何夕搖頭。“那就隻能先回去了,我和警局的朋友說一聲,讓他們幫著查查,剛才你看清那家夥沒?”“背光,看不清。是不是有兩個人?”她問。何夕先暈倒,沒看見動手砸我的那個人。“是的,背後還有一個。你惹過誰沒有?或許這代表某種警告。”“警告?”何夕用極低的聲音重複了這兩個字。她抬起頭,看見我詢問的眼神,又慢慢搖了搖頭。我想起她對程偉平的異樣熱心。“這幾天你一個人出門的時候小心點。”我說,“明早我來接你吧。”“不用,倒是你,找家醫院包紮一下吧。”何夕看著我的額角,我忙伸手把那裡的一道血跡抹去。第二天我戴了頂帽子遮住頭上的紗布後,去瑞金賓館接何夕。從她以往到莘景苑的時間我能算到她大概會在什麼時候離開賓館,而敲開門的時候她臉上並沒有驚訝的神色,確切地說她的麵部表情一貫沉靜,很少有什麼事讓她動容。之後每天的接送變成一種默契,然後晚上我們會在酒吧裡再次碰見。坦白地說,我已經完全被她迷住了。她那麼聰明,一定覺察到了。可是我的精神一直很疲憊,積蓄不起足夠的能量向她挑明。再等幾天吧,莘景苑裡的情況正往好的方向發展,我心裡原本繃緊到不斷割傷自己的弦也漸漸鬆弛下來。雖然死亡人數已經達到足以讓不知情者震駭的70人,但疫情被牢牢控製在三幢樓裡,沒有蔓延開。還有13人住在地下一層裡,先期發病的兩幢樓已經連續兩天沒發現新感染者,第三幢樓的感染速度也大大下降,目前那三幢樓裡還有38個幸存者。歐陽的精神比前段時間稍好一些,近些天他大多數時間都花在一家家走訪莘景苑居民.99lib.上了,我陪著他走過幾家,這也是采訪的一部分。他特意先去了我家,好生安慰了我父母,並大大誇讚我一番。這些日子我幾乎每天都先到家裡小坐,所以父母也知道一切都在好起來,母親也沒像第一天那麼擔心我了,隻是看到我明顯瘦下來,免不了叮囑一番。類似那天晚上的情形再沒出現,何夕的行蹤我基本上也了解,沒什麼異常跡象。雖然我心裡對此一直存著疑惑,卻也無法可解。對這樣的襲擊,警方不可能花大力氣調查,所以並無結果。郭棟前段時間到外地進行封閉培訓去了,我托他的事情也拖了下來。特事處的副處長到底接受的是怎樣的培訓,誰來作的指導,我對這些很感興趣,郭棟卻不能告訴我。這天我依然直到傍晚才離開莘景苑,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是郭棟的。“所托已經辦妥。”他白天多半打過電話,但我在莘景苑裡接不到。我把短消息給身邊的何夕看。她盯著這六個字看了很久,嘴唇漸漸抿成一線。“這個案子很特彆,國際刑警已經介入調查。”郭棟說。我和何夕坐在他的警車上,往提籃橋監獄去。我用眼角餘光掃了一下何夕,她神情相當專注。“死者生前生意做得比較大,加上不定產身家幾億,但他和嫌犯……哦,上周已經判無期,應該說是犯人,他和案犯的關係卻一直相當惡劣。這個父親對兒子的表現向來不滿,動輒打罵,而程偉平又是個典型的花花大少,無法從老爹那裡拿到足夠的錢,就動了殺心。”“聽起來也沒什麼特彆的啊,怎麼又要扯上國際刑警?”“程偉平是在醫院裡和他父親發生激烈口角,衝動之下當場把他父親掐死的。但在這之前,他還有一次謀殺未遂。”“謀殺未遂?”我奇怪地問。“你知道‘匕首’嗎?”郭棟反問我。“匕首?紮人的那個匕首?”我莫名其妙。“是殺人的‘匕首’。”郭棟說,“這是一個國際暗殺組織。”“不會是程偉平找上了這個組織來殺他老爹吧,這個組織聽起來很牛的樣子,可怎麼他老爹毫發無損,反而要他最後自己動手呢?”我想起了他之前說過國際刑警組織,一時間狐疑起來。“你猜得沒錯,程偉平的確找上了‘匕首’。他在澳門的賭場裡認識了一些黑道分子,其中一個告訴了他‘匕首’的情況,並且以一種極曲折的方式幫他聯係上了這個組織。至於他老爹一開始未受傷害,倒不是‘匕首’名不副實,而是程偉平錢不夠,他最恨他爹的一點就是總不願多給他錢。”“錢不夠?‘匕首’沒接他的單?”“不是,就現在國際刑警組織了解到的情況看,‘匕首’是由很多小組織組成的,‘匕首’其實是一個平台,你可以理解為在這個平台上有多種商品,有的貴一些,有的比較便宜。”“這麼說他選擇了最廉價的一種?”我恍然說道。“差不多是這樣的。是自助式的。”“自助?”我瞠目結舌,“買凶殺人還帶自助的?”“據這個程偉平說對方提供一種毒藥,保證吃完24小時後才會見效,72小時左右死亡,對下毒者而言相當隱蔽。最重要的是,對方保證死者是死於一種罕見疾病,不會有任何醫療機構在死後能檢驗出毒藥成分。”“啊。”我輕呼一聲,何夕也轉過頭看了我一眼。範氏病毒!此刻我們心中所想必然是一樣的。“怎麼了?”郭棟問。