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1 / 1)

無極 郭敬明 4748 字 2個月前

突然響起的號角。讓整個部隊像是一群被地震驚動的沉睡的螞蟻一般蘇醒。所有的人惶恐而急促地議論著。光明眯著眼睛。等待著吹響號角的人帶來王城的消息。一匹灰色的馬從王城而來。塵土飛揚在他經過的道路上。那匹馬在光明麵前停住,馬背上的人幾乎是翻倒下來的,落地的時候也沒有站穩,直接摔倒在地上。報信的探子大口地喘著氣,而那匹灰馬已經倒在了地上吐著白沫。光明看到馬的腳上綁著一個銅片,上麵寫著一個“四”。這已經是換過的第四匹馬了。應該是連日連夜不間斷地趕過來的。馬可以換,人卻不可以。所以,麵前的這個人也應該是一路不吃不喝不眠地趕過來的。光明似乎已經預料到了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他不急。而且急也沒辦法。麵前的這個人像是一口氣緩不過來隨時都會死的樣子。過了差不多半盞茶的時間。這個人張開已經乾裂出很多口子的嘴巴,說,報告將軍,北公爵無歡……包圍王城。光明慢慢地點了點頭,說,隻是包圍麼?那就不用這麼急。他們沒那麼快突破得了我設在每個大門的咒術迷宮。探子說,不!將軍!無歡的人已經……全部進了王宮了,所有的城門和高樓……都被他們占領了。光明臉色變了。他坐直了身子,有點急促地問,王呢?探子說,被困在宮裡。王派我來,請大將軍火速回城救駕。光明沉默了一下,然後對身邊的副將也力說,下令大軍造飯。飯後出發,不得延誤。然後回過頭,望著蹲在自己腳邊的昆侖,說,昆侖,你和我先走。空氣裡浮著濃厚的水氣。世界潮濕一片。汗水蒸發出來粘在皮膚上,讓人覺得透不過氣來。就快要下雨了。蒼鷺站在森林的深處。樹冠被月光整個刺破,雲朵在月光下的投影在森林的地麵上迅速地變換著形狀,像是一波一波的池水蕩漾在那些厚厚的,終年不見天日的苔蘚上。蒼鷺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然後將手舉過頭頂,口中念動著咒語,“黑羽之靈!”一瞬間,從她的手指中抽出一縷一縷的黑色的煙霧,像是漂浮在水中的黑色頭發一般浮遊在空氣裡,月光照在上麵竟像是被完全吸收了一般,徹底而完全的黑色絲縷,在空氣裡遊蕩,聚攏,最後幻化成六個穿著鬥篷長袍的長發女子。她們分彆站立在蒼鷺的前後左右。她們安靜得像是午夜索魂的鬼魅。鬥篷套著頭,看不清楚她們的臉。隻能看到她們從帽兜裡披散在胸前的長發,一直垂到接近地麵的長度。蒼鷺將手放下來,手指豎起來靠近唇邊,嘴唇輕輕地動了動,然後她的腳下突然幻化出一個黑色透明的矩形空間來,一瞬間迅速擴張籠罩了一整個黑暗的森林。蒼鷺緩慢地,像是千分之一的速度般緩慢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然後——巨大的風暴從腳下破空而起,像是大地被震出裂縫,地底咆哮的颶風擠出裂縫朝著地麵席卷而上,六個鬼魅般的黑影被吹得像要四分五裂,整個森林上空像是響起了梵樂一般洪亮的聲音,風越吹越大,而在那六個人的長袍被整個吹散像是濃霧消失在風裡的那一瞬間,她們六個的頭發突然像是黑色的光線一般朝森林的各個方向迸射而去,無數的頭發千絲萬縷地在巨大樹木之間的空間裡交錯分割,一瞬間,整個森林被這些無限延長的筆直的頭發切割成無數大大小小的空間,然後,一聲突如其來的尖銳的聲響,之後,六個鬼魅般的黑影就消失在蒼鷺周圍。聲音在瞬間遁形,光線驟然減弱,周圍安靜得可怕,而且被黑色的發絲吸收掉光線之後的森林看起來像一個布滿了未知恐懼的迷宮。蒼鷺輕輕地恢複了站立的動作,擦掉了嘴腳流出來的血。然後那些黑色的頭發消失在空氣裡。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森林也一點一點地被光線重新侵蝕而進。