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 - 第七章(1 / 1)

白豆 董立勃 4530 字 2個月前

白豆 - 第七章 (1)白豆受傷了,誰也不知道傷得有多重。捂在被窩裡,會冷得渾身打擺子,睡在屋子裡,會突然被惡夢嚇得亂喊亂叫。明明睜著眼,你喊她她卻不答應,旁邊沒有人,她卻一個人說個不停,說的全是胡話,沒人聽得懂。撕裂的傷口,看得見的那一道,隻有一點點,還有一道看不見的傷口,不知有多深,有多長。第二天下午,白豆被送到場部衛生隊。刮風一樣,白豆的事傳遍了下野地。那幾天,大家在一起沒有彆的話,句句離不開白豆的名字。說,太可憐了,還沒結婚呢。說,真可惜了,馬上就要當新娘子了。說,老鼠舔貓鼻梁,膽子也忒大了,也不看看是誰的女人。說,也不知是哪個王八蛋乾的,真可惡。說,真是連畜牲都不如。說,不把這個家夥抓出來,天理不容。說,抓出來,不管是誰,非斃了不可。說,不斃,也得把他的雞巴給割了。說,他也不怕遭報應。說,他也不怕天上的雷把他給劈了。說到白豆的事,沒有不氣的,沒有不恨的。可在下野地,要說氣,要說恨,怕是不會有一個人比馬營長更生氣,更憤恨。都知道白豆要嫁人了。都知道白豆還有五天就結婚了。都知道白豆要嫁給馬營長了。都知道白豆還有五天就要和馬營長結婚了。偏偏這個時候……這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他甚至想到了,要是早知道會出這個事,那還不如那天在營部他的辦公室裡,就把白豆先解決了。他當時要堅決一點,強硬一點,狠心一點,霸道一點,白豆也就……可他怎麼能這樣做呢,他是共產黨員,是革命乾部。馬營長覺得他要瘋了。提著左輪手槍滿屋子轉,象頭籠子裡的狼。他想咬斷一個人的喉管,他想用手槍抵著一個人的腦袋,扣動扳機,讓一個人的腦袋象花一樣綻開。可他還不知道這個人是誰。這個人就在下野地。在他抽屜的花名冊上一定寫著這個人的名字。這個人就在他的身邊。在莊稼地,在操場上,在通向食堂的路上,他一定不止一次和這個人碰過麵。可他卻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他好象看到了這個人正在笑。這個人笑得很得意。這個人笑得很滿足。這個人的笑還有點嘲弄,有點輕蔑。對彆人來說,白豆的事,不過是一個男人獸性的惡作劇,不過是一個女人的被侮辱。可對馬營長來說,這件事的性質不再隻是一起強暴案。它的性質要比彆人想象得嚴重一百倍。它破壞的不僅僅是一個女人的貞操,它極有可能影響到下野地的社會主義建設的速度和規模。至少有一點,可以這樣說,如果不把這個壞蛋抓出來,馬營長在下野地將失去臉麵和尊嚴。沒有了臉麵和尊嚴的馬營長,也就沒有了權威和魄力。沒有了臉麵和尊嚴,沒有了權威和魄力,馬營長就完蛋了。馬營長完蛋了,下野地也就完蛋了。對下野地來說,有兩個太陽,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天上的太陽,白天亮晚上不亮,地上的太陽,白天亮晚上也亮。馬營長就是下野地不落的太陽。這樣打比方,誰也不覺得過分。開會。乾部們開會。黨員們開會。班排長開會。大家馬上統一了思想,確定了下野地目前的頭等大事,隻有一個。那就是馬上把藏在人群裡的犯罪分子找出來。馬上成立了由黨員乾部組成的破案小組。不好找啊。當時天那麼黑,沒有看清臉啊。壞人壞的是心,可心在肚子裡誰也看不見。