“哦,我是驚訝怎麼會有這樣無聲無息還查不出的毒藥,簡直像武俠裡的故事。”“這個毒藥……”郭棟嘿嘿一笑,“這毒藥是夠古怪,下毒之後,程偉平特意離開上海出差,好躲開老爸的死亡時間,他絕對想不到回來之後,程根比吃毒藥之前更活蹦亂跳了。諷刺的是,他老爹原本得了絕症,吃了他的毒藥,居然好了。”我想起那天在醫院裡見到他時,他的古怪神情。那是他在事後得知程根得了絕症之後,一肚子邪火卻發不出來的表現吧。“這麼說來,國際刑警現在是打算順著他這根藤來摸‘匕首’了?”我說。“哪有這麼容易。‘匕首’既然能把那麼多組織擰到一起,就想好了某一個組織曝光後的應對。國際刑警此前也打掉過掛靠‘匕首’接單殺人的幾個組織,都沒能撼動‘匕首’的根基,這次他們也隻是想再剁掉‘匕首’的一根觸須罷了。就是這樣也相當不容易,程偉平和給他毒藥的組織是通過一個臨時注冊的網上郵箱聯係的,現在那個郵箱已經廢棄,我們的網絡專家無能為力,已經把資料移交給國際刑警方麵了。依我看,沒有進一步的線索,光憑這些是抓不住人家的。”“那毒藥怎麼交到程偉平手上的?”一直默不作聲的何夕突然發問。郭棟轉頭看了何夕一眼,頗為讚許。這是個關鍵問題,可是……“喂,你專心開車!”我被他的動作嚇了一大跳,忙提醒他。“通過郵件指定時間,指定地點。東西是裝在小玻璃管裡的幾毫升液體,埋在長風公園一處花圃的泥土下。沒留下一點可供追查的痕跡。”“程偉平付了多少錢?”我沒問能不能通過付款途徑追查,其他保密工作都做得這麼成功,不可能在這點上出疏漏。“一萬美金。這還是他問朋友借湊出來的,他自己根本拿不出這些。”“不多啊。裡麵應該還會扣掉‘匕首’的提成。”“對。”我摩挲著冒出一點點胡茬的下巴,沉吟著說:“這樣算起來,那個組織實際到手的不會有多少,他們應該是全球接單的,還要負責安排給貨主送貨,那他們乾這樣的勾當才賺這麼點,似乎……”“這點是讓我們有些想不通,可他們就是這麼乾的,並且成功地讓我們一籌莫展。哦,現在已經輪到國際刑警頭痛去了。哦,另外有點不太尋常的地方,作為低廉價格的一個回報,毒藥的提供方要求接受者在成功實施謀殺後,把被害者搶救期間的完整病曆和屍檢報告放到那個郵箱裡去。”“這倒真是個古怪的要求,聽起來似乎是他們確認毒藥的有效性似的。”說了這麼一句,心裡模模糊糊地掠過某種感覺,卻想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程偉平這次當然沒什麼屍檢報告好傳上去,相反他發了一封郵件大罵他們給的毒藥是狗屁。哈哈。”“內臟被盜這件事,是程偉平乾的嗎?”何夕問。聽上去她是順口接著問些案情,可我覺得並不簡單。這是我的直覺,何夕因為一個不願告訴我的原因,使她對程偉平案的某個方麵特彆感興趣。這個方麵就是內臟被盜嗎?她是從事醫學研究的,或許會和內臟打交道,嗯,器官移植,還是彆的什麼?我胡亂想著各種可能性,郭棟已經在回答何夕了。“程偉平對此矢口否認,他說沒找人乾過這件事,不是警方告訴他的話,他也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好像挺驚訝的。當然這也可能是他的偽裝。”“會不會是做黑市器官生意的?”我問。“有這個可能,畢竟程根不是病死的,相反他死前內臟器官的狀態非常健康。可是……”“可是再健康他也是個老人,同樣冒風險,為什麼不去偷那些二三十歲死者的內臟,那樣更能賣得出錢。”何夕接口說。“是的。”郭棟承認,“這是個疑點。另外,負責這案子的刑偵員還有個大膽的推斷,從要求程偉平提供病曆和屍檢報告這點看,毒藥提供方對藥效比較關心,所以也有可能是他們所為。可如果是這樣,必然有一個我們猜不到的原因使他們對此如此關心。哦對了,其實醫院的監視錄像可能拍到了偷內臟的人。”“哦?”何夕和我同時發出了驚訝的聲音。“是門診大廳的監視錄像拍到的,時間是早晨8點30分左右。有一個穿著連帽風衣的可疑人,你知道那時天氣還很熱。他低著頭,提著兩個方型手提箱往出口方向走,這兩個手提箱非常像是專用存放人體器官的箱子。可惜錄像上分辨不出他的麵目。當時在他的旁邊走著一個醫院的清潔工,但他事後也回憶不起來穿風衣的男子到底長得什麼樣子。”郭棟這麼說的時候已經把警車開進提籃橋監獄停好,他熄了火,看了看表,對我們說:“下車吧,程偉平應該已經在探望室等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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