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同他所料。唐一寧沒有讓她為中途離席罰酒，曹巍也沒有。趙子涵雖然喝得多些，眼睛卻一直上下打量她：“……有事？這夜半三更的能有什麼事？……剛才出去遇到小哥哥了？看對眼兒了？要甩開我們去一夜情了？”“……”她一麵心虛的喝著酒，一麵跟曹巍說抱歉，對趙老二慣用的的連環發問裝聾作啞。“注意安全小幺～”路瑤的顴骨紅成一片，薄醉著仍舊不忘自己的大將之風：“彆和你那些哥們兒瞎瘋……”“知道了老大，你也……注意安全。”她猜四哥晚一些會來，你還是自求多福比較好。“……我？”路瑤指指自己：“我安全得很～”那可不一定。唐一寧把她落在角落的充電寶遞過來，說：“彆理她們，都喝得有些飄了。”“嗯，老三……”她接過充電寶，話到嘴邊又遲疑了。“什麼？”“……沒什麼，你彆和她們一樣喝太多。”“放心吧。”蘇妍朵走之後，趙子涵拉著曹巍的胳膊，一臉篤定的說：“小幺肯定是被哪個小哥哥拐跑了……”“剛才她不是說朋友叫她去另一個場子嗎？”“才不是～”趙子涵伸出個手指左右擺，仿佛一切了然於胸，然後悄悄對他附耳說：“不過沒關係，我會保護她……”曹魏拿過她手裡的杯子：“彆再喝了。”蘇妍朵自然是沒聽到趙老二對她的關懷，隻知道她被人領著一路回了樓下有石雕噴泉的公寓，電梯19樓，開門密碼是0724。進門的時候玄關擺著一雙新的毛絨拖鞋，上麵有可愛的小熊耳朵。他果然說到做到。“進來吧～”韓俊換了鞋，看著她搖搖頭：“你不要每次來這裡都像要麵試一樣，緊張成這個樣子，你覺得我是要把你怎麼樣？”蘇妍朵恨了他一眼，壯著膽子說：“你得問你自己，動不動就帶人回家，誰知道你想乾什麼？”他半倚著鞋櫃，戲謔道：“和我女朋友喝喝茶，聊聊天，頂多再談談人生理想，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她換好了鞋，在穿衣鏡前順了順她的狗啃劉海，然後鴨子一樣背著手去客廳了，末了丟下一句：“誰是你女朋友？”“……”他附身把她換下來的鞋擺好，這丫頭壞毛病多得很，鞋子歪在一邊也當沒看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蘇妍朵當然很緊張。剛才在酒吧外麵兩人隻顧著吻了個昏天暗地，該說的話也沒有說完，他想和她談談人生理想也無可厚非。隻是……非得要回家談麼？說不定談到一半他就說困了，困了就要睡覺，睡覺也不是不行，總得把她送回學校先，就怕他說麻煩，哦，好像以前他都說，不麻煩。她還在想些有的沒的，韓俊就端著什麼東西過來了，她定睛一看，是一個茶盤，不像市麵上那些竹製的一樣，倒很像個漆盒，上麵還描著白鶴，和風滿滿，很精致。“……這是乾嘛？”“泡茶，給你醒醒酒。”“哦。”她坐在沙發上看他取了小壺燒水，修長的手指捏住茶匙，不緊不慢撥了茶葉進蓋碗裡，洗杯燙杯，碗蓋輕輕拂去茶沫，在他手上像一隻翻飛的蝶，去過第一道水，再把澄明的茶湯倒進同樣精致的鬥笠杯裡。蘇妍朵隻有欣賞的份兒，這大概就是行雲本雲吧。“韓俊。”“嗯？”“你平時都在家自己喝茶麼？”“偶爾。”“你怎麼喜歡這麼老乾部的玩意兒？”“打發時間，所有能自娛自樂的事情我都喜歡吧。”她想了想，他的很多習慣也許都是在墨城的時候養成的，四點一線的生活枯燥麻木，實在無聊，也隻能寄望於自娛自樂。喝茶是這樣，魔方也是這樣，說不定能把骰子搖出五個一的技術，都是在無數個日夜的書房裡練出來的。“怎麼了？”他把杯墊朝她麵前挪了挪。“沒事，就覺得……你很厲害。”他笑了笑，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得說點兒正事。“那個……一會兒你送我回去麼？”他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搖搖頭，說：“不送。”蘇妍朵心裡一個咯噔：“為什麼啊？”“送來送去很麻煩……”似是覺得不夠，他又重複了一遍：“嗯，非常麻煩”。“你……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你以前總對我說不用，今天不也主動要求了麼？”他仍慢悠悠的喝茶，此刻像一個麵如冠玉，卻道貌岸然的老乾部：“此一時彼一時，所以我們倆……都要學會與時俱進。”神特麼的與時俱進。蘇妍朵覺得自己被豬油蒙了心，竟然之前還會相信他隻是和她談談人生理想而已。她唰一下站起來，臉漲得粉紅粉紅：“你不早講？……那我自己回去……”話音剛落，她作勢就要往外走。韓俊盤腿坐在茶幾前，見狀動都沒動一下，隻拎了小壺往蓋碗裡倒水，轉頭對衝去玄關的人輕描淡寫的說：“蘇妍朵，你要是出了門，被我逮回來……那真就連茶都沒的喝了，你想試試麼？”