樹木的枝乾和地麵的苔蘚重新露出輪廓。像是一切都沒有改變的樣子。隻有蒼鷺知道,這個森林,已經被自己變化成了咒術中最難的三個迷宮之一的,黑羽之陣。蒼鷺輕輕地朝著最高的那棵樹的樹冠一躍,然後就消失在黑色的夜空中。她現在隻想等著光明的到來。趁著光明還沒有到,她需要先休息一下。黑羽之陣之所以強大,是因為它是將施咒者的靈魂擴散開來布置成的整個迷宮。施咒者的靈魂被分成六個“靈”,分彆控製迷宮的六個方向,這個迷陣對施咒者的消耗非常的大,而且,一旦發動,隻有迷宮中產生了死亡,迷宮才可以結束,否則,將一直持續下去。另外一種結束迷宮的方法,就是施咒者死。這一類的咒術在所有的咒術中被稱為“無逆之咒”,隻有出現死亡,才可以停止咒術的施展。所以,願意使用這種咒術的人並不是很多。空氣中傳來不知來路的花香。蒼鷺站在樹冠最濃密的樹葉之間,一身黑色隱藏在夜色裡完全看不見。她的心跳不知道為什麼加快了很多。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蒼鷺嘴角輕輕地微笑著,因為她知道,光明馬上就進入這個已經變成黑羽之陣的森林了。然而,在這個時候,她卻聽到了一陣幾乎無法察覺的腳步聲。說是聽到,其實她並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音,僅僅隻是動物的本能,她感覺到有另外的人進來了。突然有幽遠而冰冷,並且帶著微微的回聲的聲音傳過來,是“靈”在對她說話,“施咒者,有未知能量闖入,請抉擇。”蒼鷺頓了頓,說,“陣法開啟。”“靈”的聲音說,“確認。朱雀、玄武、青龍、白虎、蒼穹、黃泉,六門開啟。咒術啟動,無法逆轉。”這個時候,蒼鷺已經看到光明的那匹白馬的影子了,像是光線般的速度,朝森林奔馳過來。另外一個“靈”說,“施咒者,有未知能量闖入,請抉擇。”蒼鷺心裡亂成一片,她根本沒有預料到在這個時候會有什麼人會闖進來,她咬了咬牙,然後說,“玄武之門,開啟,青龍之門,逆位旋轉七度。蒼穹之門,隱匿。黃泉之門,洞開。”“靈”的聲音,帶著死亡般的冷漠和空洞,“確認。玄武之門,開啟,青龍之門,逆位旋轉七度。蒼穹之門,隱匿。黃泉之門,洞開。”空氣中微微地蕩漾出透明的漣漪,樹木像是液體般,不時地微微扭曲一下,像是隔著燃燒的熱浪般的空氣似的,微微地變形。時間和空間都在隨著蒼鷺的每一個咒術命令而飛快地改變著。六個靈隱身在森林的空間中,決定著所有人的生死。蒼鷺站在最高的地方,抬手在自己的眼睛上劃下了咒術,一瞬間,黑暗的森林在視網膜上如同白晝般清晰,她飛快地搜索著每一個地方,然後,終於看到了第一個闖進來的人。她的心在一瞬間像是掉進極北之地的玄冰裡。汗水大顆地掉了下來。背後像是突然長出尖銳的針芒,幾乎要讓她從樹上墜落下來。她認識闖進來的這個人,三年前她曾經差點死在這個人的手裡。不,他已經不能算一個人……可是,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唯一停止的辦法有三個,光明死亡。第一個闖入者死亡。還有,她自己死亡。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換了個手勢,“朱雀之門,封閉。玄武之門。封閉。”兩個“靈”的聲音從昏黑的森林儘頭傳來,在空曠的樹木之間來回地遊蕩著,“確認。朱雀之門,封閉。玄武之門。封閉。”天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積滿了烏雲。巨大的雷聲從天空上沉悶地滾過。閃電不時地撕開森林的黑暗,一瞬間照亮所有的罅隙,然後一瞬間又重新歸於漆黑。耀眼的亮光飛快地刺破瞳孔,然後又飛快消失,視網膜上留下暗紅色的幻覺殘影。光明穿著大紅色的鮮花鎧甲在林中縱馬飛馳。