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紅粉幫主(1 / 1)

大唐雙龍傳 黃易 2686 字 2個月前

兩人手忙腳亂扯起風帆時,交戰雙方早已離他們遠去,變成了月夜下海平處的十多個小點。一陣海風吹了過來,風帆往靠岸處以高速衝去。寇仲伏在失而複得的鹽包上,喃喃自語,開心得差點發狂。徐子陵操控著船舵,叫道:“快到岸了!”寇仲跳了起來,隻見黑沉沉的陸地在前方不住擴大,駭然道:“可減慢速度嗎?”徐子陵叫道:“不可以!”此時剛好潮漲,加上晚風,帆船走得像頭脫了的野馬,完全不受控製。寇仲指著看似是沙灘的地方叫道:“往那裡駛去。”徐子陵一擺船舵,帆船改變了少許角度,朝淺灘高速駛去。寇仲正歡呼時,驀地色變道:“不好!”徐子陵亦目瞪呆,原來在月照之下,四周儘是一堆堆由海底冒出來的礁石,現在仍未沉船,已是奇跡。“嘞嘞!”船底發出了難聽之極的磨擦聲音,接著整艘船往右傾側,兩人失去了平衡,全掉進海水裡。“轟!”帆船撞上一塊特彆巨大的礁石,頓時四分五裂,鹽包都沉到了海底裡。兩人勉力泅到淺灘處,下半截身子仍浸在不住湧上來的潮水中。筋疲力儘下,兩人伏在沙上,張口喘息。與礁石的碰撞磨擦令他們鼻都溢出了鮮血,身上自是傷痕累累,兵器都不知掉到那處去了。不過肉體的痛苦,遠及不上失去鹽包的痛苦。這批偷來的私鹽得得失失,曾成為他們奮鬥的最高目標,具有無比深刻的意義,投入了無儘的感情。但它們終於完蛋了。鹽遇上水還不化為烏有嗎?徐子陵和著血吐出了一海水,呻吟道:“沒到過海裡去的人,絕不會知道海水是這麼苦的。”寇仲笑得嗆咳著艱難地道:“誰叫你去喝它,哈!幸好我還有兩個銀袋。呀!”徐子陵呻吟道:“不要告訴我你連錢袋都失掉了!”寇仲苦著臉道:“正是這樣,不要怪我,下趟讓你保管好了。”徐子陵彆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歎道:“仲少你的肚子餓嗎?看來我們的功夫確有長進,兩夜一天末吃過一粒米,仍隻是這麼餓。”寇仲悲吟道:“不要提‘餓’這個字,唉!我要累死了。”話畢把整塊臉埋到沙裡去。徐子陵的神智逐漸模糊,最後支持不住。就那麼昏睡了過去。忽然感到給人大力拍他的臉,寇仲的叫嚷聲傳入耳內道:“天啊!快起來,今次有神仙打救了。”徐子陵睜開眼睛,天已大白。呆頭呆腦坐起來時。一看下亦呆了眼。隻見潮水退開了過百丈,露出了寬敞的海床,布滿了烏黑的礁石。那數十包鹽和船破後的遺駭散布在石麵上,壯觀異常。寇仲正往最接近的鹽包奔去。徐子陵湧起熾熱的狂喜,跳了起來,這才發覺身上的傷已痊愈大半,除了肚子空空如也外,整個人精力充沛,忙追著寇仲奔了去。寇仲興奮得發了瘋地嚷道:“我的娘!這些鹽都結成了硬塊,沒有溶掉,今夥老天爺顯靈了。”徐子陵見到遠處石隙間有東西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大喜撲了過去,果然找到那把長劍,不片刻又在丈許外找到寇仲那支短戟,失而複得,那欣悅的感覺確非筆墨所能形容。寇仲卻在找那兩個錢袋,千辛萬苦才找到其中一個,另一個則怎都尋不到了。打開一看,竟有白銀五兩多,心中是非常感謝老天爺。兩人怕潮水又來,忙把鹽包運往岸邊。忙到黃昏,才把四十八包鹽集齊岸上,有兩包不見了,可能是艘船時散碎了。兩人這時餓得已沒有了感覺,忙到岸旁的山林采了些野果充饑。