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分頭行事(1 / 1)

大唐雙龍傳 黃易 2600 字 2個月前

少帥軍在清理戰場的當兒,兩人坐在漳水旁一堆亂石處,研究曹應龍提供的珍貴情報。寇仲拾起腳旁一枝折斷的長箭,把玩著道:“曹應龍說的該是真話。否則就是杜撰大吹法螺的天才。至少楊虛彥受傷一事,便非誑語。且若拿來比對商秀洵的話,也吻合得天衣無縫。唉!這美人兒場主的脾氣真大,誰娶她肯定倒足大黴,我的娘!”徐子陵苦笑道:“這叫出身不同,我們拜言老大所賜,自少慣於遷就人,她卻是高高在上,周圍雖擁滿人,她卻孤芳自賞的躲在她那隔離人群的小天地中,說不儘的淒清寂寞。故縱使她不懂為人設身處地著想,我們也不能怪她。隻望她氣平後,會回心轉意吧!否則你重奪竟陵的大計,勢將胎死腹中。”寇仲歎道:“我並沒有怪她。人生總不會事事如意的,否則娘和素姐就不用死啦。不過換了我是你,也會放老曹去完成他死前的心願。若我猜得不錯,石青璿就是花間派典籍的看管人,甚至乎順便看管補天教的經典。而楊虛彥就是扮作侯希白這秘密花間派傳人的身份,到四川去騙她害她,你打算怎辦呢?”徐子陵捧頭道:“我有彆個選擇嗎?”寇仲笑道:“不要扮痛苦的樣兒。照我看你因有藉口去找石姑娘,心實喜之才真,你擺擺屁股,我也知你到茅廁是站是坐。”徐子陵訝然朝他瞧去,奇道:“想不到你還有心情開這麼肮臟的玩笑。”寇仲慘然道:“今次我們雖大獲全勝,但卻折損近半兄弟。他們一直隨我出生入死,我卻不能帶他們回去與家人團聚,共享富貴。不說幾句粗話,怎排遣填滿胸臆的悲情。”徐子陵愕然道:“你這哀悼的方式確是古怪。”寇仲仔細打量他道:“你一向比我更悲天憫人,為何竟似有點無動於中的樣子?”徐子陵沉思片刻,輕歎道:“我不是無動於中,隻是對生死有點麻木不仁。素姐去世後,我常思索生死的問題。死後會是怎麼一番情景?一是‘有’,一是‘無’。若甚麼都沒有,那就一了百了,痛苦傷心絕望沉悶隻屬生者的事。若是有的話,那就真有趣,管它是再次投胎又或身處天宮地府,總之是另一番天地。這麼去想,死亡就不是那麼可怕。我們為死亡哭泣,隻是看不通透。我甚至對死亡還有點期待,這方麵老天爺公平得很,不管你貴為王侯,又或隻是尋常百姓,都要親身經曆體驗一次。”寇仲聽得發怔,好一會才籲出一口氣道:“期待歸期待,你可不準自儘,至少不可在尋得‘楊公寶庫’前去尋死。”徐子陵沒好氣道:“去你的奶奶!好哩!我現在須立即入四川,你要到那裡去?”寇仲苦惱道:“最理想當然是陪你去探訪你的小青璿,可惜我必須趕去看看陳長林和他的江南子弟兵,隻好和你約定一個地方,碰頭後齊赴關中試我們的運氣。唉!你要小心點!”徐子陵淡然道:“怕我沒命陪你去尋寶嗎?”寇仲哂道:“比起我的好兄弟,‘楊公寶庫’算那碼子的東西?”徐子陵長身而起道:“我隻是說笑,大家都要小心點。我們不但卷入爭天下的大漩渦內,更逐步卷入正邪秘而不宣的角力中,一個疏神,會陷於萬劫不複之地。”寇仲霍地站起,凝望往西下沉的太陽,一字一字地道:“事實上自我們得到《長生訣》的一刻,我們早陷身在這場不為人知的鬥爭中,逃也逃不了,這是命運。”徐子陵一口氣急趕四天三夜路,到抵達大巴山東的一座縣城時,再支持不住,隻好投棧歇息。自古以來,進入巴蜀的道路便以難行著稱,因其被群山環繞,重巒疊嶂,山高穀深。