周圍的樹木從他身邊飛快地倒退成模糊的黑影。身後五尺的地方,緊緊地跟著奴隸昆侖。白馬以閃電般的速度奔跑著,而昆侖,一點都沒有落下。蒼鷺看到光明就在腳下,嘴角輕輕地上揚,“朱雀之門,重現。”“靈”的聲音近在耳邊。“確認。朱雀之門,重現。”閃電劈開墨水般的夜色。一棵奇形怪狀的千年古樹突然被閃電照出清晰的輪廓,戰馬在瞬間被驚嚇得高高地抬起前蹄,發出驚人的嘶鳴。光明停下來,環顧著四周,然後用低沉的聲音說,有人在施咒,這個森林被人下了咒了。昆侖臉上露出惶恐的神色。他跪在馬前,不知道應該做什麼。光明從馬上卸下一把劍,丟給他,說,你和我分頭走不同的方向,你隻要找到出口,或者遇見什麼事情,你就拔出這把龍吟刃,它會發出清越的劍鳴聲,以這個為信號,我就會馬上趕過來,明白嗎?昆侖點點頭,接過龍吟刃,朝黑暗的森林深處奔跑過去。他沒有問光明,如果光明找到了出口,自己應該如何找光明,光明會不會丟下自己,一個人回王城。可是他是奴隸,他不需要考慮這些。他需要考慮的,隻有主人的安全。奴隸是沒有價值的。他們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保護主人的價值。周圍恢複了安靜,雷聲漸漸小了一點。蒼鷺突然覺得,傳說中的光明也僅僅隻是如此而已。因為此刻的他,就像一個對咒術一無所知的人一般踏進了死門,隻要自己輕輕動一動手指,聞名天下的大將軍光明,從此就將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想到這裡,蒼鷺微微地送了口氣。看來,黑羽之陣的結束,不需要自己的生命作為祭祀品了。而這個時候,她聽到頭頂“靈”的聲音,“施咒者,有未知能量闖入,請抉擇。”在聽到“靈”的這一聲音的時候,蒼鷺幾乎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所有的入口已經全部封閉了,怎麼可能有新的能量可以闖入?可是,她知道,“靈”不會錯。她咬了咬牙,在空中劃出了七星之位,默念著,“蒼穹之門,開啟。黃泉之門,陰影擴散。”“確認。蒼穹之門,開啟。黃泉之門,陰影擴散。”蒼鷺暫時停止了動手,她安靜地屏住呼吸,靜觀其變。一道閃電急促地劃過。光線突然亮起。一條紅色的影子突然閃過。然後雷聲大作,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層牛皮,然後有鼓錘在天上拚命地砸出沉重的鼓點。光明悄悄地下了馬,抽出一把刀拿在手上。眼前是密林,繁盛的枝椏低低地從上麵壓下來,太沉重的綠葉再加上凝滿了雨水,幾乎快要低到地麵上去了。紅影再次一閃。光明身形展動,抽刀急追了過去。前麵是一片芭蕉林。光明的刀光筆直地朝前刺過去,沿路劃開黑暗,照亮了森林中朦朧昏黑的一切。最後刀光竟然映出一張絕美的臉。那個紅影躲在一片巨大的芭蕉葉後麵。紅影還是沒有動。沒有表情的臉完美得像是神跡。光明輕輕地呼了一口氣,然後說,你不用怕,我光明不殺無辜的人。不過光明並沒有移走手中的刀,刀刃依然停留在距離她脖子一寸的地方。紅影沒有動,隻是嘴角輕輕地揚了起來,雖然並沒有張口,可是,卻可以聽到清晰而悠揚的聲音傳進耳膜,她輕輕地說,假話,那些奴隸不是被你下令亂箭射死的麼?光明臉色變了,說,不要在我麵前放肆,你知道我是誰麼!說完淩空揮了一刀,芭蕉葉淩空落下。可是,後麵竟空無一人。光明急忙轉過身,然後看到了眼前站立的這個人。一身輕盈的薄紗般的衣服,鮮紅色,在黑暗中顯得又莊嚴又邪惡。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雨水,可是,她身上竟然沒有一絲弄濕的地方。她依然隻是變了變嘴角,沒有張口,卻說了話,她說,不要在我麵前放肆,你知道,我是誰麼?