回到沙灘時,潮水又湧上來了,看著海水打上礁石激起的浪花,他們都有劫後餘生的感覺。兩人麵對大海,生出了敵人隨時來臨的危感,遂在附近山林中找了個安全的地點,把鹽包都運了到那裡去,又以樹葉蓋好,這才依偎而睡。恍惚間他們又似回到了傅君婥葬身那個小穀內,運功抗禦寒夜。到了半夜時分,異響由沙灘處傳來。兩人吃了一驚,取了兵器,爬到一塊可看到沙灘的大石後,偷偷張望。隻見沙灘處泊了兩艘小艇,十多名大漢手持火炬,正察看他們那艘破船給衝至沙灘上的遺骸。對麵海麵上有八艘中型的兩桅帆船,不像是海沙幫的船艦。寇仲低聲道:“你看那個妞兒,比得上我們的娘!”徐子陵亦看到那女子,身穿湖水綠色的武士服,外罩白色長披風,美得教人看了似會透不過氣來。這麼有氣質的妞兒,他還是第一趟見到。寇仲喉嚨間發出“咯”的一聲,咽著口涎道:“若能和她共度良宵,短命三日我都甘願。”徐子陵“哈”一聲笑了出來,連忙掩口,豈知那女子顯是高手裡的高手,隔了近二十丈,仍瞞不過她的耳朵,彆頭瞧往他們的方向,嚇得兩人忙縮在大石後。過了好一會後,沙灘處仍沒有動靜,他們鬆了一口氣,那還敢再有歪念。寇仲低聲道:“這美婆娘連武功都可能比得上娘,不過仍給我們揚州雙龍瞞過了。”忽然一把悅耳低沉的女音由上方傳下來,平靜地問道:“真的給你們瞞過了嗎?”兩人魂飛魄散,滾到斜草坡底,才跳了起來,舉戟持劍,虛張聲勢,其實心虛得要命。兩人得李靖傳授血戰十式,隻有徐子陵一個人試過和人以兵器對敵,不過那次卻是窩囊之極,連李靖的寶刀都失去了。所以兩人最缺乏的是實戰經驗,故臨陣不膽怯就怪了。那絕色美女悠閒地坐在大石上,旁邊還放著一盞風燈,映得她靠燈的半邊嬌軀似會發光的樣子,使她的美麗多添了幾分因神秘而來的聖潔感覺。白披風襯湖水綠的武士服,更令她顯得婥約多姿。女子冷冷地看著他們,淡淡道:“真不明白你這兩個無德無能的小混混,憑甚麼既可在宇文化及的眼皮子下帶走了《長生訣》,又讓杜伏威鬨了個灰頭土臉,現在連海沙幫都給你們弄得暈頭轉向。告訴我!你們是否戴了保佑你們好運的護身符呢?”兩人聽得臉臉相覷,瞪目結舌。此女怎能對他們的事了若指掌?寇仲不好意思的把短戟垂下,撐在草地上,一本正經地道:“請問小姐高姓大名?何方人士?為何對在下兩兄弟的事這般如數家珍似的。”美女冷哼道:“我不是叫婆娘嗎?為何現在又變小姐了,前後不符,可知你這人是如何卑鄙。”寇仲失聲道:“這就叫卑鄙?就算你心中恨不得殺死對方,表麵上還不是要客客氣氣嗎?這世上誰不是口不對心,你這……嘿!你這小姐又比我高尚多少?”徐子陵很少見到寇仲發這麼大脾氣,呆在當場。美女平靜地看了寇仲好半晌後,“噗哧”嬌笑道:“你這小子,倒也有點臭脾性。不過莫怪本姑娘不先作警告,殺人對我來說就像斬瓜或者切菜,一點不會猶豫。”徐子陵回過神來,忍不住哂道:“要動手就動手吧!何來這麼多廢話?”寇仲挺胸道:“夠膽量的就不要招呼彆人來幫手,一個對我們兩個。”美女忍俊不住,花枝亂顫般笑道:“看你兩個的模樣,已是衣不蔽體,渾身傷痕,偏又擺出兩個打我一個的賊相。唉!死小子!累我笑得這麼辛苦。”徐子陵憤然道:“你究竟打還是不打,不打我們就回去睡覺了。”美女自然看出他的外強中乾、色厲內荏,在背後拔出了一管金澄澄,長若四尺的銅簫,橫放唇邊,吹響了一個清音,像清風般送入他們的耳鼓內。然後把簫擱到玉腿上,低頭細看風燈內閃跳的焰芯,輕輕道:“不要對人家滿懷敵意好嗎?