其間大江如帶,彙川聯流,既是氣勢磅礴,更是險阻重重。入川之途,陸路須通過大婁山和大巴山上的盤山棧道,水路則有三峽天險。所以無論川外的地方如何紛亂,隻要能據川稱王,憑其境內稠密的河道,且有都江堰自流灌溉的係統,農業發達,必可暫得偏安之局,致有“天府之國”的美譽。蜀郡雖以漢族為主,但卻聚居了四十多個其他羌、彝等少數民族,極富地方風情。徐子陵落腳的縣城是湖北房陵郡堵水之北的上庸城,是往蜀郡主要路線的其中一個大站,隻要往西多走半天,便可進入大巴山的山區地帶。此城的控製權名義上是落在朱粲手上,實質上卻由舊隋官員和地方幫會結合的勢力把持,因而僥幸沒有被朱粲的迦樓羅軍的蹂躪禍害,隻受其有限度的剝削。據白文原說,四川和附近一帶的幫會均奉川幫為首,這川幫是已屬獨尊堡外最大的勢力之一,幫主“槍王”範卓武功高強,擅使長槍,與“武林判官”解暉亦是平起平坐,備受武林推崇。徐子陵浸個痛痛快快地由澡堂回房後,睡了半天,到黃昏時份,才到街上的館子大吃一頓。忽然間,他有煥然一新的感覺。這幾天晝夜不停的趕路,使他耗用大量氣力和真元,也使他無暇去想任何事情,所有煩惱都給他拋在腦後。飯後他要了一壺酒,尚未有機會喝第一口時,心生警兆,下意識地朝入門處瞧去,隻見一名美麗少婦在四名漢子陪伴下,昂然掀簾而入,赫然是長江聯的女當家鄭淑明。鄭淑明擺明似是來找他的,直趨而來,毫不客氣的坐入他對麵的椅子去,鳳目生威的低喝道:“果然是你!”那四名大漢散住四角,其他客人立時感受到那異樣的氣氛,紛紛結賬離去,連店夥都躲到不知何處去。徐子陵舉杯一飲而儘,微笑道:“鄭當家有何指教?”卜天誌和陳長林把風塵仆仆的寇仲迎入位於江都西南,本屬巨鯤幫的秘密莊院內。坐好後,陳長林欣然道:“幸不辱命,五百二十八匹契丹和高麗良馬,已儘遍我們所有。”寇仲大喜道:“兩位真有本事,竟可一個反手便把許多良馬完全接收過來,究竟是怎樣辦到的?”卜天誌撚須笑道:“當然是用計智取,我們在東海集齊人手後,放船出大海,然後全速趕往長江的出海口,埋伏在胡逗洲處。當運馬的三艘海船駛至時,我們掛上李子通的旗幟,擺出護航迎接的姿態,又訛稱前方被杜軍封鎖,須於江都附近的寧海登岸,其他細節,可以想知。”寇仲點頭道:“這等於打跛了李子通和窟哥的狗腿,杜沈兩軍情況又是如何?”陳長林道:“洛兄正日夜監察他們的動靜,由於江淮軍仍龜縮在清流,我們難以施襲,隻好乾瞪眼等待他們進軍江都的時機。”寇仲胸有成竹道:“若我猜估正確,這兩天杜伏威定會發軍攻打江都,因為朱粲蕭銑退兵、曹應龍全軍覆沒的消息,該已傳到老杜的耳內,所以他必須趁我返回梁都前,攻陷江都。宣永現正領軍東歸,我這麼日夜兼程趕來,就是要趁這場熱鬨。”卜天誌和陳長林同時動容,想不到寇仲竟有如此輝煌和令人難以置信的戰果。寇仲詳述一番後,洛其飛派人來報,江淮軍的先鋒探路隊,已離開清流朝江都進發。眾人登時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寇仲欣然道:“該是錫良那小子出動的時刻啦!”鄭淑明美目生輝,似是不含惡意的端詳徐子陵好半晌後,柔聲道:“徐兄或會感到難以相信,奴家今次專誠造訪,非是要妄動乾戈。”徐子陵給她像藏著很多難明事物的美眸瞧得不自然起來,乾咳一聲道:“這就最好,否則對誰都沒有好處。”