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日戲完之後,藐姑自己想道:“奴家自與譚郎定約之後,且喜委身得人,將來例無失所。又喜得他改淨為生,合著奴家的私心。彆的戲的,怕的是上場,喜的是下場,上場要費力,下場好粹悚的緣故。我和他兩個,卻與彆人相反,喜的是上場,怕的是下場。下場要避嫌疑,上場好做夫妻的緣故。一到登場的時節,他把我認做真妻子,我把他認做真丈夫。沒有一句話兒,不說得鑽心刺骨。彆人看了是戲文,我和他做的是實事。戲文當了實事做,又且樂此不疲,焉有不登峰造極之理!所以這玉筍班的名頭,一日忝似一口。是便是了,戲場上的夫妻,究竟當不得實事。須要生個計策,做真了才好。幾次要對母親說,隻是不好開口。如今也顧不得了,早晚之間,要把真情吐露出來,方結果了這件心事。看見絳仙回來,道:“母親,從前也做過一任子官,如今告終養回家。年紀也不甚大,做人又極慷慨。他一眼看上你,要娶你做個二房夫人。等你過了門的時節,不惟你卻奴使婢,受用一輩子,就是做娘的,也就托你的福了!你說好不好?做娘的已經許下他了。這箱子裡麵,就是他的財禮。明日戲完之後,就要送你過去了。”藐姑聽說,大驚道:“呀!有這等的奇事!我是有了丈大的,怎麼如今又許旁人?烈女不更二夫,我豈有改嫁之理!”絳仙驚問道:“你有甚麼丈夫?難道做爹娘的不曾許人,你竟自家做主,許了那一個不成!”藐姑道:“孩兒怎敢自家做主,這頭親事,是爹娘一同許下的。難道因他沒有財禮,就悔了親事不成?”絳仙大驚道:“我何曾許甚麼人家,隻怕是你見了鬼了!既然如此,你且說我,許的是那一家,那一個?你且講來!”藐姑說:“就是那做生的譚楚玉,難道你忘了麼?”絳仙道:“這且是我和他,交杯酒也不知吃過多少,夫妻也不知叫過多少,難道還不是真的麼?”絳仙說:“你看這個孩子,癡又不癡,乖又不乖,說的都是些夢話!那有戲場上的夫妻,是做得準的呢?自古來做戲的甚多,你見誰做生的與旦作儔,做旦的把生認做真夫呢?”藐姑說:“天下事,彆的都戲的,惟有婚姻戲不的。既要弄假,就要成真。我不像彆個女旦,夜間睡的是一個,白日叫的又是一個。一些廉恥也不惜,也不顧名節是何物!孩兒是個惜廉恥、顧名節的人,不敢把戲場上的婚姻,當做假事。這個丈夫是一定要嫁的!”絳仙說:“好罵!好罵!這等說起來,我是不惜廉恥,不顧名節的了? 15比目魚 16我既然不惜廉恥,不顧名節,還有甚麼母子之情呢?就逼你嫁了人,也不是甚麼奇事!我且進去睡覺,待朋日戲完了,我再同你講話。難道我的貨,到由不的我麼?不怕你飛上天去!”任你百口撓婚約, 還我千金作枕頭。藐姑道:“你看他竟自進去了!譚郎,譚郎!我和你同心苦守,指望守個出頭的日子。誰想到了半途,忽然生出這樣事來!我那母親見了這些銀子,就如饞猴遇果,饑犬聞腥的一般。既然吞在口裡,那裡還肯吐將出來!這場劫數,是斷不能逃的了!也罷,譚郎如今現在外邊,我不免將我的軟細東西,收拾收拾,跟他夤夜逃走。明日意在一個幽密去隨,連日奔往彆處,再作道理。”及至到了二門,已被上了鎖了。又不敢高聲叫,又不能越牆而過。站了半日,回到自己房中,歎道:“譚郎,譚郎!我今既不能生隨你身,我豈肯負了你的心麼?罷,罷,罷!惟有一死相報了。”遂將係腰的帶兒解下,係在粱頭以上。又搬了一個杌子,將身一竦立在上麵。此時死與未死,再聽下回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