她輕輕地抬了抬手,光明手中的刀就突然變成了流沙散落一地。光明掩飾著內心的慌亂,問,你是誰?她說,我是滿神。滿……神?你是神麼?可以這麼說。你找我做什麼?為你指路。隻要你願意,我可以讓你成為常勝將軍。光明大笑,笑聲裡充滿了諷刺和嘲弄,他說,我從來沒有敗過,將來也不會敗,我又何必要你指路?滿神輕輕地一聲歎息,說,是嗎,如果不是憑空跑出來一個奴隸,峽穀一戰,你會贏得那麼輕鬆?不過,大將軍到底還是贏了。隻是,你不可能永遠這麼贏下去。最起碼……你不覺得你現在很需要我指路麼?你不覺得你已經在這個森林裡走了很長時間了麼?我們不如……打個賭吧……她輕輕地揮了揮手,周圍的無數棵巨大的芭蕉樹上竟然無聲地開放出了純白的花朵,滿神摘了一朵,聞了聞,微笑地望著光明,笑容像是蕩漾在池水中一樣。光明說,你要賭什麼?我賭你這次回王城救王的結果。光明轉過身去,背著手說,你輸了,隻要我大將軍光明出現在王城,那麼北公爵無歡就不戰自潰了。滿神笑了,我讓你看一件東西吧。空中突然幻化出一副小小的卷軸。無數尖銳的針一樣的白色毫光從裡麵迸射出來。那副小小的卷軸,帶著巨大的幾乎要震裂耳膜的聲響和能量緩慢地展開了。狂風怒吼。戰爭中的呐喊和悲哀的嚎叫,被火光卷起衝上雲霄。戰旗翻滾咧咧做響。濃煙像巨龍般將王城吞噬。卷軸中,王站在金頂上,王的對麵是無歡,他對著王拔出了劍,王愣住了。遠處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王回過頭去,臉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來的人正是穿著鮮花盔甲的大將軍光明。而正在王露出欣慰的笑容的時候,他的胸口突然被疾射而來的一柄劍插中胸口,劍發出清越的龍吟,正是大將軍光明的專用之劍龍吟刃。那個投劍的人,正是穿著鮮花盔甲的大將軍光明。光明看到這裡,突然笑了。滿神說,我知道你不信。可是,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儘管……我曾經一度認為它是可以改變的……光明沒有注意到滿神剛剛神色突然有了微微的變化,他繼續哈哈大笑著,他說,好,我和你賭。滿神朝身後一指,說,去王城的路在那邊,快去吧。光明疑惑地看著她指的方向,說,那不是我來的路麼……滿神輕蔑地笑了笑,說,你剛剛如果再往前走一點點,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了的大將軍了。然後突然風雨大作,雷聲像是落在頭頂處炸開。滿神消失了。他看到站在芭蕉樹後的昆侖的身影。他鬆了口氣,走過去,說,跟我來,我找到出去的……他的話被一道閃電般的刀光打斷,刀光背後,一個黑色的穿著夜行袍的人像鬼魅般地飛掠過來。光明瞬間抬起手,念動咒術,“白光結界!”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從光明指間擴散開來,帶著嗡嗡的尖銳的聲音將光明環繞起來,光明整個人像是籠罩在一個白色透明的巨蛋裡一般。光明嘴角咧開了笑容。因為他知道,他現在安全了。黑袍之人突然低低地笑了一聲,然後把手放在唇邊,“日晷逆照!動!”時光倒轉地回溯。白光重新聚攏回指尖。周圍的光線又突然重歸黑暗。那道刀光重新逼過來的時候,光明知道這次真的躲避不過了。可是,這遠遠不是光明內心的驚駭,因為他知道這個動術,“日晷逆照”。而下一個瞬間,冰涼的刀鋒貼到了他脖子的肌膚上。而這個時候,突然斜裡衝出一個矯健的身影,他的速度甚至將刺客的刀鋒帶向一邊,昆侖的衣服被無形的刀力絞得粉碎,而那一瞬間,在昆侖從刀鋒的邊緣抱住光明時,刀刃在光明結實的後背上劃開長長的口子,鮮血像熔岩般怒吼著噴向黑暗的森林。刺客突然愣住。他不能相信有人可以從他的速度下救出光明。