鄭淑明坦然道:“事實上我們在這裡也沒有足夠的實力對付你,更不願與少帥軍結下解不開的仇怨,於我們長江聯沒有絲毫好處。”徐子陵不解道:“你們不是與雲玉真和蕭銑結為聯盟嗎?有蕭銑作靠山,該對我們沒有顧忌才是。”鄭淑明微笑道:“這叫形勢有變。以前我們的頭號公敵,就是以曹應龍為首的流寇,這更是長江聯成立的原因。現在曹應龍已被你們所破,所以我們決定置身於你們和蕭銑的鬥爭之外。唉!若非迫不得已,誰敢與你兩人對敵呢?”徐子陵暗忖原來如此,有點尷尬的道:“我們不是那麼可怕吧?”鄭淑明忽然嬌呼道:“給我拿酒來!”眾漢領命,為鄭淑明取杯斟酒,又把徐子陵的空杯子重新注滿。鄭淑明舉杯敬道:“想不到徐兄亦像奴家般愛上杯中物,這一杯就為曹應龍全軍覆沒喝的。”徐子陵和她對飲一杯後,苦笑道:“我是近來才發覺美酒的好處,以前隻是推不掉才會喝酒。”鄭淑明兩邊臉頰各飛起一朵紅暈,那種成熟少婦有點不勝酒力的風情。使她看來更是嬌豔欲滴,含笑道:“淑明是從先夫過世後,才學人喝酒解悶,徐兄又是為了甚麼事呢?”徐子陵神色一黯,瞧著鄭淑明把酒斟滿孟子,搖頭道:“沒甚麼事!”鄭淑明著貌辨色,知他不願吐露心事,放下酒壺,吩咐手下到門外去,壓低聲音道:“聽說徐兄於殺死房見鼎後,卻把曹應龍放走,不知是否確有其事?”徐子陵心中大為懍然,暗忖若此事傳入楊虛彥耳內,說不定可推測到曹應龍是以秘密換命,那就非常不妙。口上卻應道:“鄭當家確是消息靈通。”鄭淑明歎道:“那就是真有此事了。相信徐兄定是有很好理由,才會饒他一命。不過淑明反而對你有點感激,若非徐兄把他放了,淑明就再無手刃殺夫仇人的機會。”徐子陵愕然道:“你夫婿不是給跋……嘿……”鄭淑明淒然道:“先夫隻是在與跋鋒寒的決鬥中舊傷複發而亡,但令他負有舊傷的禍首卻是曹應龍。”徐子陵心想這樣一筆糊塗賬,恐怕誰都不知該怎樣算,順口問道:“跋鋒寒怎會和江當家動起手來的?”鄭淑明苦笑道:“他是為東溟派來收一筆舊賬,不過若非他盛氣淩人,絕不會弄至這般田地。唉!可以不談這些事嗎?”徐子陵無意中進一步了解到單琬晶和跋鋒寒令人難測的關係,點頭無語。鄭淑明再敬他一杯酒,道:“這一杯是預祝可把曹應龍擒殺,以慰被他殺害的萬千冤魂。”徐子陵一呆道:“鄭當家今趟……”鄭淑明欣然道:“我今次趕往成都,正是要追殺曹應龍,這些年來我們為對付這惡賊,曾下過一番苦心,收集有關他的所有資料,知他從來沒有在任何地方逗留超過一個月的時間;唯獨曾在成都盤桓過三個月,其後又曾多次潛往成都,並曾往一間胭脂水粉店購物,可知他必然在該地養下個女人,在走投無路裡,我可肯定他會躲往成都去。”徐子陵立時聽得頭大如鬥,心中正猶豫該否告訴她曹應龍隻剩下半年性命,可否高抬貴手時,鄭淑明接下去道:“殺夫之仇不共戴天,我怎都不會放過這惡賊的。”徐子陵隻好把吐至唇邊的話硬吞回去。鄭淑明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訝然問道:“徐兄有甚麼話要說?奴家可否唐突問一句,徐兄為甚麼非放走他不可?”徐子陵壓低聲音道:“鄭當家最好不要知道。否則會卷入不必要但又動輒大禍臨身的天大麻煩中,於長江聯絕無好處。”鄭淑明色變道:“竟會這麼嚴重!那徐兄對我追殺曹應龍,能否有個忠告?”徐子陵暗讚她聰明剔透,心思慎密,乘機笑道:“曹應龍已是窮途末路,命不久矣。鄭當家找到他或找不到他,實沒有多大分彆,如能置身事外,當為明智之舉。”