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媽媽和兩件大衣(1 / 1)

萬花筒 依列娜·法吉恩 2215 字 2個月前

那年冬天有一天,早晨就冷得很厲害,傍晚還結了冰。那些天早晨天暗暗的,傍晚天也是暗暗的。安紹尼把小大衣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下麵,他動身走長路去上學時夜晚好像還沒有真正結束。而當他站在學校門口張望,看媽媽有沒有在路上駕車過來的時候,就好像白天還沒有真正開始。是的,她就要來了,這段長路他沒有必要再用雙腳去走了,一步也不用走了。他要走那麼長的路,跟彆的孩子都不一樣。現在擁出學校大門的學生大部分都住在鎮上。隻要穿過幾條街,腳還沒有暖和過來就到家了。安紹尼很高興在這樣寒風凜冽的傍晚,花斑馬能跑多快,他就能多快回到家裡。他的媽媽從雙輪馬車上爬了下來。“你的大衣在什麼地方,安紹尼?哦,在你的手裡。趕快穿上,寶貝,要不你會著涼的。”“沒有事,媽媽!”安紹尼在同學麵前漫不經心地說。他們動不動就叫彆人“沒有出息的小丫頭”。他開始穿起大衣來了,他媽媽幫他把大衣穿上,幫他把夾克衫的袖子從大衣的袖筒裡拉下來。他不想讓她在夥伴們麵前這樣做。這樣做倒好像他是一個小小孩,什麼事情都讓媽媽替他做。“好啦,”她說,“現在穿上這個,親愛的!”她說著又從雙輪車裡拿出了一件大衣。這種事還是頭一次發生。有一兩個男孩已經發笑起來,安紹尼臉都紅了。“我不要穿,媽媽!”他嘟囔著說。“不,親愛的,你要穿。你不知道今天坐車有多冷!我要你穿上。我敢肯定,明天一定會下雪。”他還在猶豫,不過那也沒有用。當著大夥兒的麵,她把第二件大衣穿在了頭一件大衣外麵。這使他感到又厚又不舒服,不過那些不是他懊惱的原因,他受不了的是那些男孩的譏笑,他們看著他像一個沒有出息的小丫頭,抵禦寒冷還要靠媽媽。她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孩子們這種嘲笑的目光,把他的袖子拉拉齊,還在他的脖子上圍上一條圍巾,弄得他覺得自己看上去簡直成了一個小小的包裹。他爬進了馬車,媽媽又在他細細的小腿上裹上一條毯子,這時候他聽到他們說話了:“丫頭氣的男孩!丫頭氣的穿兩件大衣的男孩!好一個穿兩件大衣的小丫頭!”他的媽媽靜靜停下了一會兒,而且看了那些男孩一眼,他們才安靜了下來。接著她彈了彈舌頭,花斑馬就快步出發了。因為安紹尼坐在車上,可憐巴巴地縮在他媽媽的身旁,花斑馬也不可能跑得太快。安紹尼滿臉羞愧,他無法原諒她這樣做。他寧可凍死也不坐車回家,是的,寧可凍死。他很清楚明天在學校裡會是個什麼樣子。噢,她怎麼能這麼乾呢?她應該早就知道這些的。他們回到家裡,他也根本不想跟她說話。她幫他下了車,在暖和的門廳裡,她想幫他把兩件大衣脫下來,他卻掙脫了她的手,自己把那兩件可惡的大衣脫了下來。他吃飯的時候悶悶不樂,後來一直到上床睡覺也都是如此。他的爸爸在讀書,好像什麼也沒有注意到。他媽媽也沒有一點表示,也沒有做一點引起他特彆注意的事。她隻是不時和和氣氣地說個三言兩語,有時建議跟他玩一個遊戲,有時差他去為她拿件東西。他很不情願地去為她拿了她要的東西,但是他不肯玩遊戲。他不肯這樣就原諒了她。他永遠也不會原諒她了。他去睡覺既沒有吻她,也沒有道晚安。他睡到床上就聽到媽媽走進了他的房間。他假裝已經睡著了。她走上前來,站在床邊,說:“親愛的安紹尼。他並不回答。“晚安,安紹尼。”不,他就是不願意回答。“可憐的安紹尼!”她輕輕地說道,吻了吻他的臉就走出了房間。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睡著,又難受,又生氣,又覺得很丟臉。明天總是要來到的。第二天果然來到了,又暗又冷,媽媽預言要下的雪還沒有下。