“……”“你說這長夜漫漫，一個男人被惹毛了，他能乾什麼？”“……”屋裡很安靜，隻剩杯蓋慢條斯理刮在碗壁的聲音。蘇妍朵被恐嚇了，小熊拖鞋像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半晌過後，她哭喪著臉轉過身來，韓俊正那樣支著頭笑意和煦的看著她。不過她還想掙紮一下。“我……晚上要卸妝，不卸妝會爛臉……”“嗯～”他點點頭。“我要做麵膜，要護膚，要塗眼霜……你不懂，女生很麻煩的。”“嗯～”他繼續點頭：“拜你所賜，我也有幸學習了下。”“學習……什麼？”“你們女孩子的流程是挺複雜的，什麼水乳、精華、卸妝油，成分表裡一大堆，我弄懂這些花了些時間。”“……”她覺得剛才喝的酒開始上頭。“不過沒關係，現在基本了解了，你說的這些我都買回來，放在洗手間的櫃子裡了，哦，對，美瞳，隱形眼鏡護理液，護手霜什麼的也買了，彩妝……那些小玩意兒實在太多，”他露出一副困難的表情：“可能有遺漏的，以後慢慢補吧～”“……”她嚇得花容失色。“要說差什麼的話，就是你的睡衣還沒到，今晚隻能穿我的T恤，我準備給快遞差評，你覺得呢？”“……”韓俊看她傻成和公寓樓下的雕像一個款式，終於收了盤起的大長腿，朝她走過來，牽著她回了客廳：“蘇小姐，彆和你男朋友鬥智鬥勇，況且……他隻想和你多待一會兒，不會亂來的。”她滑坐在茶幾前的抱枕上，和韓俊麵對麵，見他把她杯裡的茶倒掉，換了一盞熱的。“喝吧。”“……”她抬起杯小心的啜了一點，入口時微苦，然後從舌根開始回甘，慢慢的茶氣四溢，惹得齒頰留香。“怎麼樣？”“嗯，好喝。”她點點頭，把剩下的飲儘了。平時連她爸都很少閒來費時泡杯功夫茶，更彆說她了，喝慣了奶蓋咖啡四季飲，冷不丁純粹一下，她甚至還有些驚喜。韓俊給她添茶，她悶悶的想，如果對麵這人寬袍廣袖，墨發披肩，在雪廬裡燒一頂紅泥小火爐，焚香煮茶，吟一首“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大概能讓人醉生夢死。“想什麼呢？”“……你。”他無端被撩了一下，抬頭隻見她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的手看，便屈起手指在茶幾上敲了敲。蘇妍朵被敲醒了。“話說……你是不是應該正式給我道個歉？”“為什麼？”“不接電話不見人，我是會生氣的。”“哦，對不起～”她自知理虧，手把茶杯握得緊緊的。“嗯，還算誠懇……手機沒壞？”“沒壞。”“那為什麼不接我電話？”“老三說……說她失戀了，她那麼喜歡你，我不想和你有什麼瓜葛，她……她會傷心的。”蘇妍朵把手裡的茶一飲而儘，喝得跟悶酒一樣悲壯。他的手指在茶幾麵上輕輕敲擊，若有所思：“那你有沒有想過，你不到我的身邊來……我也會傷心的。”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蘇妍朵，愛情沒有先來後到，我也不是你禮讓彆人，去衡量友誼是不是堅固的工具。”“……”“你的矛盾我理解，你需要時間，我也給你……可你不該推開我，從頭到尾，這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事。”“那唐一寧呢？她怎麼辦？”“我說了，這是我和你的事，與她無關。”“怎麼會無關？你就這麼看輕她對你的喜歡嗎？”“我沒有看輕她的喜歡，相反我很尊重她的感情，可人不能單憑喜歡就去綁架要求對方，一定要有和自己相同的心意，這個道理你懂。”“……”“我的心意給了你，就不可能再給彆人，我說過，她很好，可能比你想象中更好，你為她思前想後考慮周全，一個人承受喜歡我又不該喜歡我的痛苦，為什麼不試著坦誠一些，她是你最看重的朋友不是麼？”“我想過要這麼做，可每當我看見她，我就討厭自己，也討厭你，”她說著說著莫名傷感起來：“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從頭來過的機會，打死我也不要遇見你……”韓俊繞了茶幾在她身邊坐下，把她的頭輕輕攏到肩上，順了順她的頭發：“嗯～都是我不好。”“就是。”“很討厭我麼？”“討厭，非常。”“……這麼凶啊？那我以後豈不是很難過？”“應該會吧，我哪天心情不好可能會割了你的喉嚨。”“那你需要一把手術刀，那樣快些，我也少受罪……”“……”他拉過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漫漫長夜，蘇妍朵靠著一個非常討厭的人，在他耳邊說了好多話，每次他淺淺一笑，她就覺得自己更討厭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