他突然筆直地站起身子,然後突然,從樹冠上倒卷下無數股巨大的氣流,一瞬間,昆侖的眼睛幾乎都要睜不開了,他勉強地在風沙中睜眼看著,竟然看到了,整個巨大的森林內,竟然飛速幻覺般的竄動著成千上萬個黑衣刺客。空氣被這些無數的人影帶動得搖晃起來。飛沙走石。肌膚被銳利的氣流切割開無數道口子。他揉了揉眼,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光明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對他說,昆侖,這是……動術!不是幻覺,每一個影子都是真實的他!你隨便跟定一個,然後……跟隨上他的速度就行了,你可以的……你天生就有比他們強的速度……昆侖不知所措的搖著頭,然後又點點頭。突然,其中一個影子的刀光瞬間朝昆侖逼近,光明大吼一聲,快動啊!昆侖被嚇得朝著樹冠上飛掠而去。身後緊緊跟隨著那個黑色的影子。光明看著眼前的一切,竟然被嚇傻了,因為他看到,昆侖的速度竟然快到讓他看不清楚,飛速上掠下降的身影動化成拉長的模糊的灰色光芒,身後緊跟著一道濃黑色的光芒,兩顆流星般地在整個巨大的森林空間裡穿行。高聳入雲的千年古木的樹冠上,蒼鷺已經嚇得呆掉了。她分不清楚,自己是否應該出手。因為她腳下的空間裡,是成千上萬的,像密密麻麻的蝌蚪般遊走的灰色和黑色的光芒。她知道,那是昆侖和黑衣刺客的影子。突然,黑色的影子停止了追逐,然後,在一瞬間,突然從高空筆直地刺下來,像是隕石墜落地麵一般地朝地麵疾射而去,因為,他突然想起,自己要殺的並不是這個奴隸,而是現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光明。昆侖在樹冠上也突然倒射而下,比黑影更快,在那一瞬間他竟然踢落了黑衣人的刀,當刀飛出時,他已經縱身而起了,伸出手去,想把刀拿在手上。可是,在指尖已經摸到刀柄的木質觸感時,卻白光一閃,被黑衣刺客奪了過去。一切像是突然靜止了一般。怒吼席卷的狂風突然消失了蹤影。四周安靜得可怕。有幾片樹葉從樹上凋落下來。輕輕地掉在腳邊。月光從樹冠重新照破黑暗。雲朵飛快地在背後的天空上翻滾著湮沒天空。蒼鷺聽到自己內心傳來的劇烈的心跳。她無法相信剛剛她看到的兩個人的動術,那種速度,隻有鬼魅才會有。而最讓她震撼的,是擁有這種速度的人,竟然是個奴隸。黑衣人的刀鋒架在昆侖的喉嚨上。他說,你是極樂宮的動術師?昆侖搖頭,刀鋒在喉嚨上劃過寒冷的觸覺。黑衣人突然深吸一口氣,他的聲音聽起來激動而又嘶啞,他說,你是……你是雪國人?!昆侖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隻是不再敢搖頭,因為刀鋒已經緊緊地嵌近肉裡了。黑衣人的聲音發出另人不可思議地顫抖,像是哭了,他說,……你是!我不殺你!昆侖在一瞬間覺得壓迫著喉嚨的鋒利的寒冷消失了,抬起頭,眼前隻有躺在地上的光明,血從他的後背流出來,染紅了一大片綠幽幽的苔蘚。昆侖脫下被刀鋒絞碎的衣服,按住光明後背的那道長長的刀口,鮮血立刻染紅了衣服。光明受的傷太重了。昆侖沉默著,不善於說話。可是,他眼中閃動的悲傷還是讓光明心裡微微地觸動了。光明喘息著,對昆侖說,你救了我的命……你是個好奴隸,現在,你馬上回王城……去救王……昆侖點點頭,哽咽著說,好。光明拉住他,說,你穿著我的盔甲去……否則他們不會要你進城的。你穿著我的盔甲……沒人敢阻止你。然後一口濃血從光明口中吐出來,他繼續說,王城四個大門都被我設下了迷宮,你從東門進,遇見東門升起的煙霧時……割開手腕,將血灑進濃霧中去……然後濃霧會消失,可是彆進去,退回來,重新從北門進入,北門此時前麵是懸崖的幻覺……你不要怕,直接走進去……昆侖點點頭,他將光明的傷口紮得更緊些,雖然不能阻止血液的流失,但起碼,可以讓血流得慢些。走了幾步,昆侖回過頭來,他問,誰是王。