安紹尼匆匆忙忙吃完早飯,趁媽媽離開房間去跟拉拉說話的一會兒工夫,就匆匆背著書包離開了家。他加快步子衝過小巷,奔跑的時候把書包頂在頭上。他生怕他媽媽會建議那天早晨駕車送他去上學,還一定要他在路上穿兩件大衣。他不乾!這種事永遠也不會再有了!就是讓他穿著一件大衣走路去,他也不乾。他故意把大衣、圍巾和無指手套都留在家裡。他要滿不在乎地敞著胸,光著手出現在學校裡。他要讓他們看看!可是天哪,難道他們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脖子上的扣子都沒有扣,沒有注意到他的手指凍得又紅又僵?他剛一到學校,他們就開始起哄了:“丫頭氣的男孩穿兩件大衣!穿兩件大衣的男孩丫頭氣!”學校裡人人都知道頭天傍晚他媽媽替他穿了兩件大衣回家。安紹尼知道他得到了這樣一個壞名聲,會在學校裡永遠傳下去。這個壞名聲永遠粘在他的身上了。它會毀了他的童年。那一天過去了,安紹尼儘可能早早地離開學校。這種事再也不能發生第二次了,但是他無法阻止他媽媽來接他。那一天天甚至比頭天還要暗,她一定會在門廳裡發現他的大衣、圍巾和無指手套全都沒有帶。安紹尼故意繞到學校後麵溜掉,他另外挑了一條路,跟她可能會來的老路不同。他要在鎮上的後街出鎮,直接進入開闊的農田,那裡的鄉間小道雙輪馬車是沒法走的。那樣走的話路要長一倍,而且在一年的這個時候走起來非常困難,再說糕餅店也去不成了。不過他一點也不在乎。這種事絕不能發生第二次了。要是她到學校去找不到他,她會擔驚受怕的。那也該讓他媽媽受受這樣的罪。安紹尼得意洋洋,心懷報複的念頭氣喘籲籲奔過後街,穿過了幾條大路。他在有可能撞在農田裡的橫路柵欄上以前,還得穿過一小段馬路。不過他很安全地越過了這個危險,那裡根本沒有看到媽媽的影子,也沒有遇到過一個可以告訴他去向的人。這時天已經非常非常暗。在他爬過頭一道橫路柵欄,穿過農田的時候,已經下起雪來了。起初雪下得很慢很慢,飛揚著大片大片的雪花,悄悄地融化在他的臉頰上。但是很快雪就下得快了,不久就成了一場暴風雪。空中紛紛揚揚的大雪下個不停,迫使他低下頭來。雪鋪滿了所有的小徑,他連地都看不到了。他抬起頭來,天也看不到。除了一片黑暗,他什麼也看不見;餘了厚厚的叮人的雪片,他什麼也感覺不到。又過了一會兒,安紹尼迷了路。他在農田裡到處磕磕碰碰,一腳高一腳低地到處亂轉,遇到的東西形狀和大小都很陌生,這時他連上坡下坡都記不清了。有時候他會碰到一些陌生的樹籬,上麵已經蓋滿了雪,這些樹籬他十分肯定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他掉在陌生的溝裡,撞在陌生的樹上。他又冷又怕又累,於是他就哭了起來。噢,他是那樣的冷,要是他穿上那件大衣就好了!噢,他是那樣的害怕,要是他媽媽來了就好了!噢,他是那樣的累,要是他敢於停下來,躺下來就好了!最後他不得不這樣做,因為他的腿已經不聽使喚了。他也不知道他究竟躺在什麼地方,他隻是躺在那裡哭啊,哭啊,這個時候雪還在下啊下啊。有時候他嗚嗚咽咽哭道:“我冷,我冷!”有時候他叫:“媽媽,媽媽,媽媽!”“可憐的安紹尼!”有一個聲音輕輕地說道。那多麼像是媽媽的聲音,他抬起了頭。有一個穿著大鬥篷的女人正向他彎下腰來。儘管樣子看上去,聲音聽上去都像是她,他還是說不準這是不是他的媽媽。他向她伸出雙臂,喃喃地說:“我凍壞了,媽媽,我凍壞了!”“可憐的安紹尼,”她又說道,“我們一定得替你找一件大衣。不過哪一件最好呢?”她想了一會兒,叫道,“咩——咩!”有一隻毛茸茸的小羊在雪上一溜小跑過來了。“唉,媽媽,什麼事?”“安紹尼冷,要一件大衣。”“那就讓他穿我的吧!”小羊說著脫下了整張毛茸茸的羊皮。那女人將它裹在了安紹尼的身上,說:“這下行啦!”“我還是冷,我還是冷,一件大衣不夠!”安紹尼哭著嚷嚷。“嘎——嘎!”那女人說,從天空中飛下來一隻野鴨。