我不惜對海沙幫開戰,就是想看看我們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性。”兩人你眼望我眼,均有點受寵若驚樣子。還是寇仲反應比較快,笑嘻嘻坐到另一塊石上,點頭道:“姑娘請開出些誘人的條件,看看可否談得攏?”美女眼尾都不看他,仍似是自言自語道:“我是否該先狠狠揍他們一頓,讓這兩個小子守規矩點呢?”寇仲嚇得跳了起來,擺出血戰十式起首第一式“兩軍對壘”,給她忽硬忽軟的,弄得兩人頭都痛了起來。美女倏地把俏臉轉回麵向他們,鳳目生寒,定神打量了兩人擺出的姿態神氣,冷然道:“知否我肯和你們說這麼多話,是因為本幫主很看得起你們,所以想邀請你們加入我巨鯤幫,做本幫主的兩個既是剛開門又是關門的徒弟。”兩人愕然以對,異口同聲叫道:“我的娘!”此事確是出人意表之極,這個最多比他們大上三、四歲的美人兒,竟要收他們作徒弟?“紅粉幫主”雲玉真毫無愧色道:“有何值得大驚小怪,所謂學無先後,達者為師,那叫你們本領低微,連拿兵器的方法都未曉得。”徐子陵失聲道:“拿兵器也有方法嗎?”雲玉真沒好氣道:“當然有!隻看你想把劍柄捏碎似的那麼用過了力度,就知你不懂拿劍的竅訣是‘輕則飄,實則緊’。過猶不及,沒有明師指點,你這小子怎會曉得。”寇仲怕徐子陵失麵子,哂道:“你早先不是說我們何德何能嗎?為何忽然又前倨後恭,變成很看得起我們呢。是否隻為了‘楊公寶藏’和《長生訣》。收了我們作徒弟後,教我們因師命難違,又要討你老人家歡心,最後便是乖乖獻寶。”雲玉真望了他半晌,秀眸露出笑意,溫柔地道:“若我雲玉真要謀那兩樣東西,教我雲玉真不得好死。”接著雙目一寒道:“《長生訣》隻是道家騙人的玩意,至於‘楊公寶藏’則隻對發皇帝夢的人有吸引力,我才沒閒情去淌那渾水,去你兩個的大頭鬼。”又抿嘴笑道:“或者你們並不知道,杜伏威找不到你們後,返回曆陽,有天忽然笑了起來,旁人問他笑的原因時,他提起你兩個小子,說你兩人是天生的武學奇材,他雖閱人無數,但從末見過資質比你們更好的人,使他也動了愛才之念。隻恨給你們逃掉了,現在他隻想乾掉你們。”兩人的臉火般燒了起來。這番似是讚賞的話,在她口中說出來便曖昧多了。徐子陵尷尬地道:“你怎會連杜伏威說過甚麼都知道?”雲玉真淡淡道:“這個不用你理,當今之世,除竇建德和李密兩人外,數眼光獨到,怕沒多少人能及得上杜伏威。所以本幫主也起了收徒之心,怎樣了,拜不拜我這個師傅,否則給海沙幫找上你們時,不要怪沒有人救你們了。”寇仲沒好氣道:“你想作我們揚州雙龍的師傅,也該有點表現才行。否則連我們劍戟合璧都敵不住,還怎擺得出師傅的款兒。”雲玉真同意道:“說了這麼多話,隻有這幾句合理一點。”兩人知她出手在即,全神戒備。他們在市井長大,深明“便宜莫貪”這千古不移的定律。這麼一個千嬌百媚、身分尊貴的美人兒,要來收他們作徒弟,裡麵定是包藏了陰謀禍心,隻是他們猜測不破罷了!雲玉真左手提燈,右手挽簫,緩緩飄離了大石,披風在身後拂動不休,像化作美人形態的螢火蟲般瞬那間橫移過來,到了兩人頭頂上。兩人哪想得到她會有這種招數,又有點怕劈傷她美麗的玉腿,慌忙往左右移去,豈知竟分彆給她在頭頂踏了一腳。雲玉真落往兩人後方,嬌笑道:“徒兒們服了嗎?”兩人臉都脹紅了,打個眼色,分從左右攻去。此時他們已知她武藝強絕,再不留情,全力出手。徐子陵本來使的是血戰十式第三式的“輕騎突出”,若是用刀的話,就是由腰間出刀,假作搗往敵人胸口,若敵人退避時,則化成側劈的變招,但用劍使出來時,卻完全不是那種味道,索性步法依舊,覷準她肩膀,長劍閃電溯去。