光明說,手上沒有武器的……是王。光明剛剛說完這句話,頭頂濃密的樹冠裡突然竄出幾隻黑色的飛鳥,朝著天宇飛去,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蒼鷺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光明隻剩下自己了。隻是她還沒決定到底要不要放這個奴隸走。因為白翼交給她的任務是儘量拖延光明回城救王的時間,所以,她隻需要殺死光明就行了,可是,這個奴隸依然是回城救王,不知道該不該阻止。這個時候,“靈”的聲音從森林兩邊遙遠的儘頭傳來。“施咒者,有能量欲從玄武之門離開,請抉擇。”“施咒者,有能量欲從青龍之門離開,請抉擇。”蒼鷺知道一個是那個黑衣人,一個是那個奴隸。她一刻都不想再麵對那個可怕的黑衣人了,所以她立刻說,“玄武之門,洞開。”“靈”的聲音像夢魘般地重複著她的話,“確認。玄武之門,洞開。”黑衣人的能量迅速地消失在黑羽之陣裡。然後是那個飛快奔跑著的奴隸昆侖。蒼鷺咬了咬牙,想了想,然後說,“青龍之門,洞開。”遠處的密林裡傳回飄渺的聲音,“確認。青龍之門,洞開。”蒼鷺從樹冠上下來。前麵的地上躺著光明。她想,黑羽之陣可以結束了。她緩慢地朝著一動不動的光明走過去。可是,她卻大錯特錯了。王宮裡始終漂浮著一股濃鬱而溫暖的檀香。傾城不喜歡這種味道。所以,整個諾大的宮殿裡麵,隻有傾城的寢宮不布置任何香爐。因為,傾城生下來,身上就是帶著一股花香的。而現在,這股花香的味道更濃。因為她剛剛沐浴完。穿著繡滿鳳凰的綢緞般光滑的長袍,側臥在寬大的軟床上。眼睛半閉著,嘴唇微微張開。在她身後為她搖扇的兩個太監極力地控製著自己的呼吸。就算是像他們這樣,已經不能稱為男人的男人,看到傾城,依然無法控製內心的那種像是被魔咒控製了般的欲望。那種像是海嘯般湮沒一切的欲望。她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傾國傾城的笑容,在她的身上,不僅僅隻是比喻而已。曾經南疆的巫王,聽聞傾城的美貌,甚至願意無條件地臣服於帝王。隻要能讓他看一眼傾城的容顏。帝王同意了。之後巫王一言不發地回到了南疆。回傳的探子說巫王自廢了雙目。因為他說曾經看過了傾城的容貌,天下的女人都是糟粕。並且十年內沒有任何侵犯王朝的舉動。而且連年進貢不斷。巫王說,因為知道了那樣美貌的一個女子住在王城中,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決心去侵犯她住的這個國家,甚至願意不惜代價,將任何珍寶進貢給天朝,因為希望傾城,能享受到這些最奢華的物質。傾城是王朝最傳奇的神話。沒有她拿不到的東西,沒有她控製不了的男人,沒有她穿不了的衣服,沒有她吃不到的美食。天下被男人主宰著。而她主宰著天下的男人。咒語一般地。存在著。刺穿了所有男人的靈魂。囚禁著所有肮臟的,純潔的,神聖的,汙穢的,欲望。隻是這個女神般的王妃,現在也微微地皺起了眉頭。因為寢宮外的呼喊,越來越大,漸漸地,喧囂著覆蓋了一整個天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慢慢朝傾城靠近。傾城睜開眼,看到麵前呼吸急促的小宮女,她問,怎麼了?宮女結巴著回答,近護衛領……說一定要……要見王妃,說是奉了王的命令。傾城望著她,說,王怎麼可能讓一個男人來見我。宮女說,奴才不知道。而這個時候,傾城抬起頭,突然看到了站在自己麵前的一身白衣的浮橋,這個昨天剛剛進宮的近護衛領。傾城望著麵前的這個人,年輕挺拔的身子,戴著麵具,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可是他的姿勢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劍一樣,冷靜,銳利,沉穩。