臉上又沒有刻字,咋可能知道是誰呢。誰說找不見?想想吧。誰會這麼凶惡?誰會這麼殘暴?誰會對馬營長有這麼深的恨?誰會對馬營長有這麼大的仇?誰?還會有誰?這麼一提示,大家幾乎同時想到了一個人。他當過土匪。他還殺過人。這裡的男人都殺過人,當兵的哪有沒殺過人的。可他沒當兵時就殺人了。而且就是為了女人殺的人。為了女人能殺人,那為了女人乾出彆的事,也就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了。就是他。都知道他喜歡白豆。都知道他想娶白豆沒有娶上。都知道他在這段日子裡天天陰沉著臉。隻有傻子才不會想到是他。有人說,十七號那天晚上,一吃過飯,就看見胡鐵出了門,朝野外走。問和胡鐵住一個屋子的人,包括老楊在內的四個人都說,胡鐵一直到半夜才回來。馬營長一拍桌子,大聲喊道,把胡鐵叫來。沒有直接大喊把胡鐵抓起來,體現了馬營長作為領導的水平。其實一開始馬營長就想到了胡鐵。正因為一下子想到了他才沒有馬上找胡鐵來問。和胡鐵接觸過,不說了解這個人,可看他的樣子他有點不是乾這種事的人,而且他也不會那麼苯,明明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還會這麼去乾。白豆 - 第七章 (2)可正象大家說的,知人知麵不知心啊。人要是急了,就會沒有了理智,沒有理智的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再說了,除了他以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可能去做這樣的事了。雖然還不能最後肯定這個事是胡鐵乾的,但至少他嫌疑最大。正是作為嫌疑,馬營長喊出了胡鐵的名字,也正是作為嫌疑,馬營長隻是讓人把胡鐵叫來,沒有說把胡鐵抓起來。把胡鐵喊來了。胡鐵走進了營部。沒有一點慌亂的樣子。經曆過那麼多生生死死的男人,很難會有什麼場合讓他們驚惶失措的。他的不慌亂一點也不能說明什麼。馬營長問,十七號夜裡你是不是出去了?胡鐵答,是的。馬營長問,你出去乾什麼了?胡鐵答,什麼也沒乾。馬營長問,什麼也沒乾你出去做什麼?胡鐵答,屋子裡太悶,不想在屋子裡呆。馬營長問,你是去乘涼了?胡鐵答,是的。馬營長問,為什麼非要十七號晚上出去乘涼?胡鐵答,我天天晚上都出去。馬營長問,天天晚上出去,是不是都想著要乾一件事。胡鐵答,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事。馬營長說,你彆裝糊塗了,想乾什麼事,你心裡最明白。胡鐵說,我真的不明白。翠蓮要去場部衛生院看白豆。白豆在下野地,沒有親人,她住了院,翠蓮不去看,還有誰去看。翠蓮喊老牛和她一塊去。可老牛心裡惦記的卻是另外一件事。翠蓮的奶子不小,可奶水卻不多,小牛牛老是餓得哭,小牛牛一哭,老牛就心疼。老牛說他就不去了。翠蓮說你乾什麼去。老牛說,彆人告訴他,說南邊乾溝裡有一個湖,湖裡有魚。他想去看看,要是能撈點魚回來,讓翠蓮吃,翠蓮的奶水一定能多起來。老牛不去,翠蓮一個人也要去。當然抱著孩子去了。白豆是他乾媽,看到孩子,也許能讓白豆的心情好些。路上遇到老楊的馬車。翠蓮隻聽說過老楊,沒有見過老楊。坐到了車上,才知道這個老楊就是白豆給她說過的老楊。這讓翠蓮又意外,又驚喜。同樣,老楊也很高興。早知道,白豆在六隊有這麼個好姐妹,沒有想到會在路上遇到。