“唉,媽媽,什麼事?”“安紹尼冷,他要穿兩件大衣。”“那就讓他再加上我的吧!”那鴨子說著脫下了它那身羽毛的大衣。那女人把鴨毛罩在羊皮上,說:“這下好多了 “還不夠!”安紹尼哀號道。“咕——咕!”那女人說。從樹上飛下來一隻鴿子。“唉,媽媽,什麼事?”“安紹尼冷。他要穿三件大衣。”“那就讓他把我的也穿上吧!”鴿子說。它也脫掉了毛茸茸的羽毛,鴿子的羽毛罩在了鴨子的羽毛上。“你感覺怎麼樣?”那個女人問。“還是不夠!”安紹尼說。“哞——哞!”那女人說。從樹籬那兒腳步沉重地走來一頭小牛。“唉,媽媽,有什麼事?”“安紹尼冷,他要穿四件大衣。”“那就讓他把我的也穿上吧!”小牛說。它把它的那張皮脫了下來。那女人把牛皮罩在了鴿子的羽毛上麵。“現在你夠暖和了吧?”她問。“現在差不多了。”安紹尼輕輕地說。“什麼?”那女人說,“你還要第五件大衣,是不是?誰的大衣會讓你暖和夠呢,可憐的安紹尼?”她的聲音聽上去很難過,不過她的臉一直在微笑,而且與此同時,她馬上向他伸出了雙臂,安紹尼爬到了她的懷裡,她的鬥篷就嚴嚴實實裹住了他。他終於覺得夠暖和了,接著就睡著了。他醒來的時候還在媽媽的懷抱裡,那輛雙輪馬車差不多快到家了。約翰·包頓在趕馬車。安紹尼迷迷糊糊眨著眼睛看著媽媽,媽媽把他緊緊抱住,說:“沒有事了,親愛的,沒有事了。”原來她從學校裡趕車回家的路上碰到了約翰·包頓,他們兩個人一起去尋找安紹尼,他們發現他的教科書散落在橫路柵欄旁邊,後來又發現安紹尼就躺在柵欄那邊的地裡。他們尋找他時用的就是牛眼燈,那盞放在商店櫥窗裡讓安紹尼羨慕了很久的燈。他媽媽悄悄地告訴他,下午她趕車到學校去的時候就替他買下了,現在這盞燈已經是屬於他的了。安紹尼低聲地說:“噢,媽媽!”他覺得心裡從來沒有這麼溫暖過。當他們到家以後,約翰·包頓把他抱進房子裡,他們不得不從他身上脫下各種各樣的東西,讓他露出自己的本來麵貌:脫下了他媽媽的鬥篷,一條大圍巾,約翰·包頓的皮背心和他自己的兩件大衣。安紹尼在他們把這些東西脫下來的時候,一件件地數了數。“一共五件!”他得意洋洋地嚷道,“我一共穿了五件!”他的媽媽笑了起來,他的爸爸給了約翰·包頓一些錢,讓他去喝杯酒,這時巴巴匆匆跑來帶他去洗熱水澡。“你要是沒有得重傷風就算你運氣了!”她責備道。但是安紹尼覺得他即使得了重傷風,也不在乎。“我可以把燈帶走,讓我在床上也能看到它嗎?”就在巴巴準備說“那怎麼行!”的時候,媽媽說:“當然,親愛的。”“牛眼燈!”巴巴改口在鼻子裡哼哼說,“你不配有這盞燈,你這個淘氣的小男孩!”“行啦,巴巴!”安紹尼的媽媽說。他洗完澡,喝了杯熱茶,然後把那盞燈的裡裡外外看了個夠。媽媽來了,坐在他的床邊,告訴他許許多多俄羅斯奇奇怪怪的事情,還特彆告訴他,他們在冬天乾些什麼事情。第二天,你說怪不怪,安紹尼竟然一點也沒有傷風。巴巴說給他幸運地逃脫了,不過說什麼還要留他在家裡。但是安紹尼苦苦哀求讓他去上學,他媽媽決定可以讓他去上學。他一到操場上,就有人朝他嚷:“媽媽的小心肝兒穿兩件大衣!”安紹尼向那個男孩走上前去說:“兩件大衣,呸!我昨天還穿五件大衣呢!那沒有什麼。在俄羅斯人家還穿九件十件大衣呢。當天氣冷的時候,他們的房子還有兩層窗子、兩層門呢,一層外麵還有一層。他們的耳朵和鼻子凍住的話,他們乾脆把它們敲下來就像敲玻璃一樣。再說,我現在有了一盞牛跟燈。”“什麼,不是轉角那家商店裡的那一盞吧?”那男孩兒問。“那還用問,就是那一盞唄。你就瞧吧!”安紹尼說,“有了它,有了它你就能真正在黑暗裡尋找東西了。”“我的天哪!”那個男孩說著把牛眼燈拿在手裡,撥弄起那個擋光板來,其他的男孩都擠在周圍看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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