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網中之魚(1 / 1)

大唐雙龍傳 黃易 2626 字 2個月前

黃昏時分,天色逐漸暗沉下來。春在樓的高牆內傳來一下清脆的鳥鳴聲,寇仲看過左右無人,忙以鳥鳴作出回應。徐子陵翻下牆來,與寇仲掠到遠處一道橫巷內,才止步道:“一切布置妥當,依計劃在院內指定的樹頂處拉起了五條天蠶釣絲,你那方麵的情況如何呢?”寇仲得意地道:“當然沒有問題,我們先到今早到過的館子坐坐,吃少許東西,才依計行事。”鬨哄哄的館子,大半都是江湖人物,話題自離不開寇仲、徐子陵和東溟公主昨晚大鬨春在樓的事件。寇仲豎高耳朵細聽片晌,眉飛色舞道:“原來我們在江湖上的口碑這麼好!”徐子陵沉聲道:“過了今晚再說吧!”寇仲點頭道:“我這人就是這樣不好,很易得意忘形,是了!不知風濕寒和臭公主躲到哪去呢?若是躲到一間小房裹,臭公主必然貞操不保。”徐子陵若無其事道:“現在哪還有情去想這種事,我反而在擔心宋玉致沒有知機離城呢!”寇仲默然半晌,歎道:“看來你真的一點不把單琬晶放在心上,否則聽到我這麼說,神情怎都該有些不自然的。”徐子陵笑罵道:“好小子!竟對我也動機心加以試探。時候差不多了,走吧!”兩人結賬下樓,踏出街門,同時色變。隻見又大又圓的明月在東方大際剛露出仙姿,夜空萬裡無雲,月色遍九江城,與昨夜的層雲蔽天,完全是兩回事。寇仲失聲道:“槽了!在如此明月當頭之下,隻要有人抬頭賞月,我們就完了。”徐子陵低聲道:“人多耳雜,到彆處再說。”片刻後兩人翻入了一戶大宅人家的院子,脫掉外衣偽裝,又抹去臉上粉漿,露出真麵目,穿的都是黑色的緊身夜行衣。寇仲把先一步藏在那大刀和鞭子取出來,佩戴好後,才苦笑道:“這叫人算不如天算,怎想得到月兒這麼快就鑽出來呢?”徐子陵道:“怨也沒用,我們先去看看形勢,若明知不可為,隻好乖乖由水道離開算了。”兩人竄高伏低,不一會到了剛才那座酒樓的瓦背頂,朝春在樓遠眺細察。寇仲大訝道:“奇怪!為何完全不見明崗暗哨一類的東西呢,難道任少名怕死不敢來了。小陵你有甚麼感應?”春在樓後院專用為款待貴賓的十座彆院均燈火通明,隱有管弦絲竹之聲傳來,由於時間尚早,隻偶有婢仆在園中走動。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我有不安詳的感覺。”寇仲呆了半晌,低聲道:“是否該鳴金收兵呢?”徐子陵緩緩搖頭,虎目射出寇仲從未見過的精芒,平靜地道:“假若我們未知虛實就臨陣退縮,此事將會在我們的心靈留下難以縫補的缺陷和疤痕!使我們永遠都不能達至登峰造極的武道境界,亦代表了我們仍恐懼死亡。”寇仲重重籲出一口心中狂湧而來的豪情壯氣,奮然道:“說得好!縱使敵人張開羅網恭候我們兄弟兩人,我們都要深入虎穴去捋任少名的虎須,這就叫置諸死地而後生了。”徐子陵瞧著那道朝春在樓流去的小河,道:“這道河橫穿春在樓的後院,明眼人都知是潛入春在樓的捷徑,所以我們絕不可從水道去。”寇仲歎道:“問題是任少名來或不來?若來的話,春園附近必是密布高手,既不能從空中去,則隻有在地上行,如此實難避免陷入重圍,力戰而亡的結局。”徐子陵微笑道:“你看到橫係於兩樹間的釣絲嗎?”寇仲目光落在二十丈許外,春在樓後院外橫跨兩棵老榕頂上的空間,由於受樹蔭月影的影響,運足目力仍難見到自己親手係上的釣絲,遂搖了搖頭。