隻是說到白豆,他們就不能高興了。問老楊,是誰乾的。老楊說,不知道,正在查。翠蓮說,要是查出來是誰,我非活活咬死他。老楊說,是啊,千刀萬剮也不解恨。算了,不高興的事,還是彆說了吧。老楊看到了翠蓮懷裡的孩子,忙湊過來看。一邊看一邊說,小樣,真招人喜歡。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糖,剝了糖紙,往小牛牛嘴裡塞。不知道老楊口袋裡怎麼會有那麼多水果糖,隻要想掏,馬上就能掏出一顆來。說著話,路覺得短,好象不大一會兒,就到了場部。到了場部,老楊去小賣部,買了些水果和餅乾。把翠蓮送到衛生院後,老楊對翠蓮說,我不進去了,你把這些東西帶給白豆吧。翠蓮說,走吧,一塊進去看看吧。老楊說,我想,這會兒她可能不想見到彆人。你對她說,讓她好好養傷。等傷好了,我來接她回去。翠蓮說,我會轉告給她的。劉副營長還有吳大姐,還有幾名乾部,來到了玉米地。不是來看玉米長勢如何,他們要來看看案發現場,看能不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和證據。玉米地就在路邊,案發現場就在路邊的玉米地裡,很容易就找到了。對這個案子的發生過程,現在除了當事人外,大約就是吳大姐知道的最詳細了。隻有她把白豆抱在懷裡,讓白豆給她講了事情發生的全部過程。破案組的人邊實地勘查,邊聽吳大姐講事情的經過。吳大姐儘量講得詳細。從路邊講到地邊。順著腳印講。腳印倒是很清楚,牛皮鞋的鞋底印,可這一點兒也說明不了問題。這裡的男人都當過騎兵,每人都有一雙發的牛皮鞋。光是這些鞋印,根本不可能證明誰來了這裡。再從地邊講到玉米地裡,講到了那片壓倒的青玉米。玉米杆子斷的斷,玉米葉子碎的碎,為什麼斷,為什麼碎,不用說也 想得出來。在一片葉子上看到了血跡,已經乾涸沒有那麼鮮紅了。怎麼會有這血跡,又是什麼血的血跡,同樣不要說,大家也能想得出來。可大家還是盯著倒在地上的玉米看,還是在現場的周圍轉。你們看,那是什麼?劉副營長指著一個地方,讓大家看。大家一齊往那個地方看。兩根玉米杆之間,好象有個什麼東西在閃閃發亮。劉副營長輕輕撥開了玉米杆。大家看到了一把小刀子。一把菱形的小刀子。衛生院的病房裡,大開的窗子,射進來了大團的陽光。白豆躺在陽光裡。看到翠蓮從門外走進來,白豆滿臉是笑。翠蓮不能不有點意外,想過見到白豆時,白豆的表情會是什麼樣的。想到過了一百種表情,但就是沒有想到白豆會是一臉笑。白豆 - 第七章 (3)讓翠蓮把懷裡的牛牛遞給她。抱著牛牛,白豆真的好歡喜,一個勁地在牛牛臉上親,嘴裡不停地說著,小寶貝,多好啊,可想死媽媽了。來,讓媽媽看看,胖了沒有。胖了,好象胖了一點。小孩子胖了好,胖了,看著好看,象是蘋果,真想咬一口。翠蓮原本想了好多安慰白豆的話,可看看白豆這個樣子,她的那些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想到老楊買的東西,拿出來,給白豆。白豆沒有接,說,行了,我用不著,就留給牛牛了。翠蓮說,人家給你的,你就收下吧。白豆說,我是收下了,收下後,我又給牛牛了。翠蓮說,這不好吧。白豆說,有什麼不好,你可彆忘了,牛牛也是我兒子啊。翠蓮笑了,說,白豆,你這樣,我真的為你高興。白豆說,這幾天躺在這裡,陽光天天曬著我,看著那麼藍的天,我想明白了。人啊,要不,就死了,死了,什麼都沒有了,一了百了。要是活著了,那就得好好活著,你愁,你惱,你恨,折磨的是你自己,彆人才不管呢。