鄭淑明蹙起有如彎月的一對秀眉,凝望他半晌,櫻唇輕啟道:“追殺曹應龍乃我們長江聯上下人等一致的決定,自接到飛鴿傳訊後,我們便把所有人力物力投進這事去。否則也不能這麼快找上徐兄,此事已沒法更改。徐兄可否說清楚一點,他是否受到嚴重內傷。”徐子陵心中暗歎,苦笑道:“鄭當家見諒,可以說的我已經說了。”鄭淑明輕輕道:“恐怕徐兄是仍不信任奴家吧!”徐子陵心中一動,問道:“鄭當家為何會和白清兒走在一道的呢?”鄭淑明低聲道:“這正是妾身想找你的另一個原因。為何寇仲會喚白清兒作妖女,又向她提起弄得竟陵城破人亡的著著。”徐子陵虎目寒光一閃,淡然道:“問得好!鄭當家仍不明白嗎?”鄭淑明再次色變,駭然道:“那白清兒真是陰癸派的人?”徐子陵曬道:“白清兒是陰癸派妖女,鄭石如則是陰癸派的妖人,恐怕連錢獨關都脫不掉關係,鄭當家千萬小心。”鄭淑明失聲道:“鄭石如?徐兄有甚麼根據。照我所知此人一向獨立特行,孤高自賞,不似是陰癸派的妖人。”徐子陵怎能告訴他自己扮嶽山識破鄭石如真臉目的事,隻好道:“若非被我們揭破,誰能知道洛陽幫的龍頭老大上官龍是陰癸派的人。此事千真萬確,鄭當家切勿輕忽視之。”鄭淑明俏臉煞白,緊咬下唇,沒有說話。徐子陵憑直覺感到她並不儘信自己的話,且其中還牽涉到男女感情,否則她的反應不會這麼古怪。歎一口氣後,徐子陵再為她和自己斟酒,道:“這一杯輪到在下敬鄭當家,希望鄭當家以大局為重,本人亦以此杯告彆,請!”話猶未已,一人大步走進店來,赫然是“河南狂士”鄭石如。寇仲無聲無息的躍下城牆,把勾索藏好,轉瞬後已踏足曾消磨過無數童年日子揚州城內的花街處。他戴上麵具,變成那滿臉絡腮胡子兼勾鼻的大漢,往天香樓找玉玲夫人,隻有通過她,才可在避人耳目下聯絡上桂錫良。或者因為杜伏威大軍來犯的消息仍未傳開,花街仍是一片升平熱鬨的氣象,教人懷疑揚州城內與城外的戰火是否沒有絲毫關係。沿途紅袖飄杳,燈籠映道,笙歌處處,寇仲不由陷於少年時代隻能在旁偷窺彆人一擲千金倚翠儂紅的光景,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滋味。忽然間,往事占據他全部的思緒,他就像變回昔日揚州街頭的那小混混,活在苦樂難分,對將來充滿渴望和期待的日子裡。另一個想法同時在心中升起,使他感到茫然和失落。事實上,他永遠無法回到過去。也不可能憑思憶追回過去的歲月,更不能改變已成既往的選擇和錯誤。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時間是一股永不回轉的洪流。他已失去很多珍貴的東西,人總會不斷犯錯,作出不適當的選擇,然後在事後懊悔,這情況不斷的重覆。彷佛中使他感到茫然和不知該何去何從。所有以前的努力和成就都像無關重要,搔不著心頭癢處似的。假若宋玉致和自己牽手而行,徜徉在這繁華的揚州勝地,會是多麼動人的賞心美事。驀地一陣馬蹄聲把他的思想緊急召回冷酷的現實去,才發覺自己走過天香樓的大門。一輛馬車正從大門開出,行色匆匆。寇仲心中一陣不祥的感覺,趕上這該是玉玲夫人座駕的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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