徐子陵道:“我曾作過試驗,隻要你朝上衝去,到近約一丈的距離時,會覺察釣絲微僅可見的反光,便可準確把握到釣絲的位置。”寇仲慶幸道:“若用的是漆黑的索子,在這樣月色下,必然無所遁形。”徐子陵冷靜地道:“我們必須改變計劃,就是當肯定任少名到了春園內時,才以雷霆萬鈞之勢,硬闖春園。一擊不中,立即借釣絲遠而去。此必大出敵人意料之外,教他們連我們的衫尾都摸不著。”兩人又研究了硬闖的路線和方法,這才藏好身形,輪流監視春園的情況,靜候“青蛟”任少名的大駕。寇仲一邊遙遙觀察漸見熱鬨的春在樓,一邊輕輕道:“我們打一開始就想到洛陽去,可是直至今天仍去不成,今趟返巴陵後,立即就要北上,途中該否到洛陽打個轉呢?”徐子陵正仰臥背著春在樓那片瓦坡月照不及的暗影,細數天上的星星,聞言歎道:“不要過分高估自己的運道,且和氏璧還牽涉到慈航靜齋的尼姑高手,小心吃不完兜著走,那時累及小弟呢。”寇仲苦惱道:“又給你猜中了,你可否扮蠢一點呢?”旋又歎道:“照我看宋玉致對你的印象似乎比對我好多了。嘿!你有沒有興趣。她絕不比單琬晶或沉落雁差吧?”徐子陵不悅道:“你不知她被爹許了男家嗎?”寇仲哂道:“老子才不信這一套,天下都可改了,何況隻是口頭說說的婚約?不過真奇怪,她怎都該有十八歲,為何仍未過門呢?其中定有點問題。”徐子陵淡淡道:“你要怎樣就怎樣好了,何用找這麼多藉口?”寇仲忽低呼道:“我的娘!任少名來了。”徐子陵翻過身來,爬到寇仲身邊,探頭出瓦坡頂,往春在樓春園的方向瞧去。隻見人影幢幢,雖看不清楚來者是誰,但總知道是有大人物到了,否則那來這麼多隨從。十多人魚貫進入春園,隻留下四名保鏢模樣的守在門外。寇仲和徐子陵麵麵相覷。難道任少名一點都不怕有人行刺?寇仲道:“會否是個陷阱呢?不過說不定他真以為我們早溜掉了。”徐子陵苦笑道:“現在隻有求老天爺保佑,去吧!”兩人翻落瓦麵,迅若鬼魅的飛身掠上另一座房子,再沿著河旁的草樹潛到春在樓的外牆處,舍下麵的入水道不入,翻過高牆,落到春在樓後院的花圃處,半點不停留的竄上了附近一棵大樹枝葉茂密處,居高臨下察看形勢。十座彆院均傳來歡笑絲竹的聲音,隔了一座彆院的春園更是特彆喧鬨。除了守在正門的四名大漢,春園四周都不覺有護衛保鏢。徐子陵特彆再一次點出釣絲的位置,然後道:“我們分頭搜索,看看任少名有否派人埋在暗處,然後在春園後那棵大樹上碰頭,到時再決定怎麼下手。”寇仲點頭答應,兩人立即分頭行事。一刻鐘後,他們先後抵達春園後那株比彆院尚要高上丈許的榆樹上。徐子陵歎道:“這是不合常理的,就算任少名不擔心,他的手下亦不會這麼疏忽的。”寇仲瞧著下方春園的瓦頂,苦笑道:“我也覺得很不妥當,不過可能任少名根本不把我們或任何人放在心上。若我們這樣退兵,說不定錯失了個千載難逢的良機?真想先去偷看一下,但定然瞞不過任少名的耳目。”徐子陵沉聲道:“我們分由左右撲入春在園去,一見額上紋有青龍的麻臉壯漢,立即撲殺。如若是陷阱,就由前門突圍,記七號救命釣絲就在離大門十五丈處兩棵大樹之間。”兩人下了決心,疾掠而出,無聲無息的落到瓦麵上,再分左右翻下去,破穿而入。“砰!砰!”窗木鬲碎裂。兩人同時進入春檎在園的大堂。刹那間他們的目光遍覽全廳,立知中計。廳堂內正門對的那一端設有兩張台子,坐了十多名大漢,不但見不到長得像“青蛟”任少名那模樣的人,連青樓姑娘和婢子都沒有半個,台上放的更非酒菜,而是各式各樣的兵器,正嚴陣以待。