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和魚泡勾肩搭背去學校外麵擼串兒。說起來,和701的仨人相比,她和好哥兒們魚泡更親近些。軍訓的時候起得早,魚泡的眼睛永遠都是水腫的,脹鼓鼓滑稽得很,教官讓互相檢查整理儀容,她一轉過去對上他那雙眼睛就憋不住笑。他說小鬼你彆笑了,我這心靈的窗戶早上隻開一條縫。蘇妍朵說兄弟你沒事把呼吸器官掛在眉毛下麵做什麼,以後我叫你魚泡可好?他們臭味相投,在軍訓時建立起了堅不可摧的友誼,搞得那時趙老二每天都要問一句,小幺你怎麼喜歡混男人堆的。這有什麼辦法,她和男的就是投緣。當妹妹嘛,輕車熟路。做兄弟,她也沒輸過。反正跟愛情不沾邊兒的事,她都做得挺好。魚泡點了一堆烤翅和五花肉,兩人嫌一次性杯子麻煩,坐在燒烤攤前吹啤酒瓶。“誒~陸偉建看上個女的,過會兒準備整個告白局,一起?”“行啊,我又沒什麼事兒。”“我就知道你喜歡湊熱鬨。”“切~熟人熟臉的,我們去給他烘托氣氛,他樂死了……”“下午跑哪兒去了?還說喊你去網吧,打電話也不接。”“去商學院瞅個帥哥要電話,手機靜音了。”“又是給誰牽的線?”蘇妍朵剛想張口說是唐一寧,遲疑了下還是算了,好死賴活大家都是一個班的,老三臉皮那麼薄,如果知道她跟魚泡說了得羞死。“反正,就有那麼個人唄……”“我是看你見天兒的幫人攛掇,小心走黴運,以後成了彆忘了讓他們給你買鞋,得把晦氣踩踩。”“嘿你個人高馬大的唯物主義青年,還挺迷信。”“舉頭三尺有神明沒聽過?說不定哪天陰溝裡翻船,還得麻煩我去撈你……”“怎麼?做兄弟能擼串兒喝酒,就不能臭水溝共患難啊?”“找彆人吧您,前邊兒右轉慢走不送。”“沒義氣。”老板端上來一盤鹽烤秋刀魚,空洞的魚眼烤成了焦黃色,蘇妍朵用筷子戳著那一處凹陷,若有所思。過了好一會兒,她開口問道:“魚泡,你說……人的眼睛會不會撒謊?”“當然會啊,就我這眼睛,你早上看到的不一定是它原來的樣子。”“去去去~誰跟你討論你那魚泡眼的事兒。”“那是什麼事兒?”“……就比如,……”她歪頭想想:“你以為那是一顆糖,把那層糖紙揭開了,裡麵說不定是顆話梅……”“誰?誰的眼睛長得像話梅?”她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給了他後腦勺一掌:“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碰上你這麼個蠢貨。”魚泡嘿嘿笑著,往秋刀魚身上擠檸檬:“不就是去幫人瞧了個男的,咋了?感覺……是個海王?”“那倒不是,看著像正人君子。”“暴力狂?”“也不,挺斯文的。”“那你個糾結個什麼勁兒,橫豎是給彆人搭橋,隻要人品不跑偏,不害了人家姑娘就行。”翅膀在嘴裡囫圇了一圈兒,她把骨頭吐出來,說:“也是,瞎操心。”魚泡遞過來啤酒瓶,她舉了自己的碰上,“叮”的一聲。“乾了。”好奇有時會害死貓。她決定暫時不去深究,為什麼韓俊臉上都是笑意,眼睛卻沒有。回宿舍時大家都在。唐一寧正坐在桌前搗鼓她裝雜物的亞克力盒,蘇妍朵扔了書包,把手機拿出來點兩下,放到她桌上。“給。”“這什麼?”“韓俊的微信啊~我下午去加的。哦,對,還有電話,你一起都存了。”“哇……”趙子涵一把拉開床簾從床上爬下來:“小幺,你夠給力的,這麼快就把微信要來啦?”她白了趙老二一眼:“不知道是誰,嚷著要和我去,結果還不是我單槍匹馬……”“哎呀~我那不是開會麼,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狗學生會屁大點兒事都要得吧得吧半天,我還氣死了呢……”唐一寧坐著沒動,趙子涵朝她背上來了一錘:“傻愣著乾嘛呀?