他的一身白衣在四周高高懸掛的無數盞明亮的宮燈下發出柔和的白光。一身白色長袍輕輕地動著,傾城並沒有感覺到哪裡有風,那些風,就像是從他身上擴散出來,圍繞著他旋轉一樣。傾城望著他,沒有說話,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看。像是要看透他的麵具般的,目光閃亮。而浮橋,也一動不動地盯著傾城。他並沒有像其他男人看到傾城就開始呼吸急促臉色發紅。他還是冷靜得像一把劍一樣。傾城看了他幾乎有一盞茶的時間,說,很好,你很夠膽。浮橋輕輕地回話,他說,謝謝王妃誇獎。聲音低低地,充滿了磁性,像是帶著回聲一般在耳邊縈繞著。傾城突然覺得這個聲音在哪兒聽到過。可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回想起。而這時,浮橋微微彎小腰,他說,王派我來接王妃去他那裡。請王妃跟我來。傾城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抬起手輕輕捂住口笑了,她說,你撒謊的時候一點都不慌張呢。浮橋恭敬地回答,回王妃,臣並沒有說謊。王真的在等您。傾城突然收起了笑容,她說,夠了。傾城剛剛掩著櫻桃小口的那隻手,突然用快得看不見的速度變換了手勢,然後一瞬間,一個白色的巨大的矩陣空間將寢宮籠罩在裡麵。傾城手勢一變,“禁神蠶絲!破!”空氣中突然遊走過來無數透明的銀色亮絲,非常細得幾乎像是頭發絲一樣的銀絲飛快地將浮橋纏繞在一起,浮橋突然發現手腳軀體全部不能動,自己竟然像一個巨大的蠶在作繭自縛一樣。而且,那些銀色的亮絲還刺破皮膚滲入血液裡,發出尖銳的痛。傾城重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看著眼前被銀絲纏繞著無法動彈的浮橋。麵前的浮橋完全的被銀絲包裹成了一個巨大的繭,艱難而痛苦地蠕動著。傾城發出了滿意的笑容,這個笑容綻放在她完美的臉上,像是所有的春天在一瞬間全部複蘇了。可是,這個笑容在下一瞬間,就凝固著僵死在傾城的臉上。因為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脖子的地方,有人在朝她呼吸,灼熱的氣息噴薄到她的脖子上,發出酥麻的感覺,然後,她聽到浮橋的聲音貼著耳邊傳來,他說,王妃也是個蟲師啊。傾城看了看眼前那個明明還在掙紮的巨大的白色蠶繭,然後定了定神,問,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極樂宮的動術?浮橋將臉轉到傾城麵前,那張沒有表情的白色的麵具,像是一個魂魄,而這個麵具背後,傾城隱約看到了一雙比星辰還要璀璨的眼睛。周圍發出莫名其妙的白光,越來越亮,將傾城和浮橋籠罩在裡麵,幾乎要讓人無法看清楚三尺外的東西。傾城呼吸有點急促。除了王,她很少被男人這麼靠近過。浮橋輕輕地笑了,他說,沒想到王妃這麼快就不認識我了。真傷心呢。然後,浮橋輕輕地,緩慢地摘下了麵具。那張英俊而帶著邪氣的臉,那張帶著痞子般頑劣少年般神色的臉,那張充滿年輕男子飛揚的氣息的臉,一寸一寸地,一點一點地,在傾城麵前展現開來。白光帶動著狂風,將軟榻周圍的巨大的布幔吹得向四周飛揚四散。傾城看著站立在麵前的這個人,看著那張她熟悉的臉,發出一聲慘叫。她剛剛抬起來的手,被一陣不知來路的刺痛弄得失去了知覺,然後,眼前一陣失明般的白光閃過。她失去了知覺。隻是在她昏過去之前,她喊出了麵前這個人的名字。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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