寇仲和徐子陵觸地彈起時,敵人已蜂湧撲來。兩人在廳中會合,正想先一步在給敵人纏上前硬闖正門,風聲驟響,一朵彩雲由正梁處投往兩人頭頂去,教兩人想騰躍而起,亦有所不能。同一時間春園外亮起了無數火炬,照外麵明如白晝,卻不聞任何喊叫之聲。隻是片刻時間,兩人立即由神出鬼沒的刺客,變成了網中之魚,陷身重重圍困之內。尖銳陰寒的氣勁,壓頂而至。寇仲大喝一聲,大刀朝上搠去。徐子陵則雙掌上托,右掌如舉千斤重石,左掌卻是飄忽無定,令人生出怪異之極的感覺。彩雲間忽現出一個禿頂的美女,正是“豔尼”常真。她那對能勾魂攝魄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嬌嫩的臉上泛著健康的紅暈,如絲的細眉下眼角朝上傾斜,顴高鼻挺,粉紅的嘴唇配著整齊的雪白牙齒,迫人的豔光,像太陽般照耀著兩人。“蓬!”玉臉隱去,彩雲疾壓而下。寇仲但覺長刀刺中處軟綿綿無法力,駭然下抽刀退往大門。徐子陵帶著沉雄掌勁的右掌,亦給對方色彩燦如雲霞的長衣化去,反是左掌發出的陰勁與對方硬拚了一記。陰柔得似有如無,偏又是能奪人魂魄的邪異真氣透掌而入,徐子陵駭然下滾倒地上,借翻滾之勢消解對方的氣勁。“豔尼”常真亦不好受。她本絲毫看不起兩人,欲一舉製勝,豈知兩人一寒一熱,真氣迥然有異,使她化解得非常吃力。猶好她的“銷魂彩衣”乃師門秘技,不但能千變萬化,還最擅化解內家真氣,才不致當場受傷。但與徐子陵左掌的交鋒卻因同屬陰柔,無從化解,遂隻好硬拚一記。常真嬌哼一聲,整個人往上拋起。寇仲這時已衝至閉上的大門前,舉腳便踢。“砰!”木門應腳破開時,四支長矛疾刺而至。外麵人影綽綽,且因受火光影響,一時間竟看不清楚外麵有多少人。背後更現警兆。那是微不可聞的暗器破風之聲。在這一刻,寇仲必須下一個決定,他隻可從闖出門外和應付後麵射來的暗器兩項上選擇其一。隻要他略作閃躲,這四名矛手便會擁殺入來,可能使他永遠失去了闖到七號釣絲處的唯一機會。在這一刻,他不但忘了要爭霸天下,更忘了保命的問題。暗忖縱是被暗器擊殺,在臨死前他亦能殺出一條血路,讓自己的好兄弟有一線逃走機會。寇仲一聲狂喝,手中長刀湧起千百道精芒,人與刀似若融成一,速度激增,像箭矢般硬射往快要登上台階那四名矛手之中。徐子陵這時滾到寇仲背後,由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見到往後拋飛的“豔尼”常真淩空抖手射出一蓬牛毛般的細針,往寇仲後腦項背罩去,有如一群被惹怒了的毒蜂。本坐在桌旁的十參名大漢,這時亦撲至離他和寇仲不足一丈處,隻要略作停留,立即就會給他們纏上,陷入苦戰之局。形勢之劣,尚不止於此。左右兩邊的窗子,同時有人竄了進來,若留在堂內,必是有死無生之局。這根本是個精心設計的陷阱,敵人似是對他們的行動了若指掌,先扮作各式各樣的客人,到了春在園附近的彆院去,所以春在園四周雖看不到伏兵,其實伏兵處處,有起事來便可形成眼下這種包圍局勢了。徐子陵彈了起來,兩掌一圈,變魔術地把常真射來的牛毛細針全納入掌間的勁氣,再旋了一個小圈,往外猛推。牛毛針化作漫空的光點,把撲來的十二名大漢完全籠罩在內。慘叫聲中,眾漢倉皇躲閃,狼狽不堪中仍有五人中針倒地。