彆人折磨你,你沒有辦法,自己再折磨自己,那就不如不要活著了。天大的事,隻要這麼一想,就不是個事了。翠蓮說,你真了不起。白豆說,你才了不起,看看,生了個這麼好的兒子。翠蓮說,你也會生兒子的。白豆說,我要生,就生個女兒。翠蓮說,正好,做我兒媳婦。白豆說,想得美你。玉米地裡的那把菱形的小刀子,現在已經出現在營部馬營長的辦公桌上。辦公桌對麵坐著胡鐵。馬營長問,這把刀子你認識吧?胡鐵答,認識。馬營長問,它是你的吧?胡鐵答,是我的。馬營長問,它怎麼到了玉米地?胡鐵說,我不知道。馬營長問,你的刀子,你怎麼會不知道?胡鐵說,這樣的刀子我有好多把,誰要我都給,誰要拿就可以拿走。馬營長說,證據擺在了麵前,你還不承認。胡鐵說,刀子是我的,但事不是我乾的。馬營長說,你也是條漢子,敢做也要敢為嗎。胡鐵說,我沒有做。馬營長說,你以為不承認就可以沒事了嗎?胡鐵說,確實不是我乾的。馬營長一下子拉開抽屜,拿出了左輪手槍。馬營長說,要是擱在打仗那會兒,我現在就會一槍崩了你。胡鐵說,你崩了我,也不是我乾的。馬營長說,可惜現在你說什麼也沒有用了。來人啊,把他捆起來。等在門口的幾個人跑進來,用繩子把胡鐵捆綁了起來。胡鐵說,馬營長,我真的冤枉啊。這個時候,馬營長不會相信胡鐵說的話。誰在看到了那把刀子以後,也不會再相信胡鐵的話。再說了,天底下哪個乾了壞事的人,會主動地說出自己乾了什麼壞事呢。乾了壞事,就要受懲罰。懲罰了壞人,壞人就會垂頭喪氣好人就會揚眉吐氣。胡鐵被關到了一間沒有窗子的屋子裡,門口還有人站崗,站崗的人,手裡拿著槍。春夏的太陽,火一樣,曬化了冰山雪山。冰雪變成了水,就象是奔騰的野馬,衝向了大戈壁。野馬過後,踏出了一些很深的溝。這樣的溝,叫乾溝。有的乾溝,是真的乾,一點水也沒有。也有的乾溝,溝晨裡有溝,溝裡的溝留住了些洪水,洪水不跑了,也會在溝裡做些水該做的事。把自己周圍的野樹和蘆葦,養得鮮鮮活活。當然,水裡還要有魚。沒有魚的水,是死水,惡水,有了魚的水,看起來,才有意思。下野地就有這麼一條乾溝,乾溝裡就有這麼一片水,水裡有很多的野鯽魚。老牛來到乾溝,來到了一片水邊,看到野鯽魚在清清的水裡遊來遊去,老牛咧開大嘴笑了。魚在水裡,眼睛看得見,手卻不能一下子拿到。不過,老牛有辦法捉到水裡的魚。把翠蓮的縫衣服的針,找出一根,放在油燈的火苗上,燒紅了,用鉗子輕輕一夾,彎成了個勾。有了魚鉤,還要有魚餌。這也難不住老牛。從玉米地裡掰了一個青玉米棒子,放到鍋裡煮熟了。於是,又嫩又香的玉米粒,變成了誘餌。淡黃色的玉米粒,隨著魚鉤深入到水中。香味在水中擴散,頓時引得魚兒圍來。野魚兒哪裡見過這樣的好食物,個個奮不顧身往上撲,爭著去吞吃。不到半個時辰,老牛就釣得了一大串野鯽魚。提著魚跑回家,馬上熬了一鍋鮮鮮的魚湯。翠蓮從場部衛生院回來,一進門,老牛就喊著讓翠蓮喝魚湯。翠蓮當然要喝了,彆說是為了牛牛了,就是為了解饞,翠蓮也不會對魚湯和湯裡的魚有半點客氣,她捧著大瓷碗一口氣乾了個底朝天。比刮風還要快,下野地的人全知道了十七號那天晚上乾了壞事的人是誰了。猛一聽全很吃驚,可聽聽彆人說的,自己再想想,也就不驚奇了。反而會想,這個事肯定是他乾的,除了他沒有人會去乾,也沒有人能乾得出來。白豆 - 第七章 (4)聽說要把胡鐵押送到場部保衛科,大家全跑到營部來看。正是早上下地乾活的時候,卻不往地裡走,全往營部這邊圍。都知道手裡乾活的工具是胡鐵打造的,都見過胡鐵,知道胡鐵長得什麼樣子。