寇仲更不懂用那與刀分彆很大的短戟,臨時把第二式“鋒芒畢露”變化了少許,借一個旋身,橫掃往雲玉真脅下。雲玉真一陣嬌笑,左手風燈往上提起,照得左方的徐子陵纖毫畢露時,右手銅簫似若無力地點在徐子陵的長劍鋒尖處,同時後方的披風揚往前來,剛好迎上寇仲的短戟。“叮!”“蓬!”兩人隻覺一股柔和但卻難以抗拒的內勁送入了自己兵器內,由掌心擴散到手臂的經脈去,如若觸電,差點連兵器都丟掉,狼狽退了開去。雲玉真卻比他們更驚訝。原來她本是要把真勁攻入對方體內要穴,豈知到了對方肩膀處,徐子陵方麵的勁氣若泥牛入海,消失無蹤,硬被化去。而寇仲則把她的氣勁迫了回來,頗為霸道。三人分了開來,愕然對望。雲玉真皺眉道:“假若羅刹女傳你們練功之法,你們理該同出一源,為何現在卻有這麼截然不同的差異呢?快從實招來。”寇仲嘻嘻笑道:“知道我們功力深厚了,對嗎?美人兒師傅。”徐子陵哈哈笑道:“我們是練武奇材,自然有不同的花樣了。”兩人見她武技高強,又擺明不會傷害自己,大感有趣,更心癢手癢起來。隻看她動手時的美姿妙態,已是賞心樂事。雲玉真見“師令不被尊崇”,秀目一寒,倏地來到寇仲左旁,銅簫照臉點去。寇仲明明可清楚看到她每個動作,心中還知道該怎麼去擋格,偏是身體移動卻慢了少許,橫起短戟時,不但給對方在鼻尖點了一記,還給這女幫主一腳掃在腿側處,登時慘哼倒地,跌了個灰頭土臉。徐子陵搶過來救駕,長劍舞得呼呼作響,護住臉門,豈知雲玉真一簫點出,竟破入了他以為密不透風的劍網內,點在他額頭正中處。徐子陵如遭雷殛,拋跌開去,也跌了個四腳朝天。雲玉真俯視一時間爬不起來的兩人,柔聲道:“你們不知在那裡學來這些以攻為主的招數,卻不知這都是以命搏命的拚命狠著,若沒有抱與敵人同歸於儘的決心,便完全發揮不出威力來的。”兩人哼哼的站了起來,都給她的氣勁震得全身發麻,無力動手。聽她這麼說,亦心中佩服,因為李靖也曾這麼說過,可知此女眼力高明之極。雲玉真見自己已大幅加強了內勁,兩個小子仍可這麼快爬起來,芳心也驚異莫名。她當然不是要收兩人作徒弟,隻是要利用兩人去為她作一件對她非常重要的事,而因此事必須他們心甘情願才行,才施展種種手段以達致目的,但這刻她真的動了少許收徒之心。倘真個成事,再假以時日,這兩個小子將可成為她的得力臂助。寇仲歎了一氣道:“我們最尊重女兒家的了,所以怎舍得傷你……”雲玉真道:“閉嘴!竟敢對我說這種輕薄話,是否討打。”徐子陵忙道:“有事慢慢商量,你收徒傳藝,也必須對方心悅誠服才成。現在我們卻仍未有拜師之心,可否待我們乾完一筆買賣,大家才再來研究這事的可行性。”雲玉真先是玉臉一寒。旋又露出笑容,出乎兩人意料之外地淡淡道:“好吧!你兩人仔細想想好了。”搖晃了一下,已回到了那塊大石上去,嬌聲道:“海沙幫會不惜一切把你兩人擒拿的,好自為之了。”再一陣嬌笑,消失在大石之後。兩人臉臉相覷,反有點舍不得她離開。忽然雲玉真又回來了,兩人心中暗喜時,她像師傅教訓徒弟般道:“你們最好把留在地上的痕跡徹底消減,再布下已遠離此地的疑陣。乖乖的在這裡躲上一兩個月,否則必逃不過海沙幫的天羅地網。”這才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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