徐子陵也不知自己為何可變得如此厲害,更無暇多想,疾往後退,到背脊快要貼上殺出門外的寇仲時,左手閃電探出,握著了正攻向寇仲背後的一刀一劍。內勁狂吐下,那兩人噴血飛跌。他再反手擲出刀劍,刺入了另兩個要攻上來的敵人的胸膛。他兩人終來到春在園正門台階下的空地處,離七號釣絲尚有十參丈的距離。但那卻像是萬水千山般的遙遠。敵人從大門蜂擁而出,使他們再無退路。在無數的火把照躍下,四周是以百計的敵人,使他們陷進一層又一層的重圍中,想移進一步,亦要付出移山倒海似的力量。寇仲每一刀劈出,都用足了勁道,刀過處圈圈芒虹,不是有人應刀跌退,就是把敵人震退。驀地一槍一刀,分從左右兩側攻來,都是功力十足,顯是敵陣中出類拔萃的好手。寇仲此時不但忘了生死,心靈亦靜若井中之月,可反映出這慘烈戰場每一絲的變化。他迅速判斷出在時間上,絕無可能在槍刀觸體前,同時把這由兩個不同角度攻來的兵器擋開。換了在平時,仍可借改變位置來應付,但刻下想略移一步都是壓力重重,兼且他一閃開後麵的徐子陵必然遭殃。怒哼一聲,長刀快逾電閃的斜斜畫向敵刀,右肩卻使了一下卸勁,一縮一挺。“鏘”的一聲起處,持刀敵人濺血跌退,寇仲同時亦右肩血濺。敵搶給他卸得往旁滑開時,還欲回槍變化,那人已給他側得噴血飛跌。敵陣立時亂了起來,寇仲見機不可失,人刀合一,疾衝而前。徐子陵接過了寇仲後方所有攻勢,令寇仲全無後顧之憂。最厲害處,就是每當被敵人反震得氣血翻騰,又或後力不繼時,隻要和寇仲背脊相觸,兩人的氣勁便可互補所需,保持強大的實力。他把真勁貫注四肢,每碰上敵人兵器,立時借物傳力,霞得敵人不住跌退,功力稍淺者立即頹然倒地。這時兩柄長矛夾擊而來,帶起的氣旋,使人呼吸不暢,可見來攻者絕非一般庸手。徐子陵夷然不懼,無視身上的多處傷口,左手翻旋,右手拍擊,硬攻入對方矛光潮湧處,手法精妙無倫。“啪!”右手拍中矛尖,那人立往左方傾跌,撞在另一持矛者身上。徐子陵早抓著被撞者的長矛,同時擊中對方小腹。兩人慘嘶倒地時,徐子陵長矛在手,一邊隨著寇仲退走,同時長矛發出千萬幻影,迫得敵人東倒西歪,露出大片空地。這時離七號釣絲仍有十丈的距離。“當!”一下脆響,震徹全場。同一刻,徐子陵感到寇仲猛撞在他背上,內勁透體而來。四周的敵人潮水般往四外退開。徐子陵運功“代”寇仲化去入體的敵人氣勁,又轉身運槍,朝迫得寇仲急退的敵人攻去。“當!”那人操杖掃槍,硬把徐子陵的長槍開,得勢下杖影重重壓至,迫得兩人同時再退半步。兩人心中駭然時,那可怕的敵人竟不乘勢進迫,反疾退參步,橫杖而立,赫然是個額上戴了個鋼箍,高大凶惡,身穿紅色僧袍的禿頭和尚。“惡僧”法難。有他守著逃命之路,他們休想能退到七號釣絲去。此時十多重的敵人,圍成了個大圈,而他們則變成了籠中鳥、網中魚,全無脫身之法。冷哼和嬌笑聲從後傳來。一把妖媚之極的女子聲音道:“法難哥兒啊!你這麼虎視眈眈,一副要把兩個俏哥身兒吞了來吃的樣子,教他們怎麼回過頭來欣賞奴家呢?”法難的巨目現出笑意,把重鐵杖扛在肩上,從一側繞過寇仲和徐子陵,到了另一邊去。兩人緩緩轉身,來不及望向豔尼,終於與威震南方,名氣僅次於“天刀”宋缺,和林士宏齊名的“青蛟”任少名,他們此來要刺殺的目標正麵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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