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寧從飯廳的桌子和餐具櫃上,把用過的瓷器和銀餐具端到廚房的水槽裡。他把剩下來的菜肴放進那個亮著北極光的冰箱裡。火腿和口條都吃光了,小紅腸也沒剩下;可是那盤冷拌菜不太受歡迎,剩下的魚子醬和肉餡餅還夠明天吃上一兩頓的。他從瓷器櫃旁邊走過,它又“喀啷——喀啷——喀啷”響起來。他察看一下起居室,開始收拾。普寧拌的五味酒還剩點底,在那個美麗的大玻璃碗裡閃閃發光。瓊在她的小茶碟裡弄滅了一個沾有口紅印的煙蒂;貝蒂一點痕跡都沒留下,還把所有的玻璃杯都拿到廚房裡去了。賽耶夫人把一盒漂亮的彩色火柴忘在她的盤子裡了,旁邊還有點杏仁糖。賽耶先生把大約半打餐巾紙擰成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樣兒;哈根把一根臟雪茄熄滅在一小串沒吃的葡萄裡了。普寧在廚房裡準備洗碟子。他脫掉那件綢衣,除去領帶,拿掉假牙。他穿上一條喜劇中風騷女仆穿的那種帶花紋的圍裙,免得弄臟襯衫前身和禮服褲子。他把盤子裡的殘羹剩渣都刮進一個牛皮紙口袋裡,留著喂一條有時下午來找他的、背上有粉紅斑的白色小癩皮狗——沒有理由讓一個人的不幸遭遇影響到一條小狗的樂趣。他在水槽裡準備好儘是泡沫的肥皂水來刷洗瓷器、玻璃杯和銀餐具,小心翼翼地把那個藍裡透綠的玻璃碗放進這盆溫暾的肥皂水裡。它慢慢沉下去,燧石玻璃發出一種悶聲悶氣的共鳴柔聲。他先在水龍頭下麵衝洗一遍銀餐具和琥珀色的酒杯,然後也把它們放進肥皂水裡。接著,他又把刀叉和匙兒撈點就抓住它——手指頭確實在半空中碰到了它,可是這一下反倒把它碰進水槽裡藏著寶貝的肥皂水裡,隻聽撲通一聲,緊接著就是咣當一聲叫人心疼的玻璃破碎聲。普寧把毛巾往旮旯裡一扔,扭過臉去,呆立片刻,凝視著那扇開啟的後門外麵的黑暗。一個不出聲的、翅翼帶花邊的小青蟲子,在一盞沒有燈罩的炫眼強光燈下,在普寧光溜溜的禿腦瓜子上方打轉轉。他半張著沒牙的嘴,一層薄薄的淚水使他那雙茫然若失、眨也不眨的眼睛黯淡無光,看上去他老態龍鐘極了。他痛苦地知道已有東西砸碎,悲歎一聲,又回到水槽前,強打起精神乾活,把手伸入肥皂水,一塊玻璃碴紮了他一下。他輕輕從水裡撈起一隻碎了的玻璃杯。幸好那個美麗的大碗安然無恙。他又拿出一塊新擦碗巾,繼續乾他的家務活兒。樣樣都給洗淨擦乾,那個大碗孤獨而莊嚴地給放在碗櫃那層最安全的架子上。接著,這所亮著燈光的小房子在茫茫黒夜中給牢靠地上了鎖,普寧就在廚房那張桌子前坐下來,從抽屜裡取出一張黃色草稿紙,打開自來水筆,開始擬個信稿:“敬愛的哈根,”他用清楚而雄勁的書法寫道,“請允許我再扼要從述(劃掉)扼要重述我倆今天的談話。我必須承認,它使我有點驚訝。如果我榮幸地正確理解您的話,您是說——”
第十三節(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