這會跑來看,不是要看胡鐵長得樣子,是想看看,這會兒的胡鐵,和原先看到的胡鐵,還是不是一個樣子。一個人,不管是什麼人,隻要是做了不同尋常的事,好象這個人的長相也會隨著不同尋常起來。胡鐵從禁閉室裡走出來,太陽很亮,猛一下從黑屋子出來,不能適應,眼睛不由眯起來,眉頭也跟著皺起來。看上去似乎老了一點。隻是老了一點,不再有彆的什麼變化。還是那樣平靜,平靜得幾乎沒有表情。就象是他不是從禁閉室裡押出來的,而是和大家一樣聽到了鐘聲後走出屋子的。如果不是有繩子捆著了他的手臂,誰也不會想到他要去軍事法庭接受審判,還以為他也是要到地裡去給莊稼澆水施肥呢。這讓大家有點失望,也讓大家心裡很不舒服。他至少也得在臉上有點羞愧吧,至少也得有點自責吧。他怎麼可以到了這個時候還無動於衷象是什麼事也沒做一樣。實在是太氣人了。生氣的人們,有的朝他罵起了臟話,有的朝他啐起了唾沫,有的撿起了地上的土坷垃朝他砸去,離他近的甚至用腳朝他踢過去……馬營長站在營部門口看著,他沒有催促大家下地去乾活。場部保衛科的乾事來了,他帶胡鐵走。馬營長派車送保衛乾事和胡鐵走。沒有彆的車,隻有馬車。老楊把馬車趕到了胡鐵跟前。胡鐵和老楊住一個屋子,可胡鐵還從沒有坐過老楊的馬車。這回他想坐不想坐,都得坐。捆在身上的繩子,就是要讓他明白,他沒有自由。他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而彆人要對他做什麼,他隻能讓彆人對他做什麼。胡鐵被保衛乾事推上馬車。老楊看著胡鐵,老楊說,你不威風了吧,你不日能了吧。這話保衛乾事聽不懂,胡鐵聽得懂,胡鐵瞪了一眼。這可把老楊惹火了。老楊說,嗨,你還敢瞪我。你這個該挨槍子的王八蛋。胡鐵瞪老楊瞪得更厲害了。老楊抬手打了胡鐵一個耳光。胡鐵的嘴角流出了血。保衛乾事說,彆胡來,注意政策。是啊,敵人做了俘虜,都不能打罵。況且,胡鐵曾經還是我們的同誌啊。再說了,胡鐵現在是不是敵人也不一定,法院還沒有審呢。大約想到了這些,老楊沒有接著打胡鐵。吳大姐代表營部領導去看白豆。給她帶去了剛從果園裡摘下來的蘋果。白豆說,我好了,可以出院了。吳大姐說,不著急,不著急。白豆說,我想回下野地。吳大姐說,再休養休養。白豆說,炊事班人手緊。吳大姐說,組織上已經讓曾梅去頂你的工作了。白豆說,馬上要秋收了,缺勞力啊。吳大姐說,你現在的工作就是休息。白豆說,我……吳大姐說,相信組織,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白豆說,我聽組織的。吳大姐說,有個事,想給你打個招呼。白豆說,什麼事?吳大姐說,考慮你的身體,我們覺得你目前不適合和馬營長……白豆說,我明白。吳大姐說,你不要有彆的想法,也是為了你好。白豆說,大姐,你放心吧,我說了,我聽組織的。白豆聽組織的話,不讓她出院,她就會在醫院呆著,讓她呆多久,她就會呆多久,隻是她不明白,明明身體沒什麼了,她要出院,吳大姐為什麼不讓她出院。吳大姐還帶來了二封信。二封信全是白麥寄來的。兩封信,相差也就是不到一個月。正好白豆出事,頭一封信沒有看到。就這樣把兩封信攢到一起了。頭一封信是白麥把陳參謀喊來聊天的那天晚上寫的。第二封信寫的還是陳參謀的事。白麥在信上說,你沒有回信,我想可能你看到我的信後,有點生我氣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把陳參謀喊來聊天,並把陳參謀和咱們見過的一個八路軍相比。是想乾點什麼不好的事了。