趕緊加啊……”“……我,他,他要是不通過怎麼辦?”屏幕眼看要黑了,蘇妍朵趕緊又點了一下:“不會,我看……他人挺好的。”“……”路瑤也從床上下來了,三個人把唐一寧包了個嚴實。“老三,你先加吧,過不過的……總得加了才知道。”“對對對,聽老大的,再說了你自己都不積極,小幺還費那力氣乾嘛?”唐一寧心情複雜的拿起自己的電話,在添加朋友裡輸入了那個燙手的微信號。「你好韓俊,我是新聞係的唐一寧」“哎呀,你也太規矩了,應該發寶貝兒,我來了……”“滾滾滾~”路瑤實在受不了趙老二,伸手把她推到一邊。唐一寧怯怯的去看蘇妍朵:“小幺,你覺得呢?”她把手機收回來,頓了頓:“嗯,挺好的。”消息發出去了,唐一寧開始忐忑不安,緊張到呼吸都斷斷續續的,她希望另一邊能通過,又希望千萬彆通過,矛盾極了。因為她實在弄不清,被人拒絕和不知道怎麼和人聊下去,究竟哪一個更壞。就這樣等了十來分鐘,趙子涵手裡的鈣奶都喝完了一排,電話仍舊沒有動靜。唐一寧絞著手指,裝作若無其事的對三人說:“看樣子,他也不是隨便加人的……”語氣裡慶幸和失望一半一半。路瑤拍拍她的肩:“彆急,徐瑾年還不是一樣的,我之前給他發信息半天都不回……有些男生就是比較慢熱。”蘇妍朵不會安慰人,還是開口道:“他說不定已經睡了,學霸嘛,作息都是很嚴謹的,不愛熬夜……”“我覺得小幺說得有理,”趙老二把喝完的鈣奶丟進垃圾桶:“你呀也彆乾巴巴的等了,該乾嘛乾嘛,明早起床他就給你發親愛的早安了也說不定……”唐一寧臉紅起來,作勢要去打趙子涵。兩人鬨到陽台去了。蘇妍朵換了睡衣躺在床上,對著新加的微信頭像發了一會兒呆。韓俊的確已經睡下,不過是因為回去的時候吹了風,有點感冒的預兆,於是喝了杯衝劑早早休息。他睡得不是很安穩。黑暗中總是隱隱約約聽見什麼東西在響,間歇性的,很細微,但在腦海裡無限放大,吵得他輾轉反側。他起身拉開臥室門,用過於敏感的聽覺判斷聲音的來源。是廚房。水龍頭沒有擰緊,每四十到五十秒會有水滴從裡麵掉出來,砸到濾水籃裡的咖啡勺上。他沒有開燈,徑直走過去把那柄小勺重新洗了放回原處,然後把水龍頭擰到底。地有些涼,他光腳踩在上麵,感覺那包衝劑並沒有把匆匆而來的感冒壓製下去。既然如此,倒不如推波助瀾一把。他拉開了流理台旁邊的小冰箱,從裡麵拿出一罐涼沁沁的啤酒,回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點了一支煙。黑洞洞的屋子裡幾乎沒有光線,他仍然能準確找到煙盒和打火機的位置,甚至煙灰落下也不會偏移半分。租房的時候他特意讓房東搬走了冰箱,自己換了如今這個0噪音的,原先掛在牆上的時鐘也被他取下,因為那個秒針走動的聲響總是很大。他需要絕對的黑暗和安靜,一旦兩者破壞其一,他就很難入睡。啤酒入喉時刺激了脆弱的食道,寒涼順著肌肉侵染了他的四肢百骸,在初冬時節不開空調的屋裡坐著,夾住煙的手指很快就僵硬起來。他用了一個最平靜的姿勢,來迎接一場緩慢的,勢不可擋的感冒。曹巍發了微信過來,茶幾上的手機屏幕頓時亮得刺眼。「急轉兩百,等錢付賬。」狗東西。他多加了五十,僵硬的手指輸了密碼。不一會兒曹巍給退來一個紅包,一塊錢。紅包的名字叫:「彆罵人。」這時通訊錄上有人發來了好友請求。唐一寧?不出所料,應該是前幾天,蘇妍朵不懷好意朝他推過來的那個女生。他鎖了屏幕,又點了一支煙。屋裡重新恢複了黑暗。隻剩一閃一閃,呼吸燈一樣暗紅的煙頭在發光。蘇妍朵有一張不諳世事,生動無邪的臉,整齊的劉海兒下麵是軟萌的大眼,笑起來很童真。但那些是假的。她五感敏銳,他察覺到了。這種人很危險,容易接近和洞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