我知道你肯定這麼想了,你一覺得我不應該這麼做,你就生我氣了。白麥不知道白豆在玉米地裡出了事後,就沒有能及時看到她的信了。白麥說,你這麼想,一點兒也不奇怪。因為我真的也這麼想了。陳參謀一走,剩我一個人,我就開始胡思亂想。想些什麼,算了,不說給你了,要是說給你,你不知會怎麼看我。同時,我也想到老羅。想到老羅後,不但不能讓我不胡思亂想,相反我想得更厲害了。我就想,老羅不讓我生孩子,對不起了我。我也得做點什麼,對不起他。這樣,我就不會覺得自己太吃虧了。這麼一想,到了第二天,我就理直氣壯地給陳參謀打電話,讓他來屋子裡和我聊天。陳參謀不敢不來,老羅安排的,我叫他乾什麼,他就要乾什麼。不過,他好象也挺願意來的。他還沒有結婚,吃過飯了也沒有事,有一個人和她聊天,他當然也願意。白豆 - 第七章 (5)白麥說,陳參謀來以前,我全想好了。可真的等到陳參謀坐到我的麵前,那些想好的東西,全沒有了。象樹上落上了好多鳥,陳參謀一來,把它們全嚇跑了。我就坐在那裡聊天,就想著,陳參謀能乾點什麼,陳參謀是打過仗的,有好多英勇的故事。我想等著他英勇。我想好了,隻要他英勇,不管乾什麼,我都不生氣。白麥說,可能你不相信,就這麼連著好多天,陳參謀來了,坐在沙發上,我坐在凳子上,我們說話。說啊說啊,說得什麼,我都記不得了。就這麼一直說到了老羅回來,我們還是這樣在聊天。當然老羅回來了,我就不打電話讓陳參謀來了。白麥說,當天,老羅什麼也沒有說,也顧不上說,好多天沒見我了。一見我,就象是快要餓死的樣子。弄得我大半夜不讓我睡。第二天上班,坐在辦公室裡,我一個勁打哈欠。白麥說,好象又過了一天。老羅突然問我,說,陳參謀是不是天天來。我愣了一下,心想他怎麼知道。再一想,就明白肯定是保姆告訴他的。我心想,身子正不影子斜,我陳參謀又沒乾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就說,是啊,你不是說,有事喊他來嗎?老羅說,你喊他來乾什麼?我說,來聊天啊。這時,我看到老羅的樣子,象是喝了壇子醋,酸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一看老羅這個樣子,我心裡可高興了,心想,總算也讓你氣一回了。我就故意說,陳參謀那個人挺好的,有空了,我還找他聊天的。老羅背轉了身,乾脆不理我了。白麥說,那一陣子,我就想,要是我和陳參謀有點什麼,老羅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子。我想不出來,這沒有發生的事,誰也想不出來。白豆在信上說,我說是說,老羅在,我那可能把陳參謀找來聊天呀。我那樣說,也就是故意氣他。躺在床上,讀白麥的信。沒有讀得太懂。不明白那麼多天,陳參謀天在到白麥家,陳參謀怎麼可能隻是坐著呢。經曆了眼前這個事,白豆對男人好象有了一點新看法。她覺得男人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是天也不管了,地也不管了,就管自己。放下白麥的信,她在想,要不要把自己遇到這個事,說給白麥聽。想到了好長時間,也沒有想好要不要說給白麥聽。白豆覺得要在信上講清楚這個事,實在太難了。問題是這個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還沒有搞清楚。到底能不能搞清楚,她也不知道。又過了半個月。半個月裡,下野地發生了個大事。馬營長又娶老婆了。娶的是曾梅。曾梅剪了好多的喜字和窗花,全用上了,一點兒也沒有浪費。這些喜字和窗花,明明是給另一個叫白豆的女人用的,怎麼會全歸了自己。曾梅覺得象是做夢,做夢也不會夢到這樣的事。下野地的人都去參加了馬營長的婚禮。男人都抽到了喜煙,女人們都吃到了喜糖。男人和女人們都喝到了喜酒。老楊那天用馬車拉回來的東西,一點兒也沒有浪費。婚禮上沒有白豆。白豆沒有去。白豆連知道都不知道這個事。再大的事,不能親眼看到,又沒有人給你說,你除非是神仙,不然的話,你不可能知道。白豆不是神仙,她隻是個女人。馬營長婚禮過後的第二天,白豆接到通知,可以出院了。老楊趕著馬車來接白豆出院。看到白豆,老楊愣了一下,有點不認識似的看著白豆。白豆還是那個白豆,可白豆和過去有點不一樣了。胖了一點。卻白了許多。胖了一點,讓白豆的豐滿,得到了進一步的強調。被強調的主要部分是胸脯和屁股。白了許多。一白遮三醜。而白豆本來就不醜,再加上這一白,白豆的臉上就有紅暈從皮膚下透出來。女人白了,很容易讓人想到奶水,想到羊脂玉,想到剛蒸好的白麵饅頭。看到白豆這個樣子,愣了一下的老楊,在心裡卻有一種壓不住的歡喜。馬車在路上走。老楊把馬營長結婚的事告訴了白豆。老楊說,馬營長結婚了。白豆說,噢。老楊說,和你的同屋。白豆說,噢,是曾梅。老楊說,曾梅調炊事班了。白豆說,噢。老楊說,你早都知道了?白豆說,我才知道。可聽白豆說話的口氣,好象這事她早就知道。好象說的這事和她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真是讓老楊覺得有些奇怪。路過那塊玉米地,玉米已經沒有那麼青綠了。老楊沒有讓馬車停下來,去折甜的玉米杆。白豆連看都沒有去看那塊玉米地。走過玉米地後,老楊說,胡鐵被抓起來了。白豆說,為什麼?老楊說,那天晚上,就是他對你使的壞。白豆說,是他?老楊說,就是他,保衛科把他抓起來了。白豆說,會是他?老楊說,不是彆人,就是他。白豆說,怎麼可能是他?顯然,這是一件讓她沒有想到的事,她的表情是意外驚愕的。前邊傳來鐵錘的敲打聲。白豆 - 第七章 (6)讓馬車停下,白豆跳下馬車,朝鐵匠鋪跑過去。跑到鐵匠鋪跟著。看到爐子裡的火,隨著風箱的鼓動,依然象旗子一樣飄舞,看到鐵砧上的鋼材在鐵錘下火星四濺。一切都和過去一樣,隻是那個打鐵的人,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看到了白豆,打鐵的人對她笑了笑。他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他問這個女人是不是有什麼事。白豆沒有笑,也沒有說話。白豆轉過身走向馬車。天上有一群大雁飛過,大雁向南飛去,一會排成了個一字,一會又排成了人字。大雁也有組織,在組織裡,大雁也很聽話。排在後麵的大雁,從不會飛到前麵去。成群的大雁飛過去後,又有一隻大雁飛過來,不知是它力氣不夠用了,掉了隊,還是在某地歇時貪玩迷失了方向,找不到了隊伍,還是犯了什麼嚴重的錯誤,被趕出了雁陣。大雁從不單飛,單飛的大雁一定有什麼原因。這原因我們無法知道,我們隻能聽到它的叫聲十分傷心。我們還知道,大雁飛過去後,天會變涼變冷。不管天怎麼變化,我們的日子還得過下去,該發生的一定要發生,不該發生的也有可能會發生……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